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的氣氛更顯劍拔弩張。
多情子肩膀仍汩汩留着血,鮮血爲他華麗的錦袍更添了一抹豔色。他走向門口。
“前輩這是?”花希仁問。
“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多情子答道,出門前又折向言舒,躬身施禮,“多謝手下留情……”
“好自爲之。”言舒冷淡地迴應道,還了一禮。
多情子擡身之際,眼中閃過一抹狠戾猙獰。“小心!”陳軒宇驚呼道。他話剛出口,只見寒芒一閃,多情子軟劍陡出,刺向言舒心窩。他出手太狠毒,也太突兀。言舒猝不及防之下,只及稍稍挪了挪身子,避開了要害。
軟劍刺入言舒腹中,血涌如柱。“大師兄!”陳軒宇和秦思瑤趕忙搶上,秦思瑤已帶着哭腔。多情子正想補上一劍,卻見一道烏光擊向自己,猛惡無匹。他揮劍擋架,只覺一股巨力席捲而來,軟劍彎成了一個半圓,激得自己由臂及胸都發麻發悶。他不敢再耽擱,奪門而出……
莫詩詩收回長鞭,又坐了下去,坐得安穩。他後背靠着牆,左腿直愣愣地伸着,右腿屈着,持鞭的右手搭在膝上,輕輕敲點着。他看着言舒,不屑地笑了聲,“你還挺天真的哦。”
“謝了。”言舒苦笑了一聲。吃一塹,長一智。也許言舒該慶幸,他長的智比吃的塹多得多。但他自己也覺得,這一塹,他卻不該吃的。他不該因那看似致歉或悔過的話語和舉動而放下提防,畢竟那是修羅鎮的多情子。這幾年的生活太過舒適安逸,讓言舒漸漸淡忘當年修羅鎮的那一程旅途,與其說是旅途,也許說噩夢更恰當,殘忍的、血腥的、不忍回顧的噩夢。好在他吃的這一塹的代價還不算太大,還不至於要了他的命。只是會疼,疼得他身體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着;也會流些血,流得不算太多,至少此刻眼前也只是發黑。可言舒還能微笑着,安慰着秦思瑤,“小師妹放心吧,我沒什大礙的。不過你要再哭下去,就不好說了……”
“爲…爲什麼?”秦思瑤抽泣着。
“你要再哭,陳師弟吃起醋來,我就不好過了。”言舒笑着,咳了一聲,向遞來療傷靈藥武當派療傷靈藥“靈寶散”的杜克生道了聲謝。
陳軒宇不會,也沒功夫吃這閒醋……
就在多情子出手之際,孟漁樵也動了手,一刀斬向陸言,要命的一刀。陸言閃身避過,正欲還擊,卻見康廣義插了上來,身法迅疾,朝着孟漁樵面門一掌斜劈過去。
孟漁樵見來者不善,不敢冒然而上,橫刀退後。康廣義搓了搓手笑道:“陸大捕頭開開恩,這位孟舵主交給我吧。”這一整天下來,他看了幾場打鬥,也只是看了,手癢,心更癢,早已躍躍欲試。
陸言又道了一聲“小心些”,與向南輝交上了手。這番交手,關乎於聲名,也關乎於生命。對他們而言,聲名和生命哪者更重要?他們自己也未必能回答,但無疑,都至關重要。他們彼此都全力以赴,不敢有絲毫疏忽託大。
向南輝的“覆地掌”陰險毒辣,既攻周身穴道,又取耳目、下陰等要害,無所不用其極。陸言查案辦事沉靜,穩重,而他的鷹爪功不僅穩,還狠。向南輝一招“烏雲蓋頂”,雙掌先後錯出,將陸言周身皆盡覆蓋。陸言沒有退,以攻對攻,“蒼鷹搏兔”截向南輝脈門。掌爪相交,相錯。向南輝在陸言小臂印上一記烏青,陸言往向南輝手背烙上三道血印……
孟漁樵的三個手下,齊向受傷的言舒殺去,一人持雁翎刀,一人拿鋼爪,一人使雙戟。單看這三人的腳步便知他們絕非庸手。“交給我。”杜克生說了三個字,刺出三劍,每人一劍,雨露均沾,見者有份。他這三劍突如其來,深得“柔雲劍法”精要,飄飄渺渺,髴髴杳杳,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難以捉摸,剎那之間令那三人大感艱難。可那三人兵刃揮舞配合得很是默契,彼此之間互相照應,令杜克生沒能得手。幾招過後,三人逐漸穩住陣腳,雙戟主攻,雁翎刀與鋼爪從旁策應輔助。杜克生劍隨身走,輾轉逡巡,以一敵三場面上絲毫不落下風……
最激烈的還是康廣義與孟漁樵那一戰。他二人或許聽聞過對方的名號,卻並不認識彼此。他們沒有任何恩怨,也沒有什麼利害糾葛。他們這一戰也許沒有必要,也許不該發生,卻偏偏發生,以死相博。
康廣義從不用兵刃,他憑藉的是他那一雙手。他的一雙手很大,白皙,細嫩,骨節崢嶸,單論這一雙手,當然不如刀鋒劍銳,但這雙手生在康廣義身上,卻比江湖中多數的寶刀寶劍更危險。
孟漁樵的“破風刀法”能破風,但破不了康廣義的飄逸輕靈的身法。只見康廣義在刀光閃爍之中,在方圓一丈之內,閃轉騰挪,如幽靈,似鬼魅,原本白皙的手似是泛着隱隱青光,忽而點出一指,驀地連拍三掌,令孟漁樵大感吃力。
孟漁樵不會犯“穩紮穩打”或者說畏葸不前的那般錯誤,此刻他出刀比先前對陣孫家淦更勇猛,更狠辣;沒有試探,沒有迴旋,也沒有餘地。這是搏命,搏命要有搏命的覺悟——想要對方的性命,也要做好犧牲自己性命的準備。孟漁樵連躲帶閃避開兩掌,最後一掌他就算能避開,也會失去先機,落入只能捱打難以還手的不利局面。於是他生生挨下來這一掌!即使康廣義對孟漁樵的刀法有所忌憚,這一掌只運了七分力,但孟漁樵仍感到一陣痛徹心扉錐心刺骨的劇痛,痛得他緊咬牙關,表情猙獰可怖。可他依舊站得穩,握刀的手也穩,出手一招“橫掃千軍”。
江湖中至少有八十種武功裡有招式名“橫掃千軍”,刀劍拳腳都有。不同武功自是大有差異,但所有“橫掃千軍”都有相同之處,正如其名,顧名思義,是橫掃;至於能否掃“千軍”,則因個人修爲而異。孟漁樵“破風刀法”中的這一招,在所有武功的“橫掃千軍”中,縱不是最簡單的,也必算得上其中之一。也正因爲簡單,沒有繁複的變化,才更能將勁力凝於一點,威勢更強。再者,既然是拼命,也不需要那麼多變化。這身上劇痛的刺激下,孟漁樵這一刀橫掃,更是勢不可當。
面對這一刀,十人中有九人會選擇退避三舍,再謀後數。但康廣義卻是第十個,他偏偏沒有退。康廣義也拼命。但拼命不是血一涌,頭一熱,擼起袖子就上——那不是拼命,是喪命。康廣義不會像胡驥那般“不要命”地搶上對攻,不問結果之數,興許會有所把握,可能更多的是聽天由命;他更不會想着以肉掌乃至肉身去硬憾其鋒,就算是莫詩詩也未必會那麼去幹,真有那樣的人也早已沒有命可拼。
孟漁樵的刀揮近,七尺、五尺、四尺半……康廣義驀地躍起。千鈞一髮!若慢得彈指剎那,他已然血濺當場。他拼的就是這電光火石的剎那,他雙腳擦着刀鋒略過,不偏不倚地踩在刀面上,雙足一點借力而起,又縱高了幾尺,向孟漁樵頭顱抓去。
孟漁樵這一刀太剛太猛,已無變換的餘地。但絕處尚且逢生,窮極才能生變。他還有另一隻手。孟漁樵腳下順着轉了半圈,刀勢稍緩,雙腳穩穩定住,如淵渟嶽峙,似老樹盤根,力從地起,左掌一記“朝天掌”向康廣義拍去。
康廣義居高臨下接着下衝之力凌空相擊,而孟漁樵立足於地,有所借力發力,雙方可說是各佔所長,優劣相抵。雙掌相交,康廣義一個翻身,輕飄飄地落地,吐出丹田中一口濁氣;孟漁樵“騰騰”地退後數步,卸去對方掌力。
這幾招交手下來,孟漁樵受了一掌,康廣義深陷險境。二人都再清楚不過,對方很難對付,不能有絲毫輕忽,容不得半點閃失。單刀雙掌,又纏鬥在一起……
劍公子歐凌仍直愣愣地站在原地,顯得有些呆板、木訥。他留意着陸言、杜克生和康廣義這幾場戰鬥,儘管他的雙眼並沒有左顧右盼,而是和廳角那老者對視着。
那老者,青花會左護法,陰煞,此刻神情不復先前的冷淡漠然,而是森嚴、凝重。他雖未動手,也無須動手,憑藉他數十年的見聞閱歷,清楚地知道面前這個年齡遠不足自己半數的青年,毋庸置疑是個可敬可怕的對手。
陰煞緩緩站起身,向歐凌走去,走得很慢。但歐凌的目光卻被陰煞的腳步勾住,轉不開去。陰煞就那麼走着,老態龍鍾,卻彷彿踏着特殊的韻律,令歐凌感覺自己的呼吸隨着對方腳步的一起一落而被牽引着。陰煞越走越近,歐凌的感覺也隨着越來越甚。
這也是武功的較量,雖談不上兇險,但暗藏殺機,較量的是內功、精神、心志。
劍公子以劍聞名,但所長絕不僅僅在於劍。歐凌明白絕不能這麼繼續下去,凝神屏息,眼觀鼻鼻觀心,似老僧入定一般心寧神安。
陰煞見歐凌呼吸吐納又恢復了自己的節奏,隨之站定,彼此相望。
黑雲壓城,山雨欲來,一觸即發……
“啊!”“咦?!”二人竟不約而同地驚呼出聲。歐凌的語氣中不乏讚歎;陰煞更是神情激動。
他們看到陳軒宇拔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