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隨着傳令兵高舉大旗在舟師炮陣之後飛馳而過,大聲發佈換裝霰彈的命令,30餘門青銅火炮換裝霰彈,炮手們調整着射擊角度,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6、70步外亂竄亂蹦的仴騎。

各隊頭口令聲起,各炮逐次開火,如同颶風狂沙掃過曠野,鋼鐵彈雨瞬間淹沒了陣前那一羣羣跳動的身影,接着就是第二輪、第三輪霰彈急襲。

於是悲劇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至少2、3百仴騎向東西兩側落荒而逃,其餘數百人馬全部倒下了,瘋狂衝鋒的仴騎只剩下稀稀落落幾十人馬。他們依然義無反顧的向舟師大陣衝來,炮手們可以看到仴國武士猙獰的面孔,和絕望的眼神。他們依然高舉着武器,依然在吶喊,只是那更像死神最後的召喚。

隨着各哨傳令兵高舉大旗,在海賊火銃陣後縱馬高呼,傳達中軍將令,至少5百杆大小火銃對準了對面最後的騎士。爆豆般的排槍響過之後,排山倒海一般的騎兵陣列消失了,不見了,重傷垂死的幕府武士和馬匹在泥土中掙扎着、哀鳴着,卻再沒有站起來的生靈。

海風吹着溫熱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令人作嘔,也讓人意識到,這就是一個巨大的屠宰場。火器對冷兵器冷酷無情的屠戮,使完整的屍首都不多見,海賊面前的開闊地,是無邊無際的血肉墳場。

這下海賊們笑不出來了,他們自己都想不到,他們手中的武器是如此可怕,一時間都有些愣神。對面的幕府軍更是一片死寂,似乎盛夏的酷暑都消散了,那是近萬人心中的凜凜寒意,幾乎遮住了烈日。

忽然,舟師中軍大將旗鼓下,傳出虎吼一般的咆哮:“商團萬勝!仴國總局萬勝!”

那是巨人來財牛如山的激情!

整個海賊陣列爆發出海嘯一般的歡呼,天地爲之震動:“萬勝!萬勝!”滾滾聲浪從中軍蔓延到兩翼,從前陣到後陣,從炮壘到火銃陣列,從銃陣到步兵陣列,從南澳海盜到仴國穢多,沸騰的浪潮迴盪在廣闊的和泉國原野。

這一刻,每一個海賊都真的相信了,他們掌握着改天換地的力量。

海賊的一頓大炮,讓對面幕府軍陣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這是他們平生第一次見到火器的轟鳴,驚天動地,人力無法抵抗。當他們得到幕府水軍覆滅的消息,還認爲是細川賴豐犯下了愚蠢錯誤,海賊只有這麼少的人,怎麼可能戰勝幕府軍的汪洋大海。

但是仴局舟師第一次炮擊就讓他們明白了,暴露在毫無遮擋的鋼鐵暴雨中就是送死,血肉之軀不可能抵擋金屬風暴,多麼迅猛精妙的刀法也不是一枚呼嘯而來的鐵子的對手。

這仗不能打了,沒有哪個幕府軍武士願意打必敗的戰鬥,更不要說哪個將領都心懷鬼胎,互相憎恨,可能比恨對面的海賊更甚。

海嘯般的歡呼漸漸消散,戰場忽然陷入了奇怪的沉寂,如同兩個決鬥的武士,互相對視,卻無人出刀。幕府軍沒有膽量發起下一輪進攻,海賊也並不急於前進。

崇文策馬在大旗下,默默欣賞着他策劃許久的這幕大戲,不由得有些出神。他的思緒飄到了遙遠的大康,無盡的原野,鋪天蓋地的騎兵縱橫馳騁,炮火不停吞吐着死亡的火焰,只是遭到屠戮的不是面前的這些仴人,而是他千辛萬苦組建的商團軍隊。。。

恍惚中,北面的天空上出現一位天神般的戰將,胯下寶馬良駒,精鐵山文鎧,外罩杏黃袍,正在大聲咆哮,指揮若定。。。今生,自己真的能戰勝這個人麼?

血腥味兒,硝煙味兒,風中的海腥味道,稻田味道,牲畜味道,汗臭薰的他想嘔吐,人喊馬嘶和排槍排炮的轟鳴,震的他頭昏沉沉的,幾乎讓他忘了今夕何夕。

“大出海,是不是擂鼓命火銃手出擊!”耳邊傳來大炮炥李啓乾似遠似近的聲音。

好一陣,崇文才回到現實,視線清晰起來,聲音清晰起來,不合時宜的幻覺消失了。他轉過頭,看到了一道道狂熱的目光,蘊含着對他的無比信任,近三千熱血男兒正等着他的命令。他看得出來,這些傢伙準備跟隨他殺到天涯海角,世界盡頭。

他卻冷冷的說道:“不,再等等。”

大炮炥焦急的喊道:“仴賊已經膽寒,現在不進攻,更待何時?”

崇文扭頭看着大炮炥,這傢伙一身征塵,騎在一匹黃驃馬上,正急的轉圈,戰馬盤旋,蹄鐵踏在土地上,踐踏的塵土飛揚。

崇文逼視着他,厲聲喝道:“你敢違我將令麼?滾一邊去!”

大炮炥一帶馬繮,戰馬高昂着脖子,咴咴哀鳴着倒退回陣中。

正在這時,幕府軍法螺貝又響起,一隊隊穿着五花八門,背旗飄揚的傢伙被驅趕到陣前。

這些人總有3千之衆,白巾纏額,跣足無甲。前幾排手持竹槍,後排手持短兵,兩側有少量帶甲弓箭手,爲這些炮灰提供遠程火力支援。這是幕府軍足輕隊,按一備一備勉強排成隊列,在他們後方,有手持仴刀的武士督陣,有畏縮不前的,當場斬殺。

崇文冷冷一笑,細川賴元這是要撤退,讓足輕掩護他的精銳武士退到寺地町。這傢伙害怕了,不過寺地町也不是他的庇護所,倒可能是幕府軍自己的捕鼠籠子。

崇文喝道:“義政,傳令左翼吳平哨出擊,中軍哨沈鬍子率3百火銃手提供掩護,聞我中軍鼓聲而進,鼓止即開火。沒有第二通鼓,中軍和右翼徐海哨堅守不動。”

“是!”樺山義政一揮手,一個塘馬飛奔而出傳令。

幕府軍足輕大將率領3千最低級戰士發起了決死進攻,掩護大軍撤退。一備一備幕府軍緩步向前,腳步紛亂,陣列犬牙交錯,誰也不願首先承受那恐怖炮火的打擊。

不過他們驚喜的發現,對面噴着鐵雨的大銃卻沒有發出恐怖的巨響,黑衣海賊從後陣來到炮壘陣前,似乎準備和幕府軍陣戰。

相對於3千人的足輕大隊,8百人的吳平哨顯得少的可憐,隊列也並不嚴整,對面中央方陣也出來一小股商團兵,人數更少。已經有了送死覺悟的幕府足輕忽然喚起了生的希望,和人廝殺總比撞到鐵網裡幸運的多,一時間,足輕隊竟然聲勢大振。

進攻的足輕隊加快了腳步,幕府軍大陣卻悄然轉身,緩緩後撤。因爲回顧即斬,這些足輕沒有回頭的權力,只能拼死向前。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他們已經被大軍拋棄,他們前進的越快,離主力就越遠,死的也就越快。

舟師中軍戰鼓緩緩響起,沉重,有力,一下一下,如同擂在每個人心頭。舟師左翼隨着鼓聲出擊了,鳥銃手在前,刀矛手後繼,炮手起出大鐵釘,推着炮車伴隨前進。

戰鼓聲始終不急不徐,海賊隨着鼓聲整隊而前,除了沙沙腳步和金屬碰撞聲,是一片寂靜,沒有吶喊,沒有沖天殺氣。對面的幕府軍腳步卻越來越堅定,雙方的甲冑之士都很少,如果是冷兵器拼殺,必定是傷亡慘重的局面。

幕府軍足輕大將卻明白,海賊火器厲害,遠距離交戰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必須儘快衝到敵軍陣中,近戰廝殺。他高舉仴刀,向前一指,諸番頭、目付、奉行諸兵吏同時吶喊起來,帶頭衝向仴局舟師。

沉重的鼓聲戛然而止。

前排2百鳥銃手單膝跪下,黑洞洞的銃口一律向前,如黑色的森林。距離80步,哪怕是最狂熱的幕府足輕也感到背心發涼,鋼鐵的打擊就要來了,他們瘋狂嘶喊着,似乎這樣就可以把死神嚇跑,讓他們卑賤的小命多活一刻。

幕府軍弓箭手停止前進,腳踩弓稍拼命向舟師射箭,試圖騷擾舟師的齊射。可惜這個距離太遠了,不可能對舟師造成任何傷害。隨着吳平哨長聲嘶力竭的一聲吶喊,無數銃子疾風暴雨一般橫掃幕府軍衝鋒隊列。

不知道多少仴人一頭跌倒,被打的骨斷筋折,足輕大將歇斯底里的喊叫着,鼓舞士卒奮勇向前,他知道只有殺到敵軍陣中才有活命的希望。

片刻之後,第二輪齊射又來了,距離更近,銃子的威力更爲強大,尖嘯的鉛彈撕碎足輕們的皮肉,打斷他們的骨頭內臟。一時不死的足輕們痛苦的在泥土中翻滾哭號,讓同伴膽戰心驚,狂熱的頭腦如同被澆了一盆涼水,讓他們突然意識到現實的冰冷。

迷茫間,第三輪齊射又來了,這一次倒下的比發射的銃子還要多。許多足輕腿一軟,不自覺的癱倒在地,純粹是嚇尿了,畢竟不久前,他們還是哪個村町的農民,不知道廝殺爲何物,對戰爭的殘酷毫無認識。

軟倒的足輕聽着銃子尖嘯者從頭頂掠過,慶幸撿了一條小命。不過這些人的運氣也就到此爲止了,正當他們渾身顫抖的時候,手持大刀長槊的黑衣海賊嘶吼着衝上來了,不問青紅皁白,挺槊就刺,掄刀就砍。

這些本就是大康沿海殺人越貨的賊寇,哪個人手上沒有幾條人命,殺戮戰場激發了他們的兇戾之氣,一個個如同嗜血的野獸一般。

衝在最前面的左哨將士大部分是饒平幫的好漢,林鳳、林道乾兄弟帶着數十甲士衝在最前面,咒罵着不知所云的粵語,砍人如同割草一般,殺的血光迸濺,人頭亂滾。被三輪火銃打的魂飛魄散的足輕們,這次見到了真的大嶽丸惡鬼,手足都痠麻了。

左哨一個衝鋒就把足輕2個備打的四散奔逃,仴人狂呼亂喊,四野亂竄,把後面幾個備也衝的立足不住,陷入一片大亂。即使有個別勇者,並不想放棄抵抗,但是身被亂軍裹挾,哪裡還能如自己的意行事。

忽覺眼前一空,海賊潮水一般退了下去,5人一伍推着幾門大炮出現在視線之中,黑洞洞的炮口直指亂哄哄的幕府軍。隨着吳平哨長一聲令下,數炮齊鳴,恐怖的霰彈瞬間把足輕陣徹底打崩潰了。

喪膽的幕府軍拼命奔逃,幾輪霰彈轟擊之後,吳平揮軍從後面追殺,殺的這些炮灰哭爹喊娘,屍橫遍野,武器背旗扔的滿地都是。

這個時候他們才明白,他們被細川賴元耍了,他們現在是孤軍一支,幕府軍主力已經撤到了寺地町外,不可能有任何人救援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