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山南軍以正常速度前進,紛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1百步,80步,50步。。。40步!正是神機弩沒羽箭射程中段,也是威力最大的距離,一旦命中目標,達勃期不死也殘廢。

就在弩箭即將擊發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達勃期!大炮炥曾經遠距離觀察過山南僭王,他絕不會認錯。

大炮炥天生耳聰目明,有一雙夜能視物的貓眼,40步的距離上,他已經能夠分辨竹轎上那個錦袍琉人的面目。昏黃的火光下,這個人眉眼依稀和達勃期有些相似,但達勃期額角有大片胎記,此人沒有,而且年紀也要輕一些。

大炮炥沒有動,眼角一瞥,不由得大驚失色,不遠處山北軍營門大開,大隊士卒魚貫而出,跟着前面的山南王府親軍向宮嶺軍寨方向進發。山北軍摸黑前進,默默向南涌來,腳步聲雜沓,兵刃輕輕碰撞,發出輕微又不詳的聲音。

大炮炥心念電轉,出了什麼變故?達勃期在哪兒?眼前的這傢伙是誰?爲何山北大軍夜半出營,是要和山南軍匯合,攻打大里城麼?還是又要入孃的火併?

不管琉球兩山發生了什麼,刺殺達勃期已經不可能,大軍正在逼近,40幾個斥候是藏不住的。向兩側逃跑麼?他們不可能跑得過幾千追兵。更要命的是,40多人分散在道路兩側,已經被行進中的山南王府親軍隔開,不可能有統一行動。

那竹轎晃晃悠悠從眼前通過,最多半盞茶工夫,山北營幾千大軍就到了潛伏位置。大炮炥靜靜的觀察,山北軍可不是趕夜路的客商,兩翼小股人馬散的很開,道路兩側都在控制之下,自己很快就會暴露。

打不過又跑不掉,獵人變成了獵物,現在怎麼辦?怎麼辦?大炮炥肩背的傷突然疼的刺骨。

山南王府親軍擁着竹轎,一步一步遠離了伏擊點,山北大軍卻翻翻滾滾向伏擊點涌來。就在這時,快槳忠看到了詭異的一幕,大炮炥帶着兩甲斥候竟然從對面土丘後轉了出來,徑直走到道路上,一邊向自己的方向急促招手。

快槳忠向兩側看了看,北面的山北軍前鋒大約在半里之外,南面的山南軍已經過了伏擊地點百餘步,道路橫亙在面前。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處於南北兩軍的中央。黑暗之中,如果斥候們出現在道路上正常行軍,會給南北兩軍都造成錯覺,山南軍會認爲他們是山北軍的先鋒,反之,山北軍會認爲他們是山南王府親軍的後衛,誰都不會過分留意。

到現在爲止,琉球南北兩軍還沒有意識到,南風原上還有第三股勢力。

快槳忠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唯一的脫身之計。他向後面一招手,低聲喝令:“跟上大炮炥。”長身而起,跟上了大炮炥的隊列。

此時,龍王島斥候成兩列縱隊並肩而行,快槳忠緊走幾步,來到大炮炥面前,不滿的問道:“剛纔爲何不射殺蠻酋?”

大炮炥低聲說道:“那不是達勃期,殺了那白癡也沒有用,倒讓正主有了防備。”

快槳忠焦慮的說道:“今晚怎地如此古怪,這些琉球蠻子在搞什麼鬼。”

大炮炥不耐煩的說道:“入孃的,我哪裡知道。”

又走了幾步,快槳忠問道:“如今我們夾在兩軍中央,成了饅頭餡,又該如何?”

大炮炥沉思半晌,終於說道:“還能如何?只有故技重施。現在是黑燈瞎火,正是挑撥他們內訌的時機,我們纔好趁亂逃命。入孃的,他們要是幹起來,天亮以後一樣不能進攻大里城,拖到二出海大軍趕到,琉球蠻子的末日就到了。”

快槳忠決絕的說道:“到了這個地步,只有死中求活,你吩咐吧。”

大炮炥回頭看了看,昏暗的月色下,斥候們都是琉球服飾。琉球貧苦,三山只有王府親軍有戎服甲冑,各按司軍的衣糧武器都是自備,沒有統一戎服,他們連仴人的背旗都沒有,只能以頭上的船形帽區分敵我。

斥候們都是琉球間切軍打扮,帽子卻是各顏色都有,土黃色的山北軍,土紅色是山南軍,還有紫色的中山軍。

略一沉吟,大炮炥向後面低聲吩咐:“向後傳,變換隊列,黃帽跟隨我,紅帽跟隨快槳忠隊長。”

隊伍中一個接一個向後傳令:“傳。。。”

行進之中,隊伍變換已經完成,變成一黃一紅兩列縱隊,形式上的山南、山北兩軍。大炮炥指着前面的山南王府親軍,低聲對快槳忠道:

“你看,他們很快就要到軍營轅門了,現在你們這一列停止前進,伏在道旁等候。在山南軍進軍營的時候,我假扮山北軍從後面襲擊他們,把他們引到山北軍陣前。

如果他們追過來,你們就混在他們隊列裡,伺機向兩側逃跑,要是能抓幾個舌頭最好,問明白今晚的事情。”

月光下,快槳忠沒有停止前進,反倒側頭問道:“那你們怎麼辦?”

大炮炥沉聲說道:“還能入孃的怎麼辦,隨機應變吧。”

快槳忠說道:“你身上有傷,身手不比從前,還是我上吧,你留下。”

大炮炥沉聲說道:“正是因爲我有傷,所以需要你去抓舌頭,我總覺得今晚上的事透着邪門,不弄明白如何向大出海回稟?千軍萬馬之中,脫身容易,抓人可就難了。”

快槳忠不再說話,默默又走了幾步,終於一伸手,止住了後面的隊伍。大炮炥頭也不回的繼續前進,快槳忠喊了一聲:“頭兒。。。”大炮炥回過身來,快槳忠沉聲說道:“頭兒,活着。。。我在虎頭山密營等你。”

大炮炥沒有說話,揮了揮手,轉身繼續向前走。

快槳忠默默站在原地,看着大炮炥漸漸遠去,變成一團模糊的黑影,他這才揮了揮手,十幾條黑影迅速散開,消失在四周的草窠灌木之中。。。

大炮炥帶着兩甲斥候繼續前行,又走了半里地,前面就是山南軍轅門。山南親軍正在高聲叫門,和轅門兩側的望樓互相說着什麼,大隊軍士舉着火把簇擁在轎子左右。

距離60步,大炮炥停止了前進,20餘海賊看着山南親軍準備進營,悄悄把弓弩取在手中,藉着前排的掩護,後排弩手上好了弩箭。向後面看,數千山北軍漫野而來,藉着月光可以看到,山北軍正在向兩側展開,似乎有準備作戰的跡象。

不一刻轅門大開,山南親軍簇擁着竹轎,緩緩向營中走去。就在這時,幾個山南親軍轉身向大炮炥走來,爲首的是個隊長模樣,此人身材不高,看起來卻粗壯。

那軍官走到10步開外,遠遠向大炮炥拱手施禮,說道:“有請諸位,向本部平原庫理,和諸羽地按司、國頭按司、名護按司傳個話:

阿衡基世子馬上進營整飭大軍,半個時辰以後出營與山北軍匯合,共同攻打大里城。請山北軍不要過分靠近我軍營,以免引起誤會。”

大炮炥心念一動,竹轎上的人看來是達勃期之子,名叫阿衡基。可是爲何接掌山南軍的不是僭主達勃期,而是他的兒子?入孃的,今日到底出了什麼事。

大炮炥念頭轉的飛快,立即沉聲說道:“山南軍一向背信棄義,我王即不相信達勃期,也不相信阿衡基。山南軍必須立即出營,向大里城開拔,否則我軍把你們全部繳械。”

山南親軍隊長面露怒色,高聲說道:“我主本爲商議軍情而來,卻被你們扣留不遣,脅迫我們和你們一同攻打大里城,你們纔是背信棄義的奸徒!”

大炮炥怒道:“小小隊長,竟敢對我王無禮!”

一旁的斥候們也紛紛呼喝起來,正在進營的山南親軍聽到有人爭吵,紛紛停住腳步,向後面張望,那頂竹轎也不再前進。

在自己家門口,左右都是山南同袍,那隊長沒有示弱的道理,黑着一張胖臉高聲喝道:“你待怎樣?在我軍營之前還要耍威風麼?”

大炮炥瞪着眼珠子,大聲說道:“阿衡基進得軍營,還肯履行約定麼?你滾一邊去,我要和世子說話。”說着大步上前,要推開那隊長。

親軍隊長張開雙臂,死死攔住去路,大聲說道:“你是哪個按司的?你也配和少主說話。”旁邊幾個山南王府親軍見大炮炥兇惡,一邊大聲斥責,一邊拔出佩刀。

大炮炥大喊起來:“爲何不讓我和阿衡基說話,你們心裡有鬼,要毀約不成!”說着向後面一招手,幾個斥候紛紛張弓搭箭,對準了面前幾個山南軍。

即將進營的山南王府親軍也察覺到事頭不對,後面爭吵越來越激烈,甚至都亮出了兵刃,也紛紛拔出兵刃,向爭吵的方向快步奔過來。

大炮炥見時機成熟,高聲下令:“殺了他們!”

話音未落,幾支利箭已經射翻了面前幾個山南軍,神機弩對準了趕過來的大隊人馬。山南親軍見這些人蠻不講理,一言不合就殺人,頓時惱怒起來,黑暗中有人大呼:“山北人欺人太甚,跟他們拼了吧。。。”

話音未落,強勁的弩矢飛來,那聲音戛然而止。

大炮炥拔出大刀,大喊一聲:“衝上去,捉住阿衡基!”一頓亂箭飛來,山南親軍頓時倒下一大片,慘叫聲不絕於耳。山南親軍一愣之下,海賊們已經大刀大斧的殺上來,瞬間就砍翻了幾個,直奔阿衡基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