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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炮炥站在亂成一窩蜂的人羣中,舉目嚮明神山望去,黑衣黑甲的的人潮正洶涌而來,直衝中軍本陣,丈六滾海龍王旗如戰神的盔纓,正是那面明神山主峰的將旗。

大炮炥哈哈大笑,那是二出海的戰旗,現在他要親手來捉住斯波義將這個倒黴蛋了,不過這好事兒大炮炥可不想推讓,哪怕是他的至交好友也不行。

他一邊摘下頭盔扔到泥土裡,一邊用短刀割斷大帶和革帶,把匙頭葉明甲一片一片扔到地上。無數混亂的人羣從他面前跑過來,跑過去,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一個瘦小的奉公衆奮力推開混亂的人羣,向大炮炥狂奔來,扛着一根丈許長的杉篙。他踉蹌着撲到這雄偉康人面前,低聲說道:“大人,抱住這跟圓木,渡過住江就能活命。”

大炮炥頭把最後一片鐵臂手扔到地上,露出一身武士袍服,他頭也不擡的說道:“你留着,逃命去吧,我要去捉入孃的斯波義將了。”

說罷,他轉過身大步衝向本陣,看都不看新田良介的小細作一眼。

此時關東軍上下已經潰不成軍,帷幕之中太鼓法螺號,長案牀幾翻倒在地,一面面戰旗倒在箱籠上,破碎的紙片漫天飛舞,一片狼藉。軍吏四處亂竄,尋找生路,只有吉良貞家率領4、50個馬回衆把斯波義將擋在身後,頂盔摜甲,持槍佩劍,面色絕望而堅毅,看樣子是要做最後決死。

大炮炥大步走進槍林,用刀鞘把面前的幾桿十文字槍粗暴的撥到一邊。

吉良貞家大喊:“你入孃的要幹什麼!”絕境之下,老實頭也學大炮炥爆出了粗口。

大炮炥厲聲喝道:“混賬!蠢貨!在這裡擋住天殺的追兵,我要帶着你主子殺出重圍!”

吉良貞家忍不住淚流滿面,嘶聲喊道:“阿乾大人,拜託了!”

大炮炥理都不理他,推開人羣,一把把渾渾噩噩的斯波義將拖到地上,用肋差白刃在他身上亂劃。

吉良貞家撲過去尖叫:“你瘋了不成!”

大炮炥一腳吉良貞家踢倒在地,罵道:“呆頭鵝!穿着這些破爛如何渡過住江,你當天下人都是你這樣的憨大不成!”

原來他在用短刀挑開斯波義將身上的甲冑索帶,此時的斯波義將早已喪失鬥志,巨大的絕望和悲痛讓他如同泥人一般,幾乎感覺不到外面的世界,任由大炮炥搓圓揉扁。

不一刻,大炮炥把滿身是土的斯波義將提起來,在雄壯的大康海賊面前,關東軍總大將如同小雞子一般。

正在這時,軍目付北條早雲大步走過來,扶起吉良貞家,替他撣了撣身上的泥土,溫和的說道:“貞家,你們跟軍師大人一起去吧,保護主公,這裡還是我來吧。”

吉良貞家放聲大哭,嘶聲喊道:“北條大人。。。”

北條早雲微笑着說道:“你們還年輕,我已經老了,如果要給關東武士陪葬,也是我們這些老傢伙,你們好好活下去,主公需要忠勇的家臣。”

軍奉行北畑氏詮也大步走過來,和北條早雲並肩站在一起,豪邁的說道:“正是如此,今後的事,拜託了!”

大炮炥一言不發,拎着斯波義將走到戰馬一側,解開馬絆,翻身上馬,隨手把總大將橫擔在戰馬上,一催坐騎向後衝去。遼東戰馬十分強壯,即使負着兩個人也毫不吃力,一聲長嘶越過帷幔,向土丘後面的住江衝去。

一團亂麻的戰場上,突然出現一人一馬,在亂軍之中嘶吼咆哮,左衝右突,不知道撞到了多少驚慌失措的關東戰士,踢翻了多少盾牌刀槍。大炮紼縱馬踐踏,衝出一條血路,看看奔到江邊,大炮炥毫不減速,反倒抽出短刀狠狠刺在馬屁股上。

戰馬瘋了一般蹄跳咆號,鬃毛飛揚,迎着住江狂奔而去,帶翻了一路仴人。

突然間,世界一片寂靜,一切聲音都消失了,狂暴的山谷,垂死的哭喊,猛烈的火銃轟鳴都不見了。只有風從耳邊呼呼而過,戰馬瘋狂的扭動脖頸,奔騰的住江撲面而來,火紅的夕陽映在江面無數掙扎的頭顱上。

遠處傳來雄獅般的咆哮,劃破煉獄戰場隱隱傳來:“阿乾。。。阿乾。。。你個賊廝鳥。。。”

嗵!水花飛濺,二人一馬合身撲入江水之中,巨大的衝擊力讓大炮炥幾乎喪失了意識,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左手死死攥住馬繮,右手死死拉住一條枯瘦臂膀。

就在柏原山谷關東軍覆滅的這一刻,百里之外的澱川戰場也發生了一絲變化,似乎局勢的平衡正在打破。

重炮趕到戰場,讓崇文長出了一口氣,現在他至少可以壓制住幕府軍正面進攻。但是他的左翼大內陸師,右翼樺山氏兩哨,依然有可能被敵優勢兵力突破。

一旦他的左翼被突破,大內水軍就會暴露在關東軍攻擊之下,他就永遠不可能摧毀浮橋,從而分斷敵軍。一旦他右翼的車城被突破,幕府軍就會從側面衝過來,摧毀他車城內側的一個又一個炮壘,這也是他承受不住的。

一時間,他有些遲疑,他不知道他的重炮口應該指向哪裡。

海里青指着澱川河西岸,大聲說道:“我軍右翼樺山2哨尚可支撐,左翼大內教佑有被突破危險,應該立即命穢多哨攜大發熕渡過澱川,只要擊敗關東軍一色範光部,我大軍就可以通過敵長壘之後的浮橋,從側後包抄敵主力。”

總兵順卻遲疑的說道:“把中軍這點餘力調到左翼,一時半會可就回不來了,一旦樺山2哨有個閃失,中軍無力應對,可能造成全軍潰敗。”

海里青大聲說道:“我們有2千斤重炮在手,足以控制戰場,保護右翼不在話下,只要左翼突破關東軍,我軍必勝無疑。”

總兵順還是搖頭,說道:“若是大內教祐無法擊潰一色範光,而樺山氏又擋不住赤松義則吶?赤松軍還有4千兵力沒有動用,遠不到衰竭的時候。

而且。。。誰入孃的知道京極高詮那個混蛋想什麼,他的7千大軍要是加入赤松軍,那纔有好戲看,貿然打一色範光太冒險,我看是入孃的餿主意。”

兩個仴局大將爭論不休,崇文充耳不聞,只是默默看着被炮火濃煙籠罩的廣闊戰場。

他忽然打斷二人的爭論,轉向彈左衛門,問道:“矢野,以你之見吶?”

穢多頭毫不猶豫的說道:“不計兩翼,打澱川河防。”

崇文哈哈大笑,大聲說道:“好!不是主意好,是沒有了孬種模樣,像個仴局軍人了,我來問你,爲何要打河防吶?”

彈左衛門自信的說道:“因爲他們真正的弱點,就是河防。”

崇文點頭說道:“正是!”他手臂沿着戰場劃了一圈,說道:“養浩你有個誤會,以爲關東軍只有1萬之衆,大內教祐只要有足夠火炮支援,就能夠擊潰他們。

可是你沒看到他們江防後面的浮橋麼?角根義滿的本陣可以隨時增援西岸,即使三郎有重炮支援,天黑之前也很難擊潰一色範光。”

海里青皺着眉頭,依然在堅持自己的主張:“確實是這個道理。。。可是我們也有浮橋,我們也可以持續增兵。”

崇文說道:“我們的戰線太長了,兵力攤的太薄,能動用的只有身邊2千餘人,萬一不勝,將來出現勝機也無法掌握。這是戰爭,不是入孃的賭博,我不能孤注一擲。”他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海里青的主張,但總算是耐心的講出道理。

總兵順問道:“那麼打他們左翼赤松義則吶?”

崇文搖頭說道:“你看,赤松義則後面就是京極高詮,他們沒有參戰,一直在修築第二道長壘。佐佐木道譽這個老毒蛇正在觀望,因爲議和那場戲,也因爲我的。。。哄騙,佐佐木家是戰意最不堅定的豪強。

如果我們真的擊潰赤松義則,迫近第二道長壘,佐佐木家爲了自保,有可能被迫參戰。至少現在,我不願意出現這樣的局面。”

海里青點點頭,說道:“明白了,如果我們正面強攻義滿小兒的本陣,天黑之前也很難攻克兩道長壘。一夜之間,他們還會築起第三道、第四道長壘,讓我們白忙活。”

崇文說道:“那是他們最喜歡的局面,我們被迫強攻正面,對拼死傷,我哪有那麼多兵陪他打馬吊。所以,只有猛攻他的江防,從中分斷他們,投入最小,對他們的威脅最大。”

中軍諸將無不點頭稱是。在這麼廣闊的戰場上,硝煙瀰漫,迷霧重重,看不到兩翼戰況,也看不到敵軍後陣。然而大出海依然腦筋清楚,心智絲毫不亂,讓人心裡踏實。

停了一下,崇文繼續說道:“現在白井房胤缺的不是兵力,而是火力。養浩,你立即調2門大發熕支援他們,沿澱川東岸列炮,轟擊江防。你替我盯在哪裡,統一指揮東岸的炮手,需要什麼立即通報我,我要大內水軍儘快突破江防。”

海里青叉手施禮,大聲應道:“喏!”隨後大步走下香裡丘,跳上戰馬,帶着一隊親衛和兩門大發熕奔赴澱川。

車壘和土山之後有東西方向的通道,供塘馬通行,也可以用來快速調動兵力和裝備。這條道路寬約5丈,向東通向生駒山下,向西通往澱川河,長約12裡,貫穿聯軍整個陣列。

海里青帶着大炮趕到澱川的時候,河上的戰事正漸漸沉寂下來,雙方的戰船在鐵索兩側對峙,江上一片狼藉,可以想象廝殺的慘烈。

白井房胤總共發動了3次大規模進攻,摧毀了第一道鐵索後面的4座箭樓,至少燒了5、60條幕府輕舸。但是鐵索完好無損,幕府水軍也沒有退卻,大內水軍的大關船依然不能前進一步,距離那幾道浮橋依然有1裡之遙。

爲大內水軍提供火力掩護的,是龍王島3門1斤子母銃,炮位在澱川東岸。此銃射速飛快,可惜威力太弱,很難摧毀高大的箭樓,也難以阻止大批敵船洶涌而來,一旦水上陷入混戰,只能停止射擊。

整整一天,每門炮打了數十枚子銃,炮管幾乎報廢,也只摧毀了4座箭樓,那是持續不斷轟擊的作用。最靠內側的一座箭樓依然完好,那裡是射擊死角,這座箭樓還是可以控制一部分水面,居高臨下掩護幕府水軍小舟。

幕府水軍還有一個優勢,就是他位居上游,順流而下衝擊力更強,大內水軍逆流而戰,船隻又大,操縱遠不如幕府小舟靈活。

太陽即將落山,大內水軍付出了20多條小早船,數百將士性命,幕府江防巋然不動,打的白井房胤心喪氣沮,無計可施。

海里青大步走上將船楯城的時候,白井房胤正在桐紋將旗下唉聲嘆氣,四周的家臣軍吏們也愁眉苦臉,毫無辦法。

看到海里青大步走來,白井房胤頷首爲禮,羞愧的說道:“養浩大人,實在對不起,局面始終打不開,我太無能了,辜負了少主和大出海殿下的信任。”

海里青抱拳回禮,大聲說道:“白井大人不必如此,那鐵索箭樓委實難以對付,責不在你一人。大出海命我通報你,主攻方向就在河上,我帶來了2門大發熕支援你們,你有什麼需要都可以跟我提,一定要打破河防,摧毀浮橋。”

白井房胤搖搖頭,痛苦的說道:“重炮可以重創幕府水軍,但是那鐵索碗口粗細,死死攔住河面,如何斬斷啊。”

海里青問道:“澱川西岸的箭樓已經毀了,我們登陸岸上,炸燬系索樁如何?”

白井房胤苦笑道:“已經試過了,那是徑尺鐵樁,俘虜說打進地面丈許,不可能摧毀。”

海里青在露臺上來回踱了幾步,忽然說道:“不摧毀幕府水軍,就永遠無法斬斷鐵索。”

白井房胤說道:“你說的不錯,我打算暫且停止進攻,養精蓄銳,日落之後夜襲幕府水軍,燒掉他們的船隻。”

海里青皺着眉頭說道:“不,天黑之後我們的火器沒有優勢,現在就要進攻。”

白井房胤爲難的說道:“廝殺了整整一天,將士們實在是疲憊了。”

海里青堅定的說道:“我們疲憊,他們更疲憊,絕不能給他們喘息之機。白井大人,全軍存亡都在你一身,下令吧。”

白井房胤默默看着西面六甲山頭的夕陽,火紅像天上的血,映着他臉上的糾結。終於,他一跺腳,大聲喝令:“吹法螺貝!換另一備水軍出陣!”

隨着低沉的法螺貝傳遍澱川,大內水軍本陣中長槳划動,衝出數十條小早船,在寬達1裡的河面展開,向鐵索逼近。

對面箭樓上,太鼓聲大起,更多幕府小船吶喊着蜂擁迎上來,試圖擋住大內水軍的去路。

大內水軍用叉杆叉起沉重的鐵索,從鐵索下蜂擁而過,和迎戰的幕府軍撞在一起。雙方躲在木盾之後,在隊頭、番頭的喝令下,向敵軍瘋狂放箭。一旦迫近敵船,焙烙火矢雨點一樣拋出,落到敵船上瓦罐破碎,火頭轟然而起。

雙方的長柄手隔空對刺,勇猛的突擊手跳到敵船上,揮舞仴刀大肆砍殺,不知道多少人慘叫落水。澱川河上殺聲震天,太鼓聲和法螺貝的低鳴響徹河面,連續不停。

就在這時,澱川東岸的炮陣開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