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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側耳傾聽,遠處傳來細微的沙沙聲,夾雜着輕微的金鐵碰撞和馬匹的響鼻,他心跳加快,長身站在胸牆上向寺地町方向觀看。黑暗中,他看到了火光,一點、兩點、接着是一串火光,那火光在移動。

一顆心終於放到肚子裡,他輕聲嘀咕着:“入孃的,大內大人,你這個老混蛋終於來了,讓你孫家爺爺等的好苦哇。”轉身跳下胸牆,面向大夥兒低聲說道:“他來了,都入孃的噤聲,俯下身藏好,橋頭火起就放箭,聽清楚沒有。”

喇叭虎笑道:“放心吧大出海,在下也是混過邊軍夜不收的,黑韃都不知道收拾了多少,幾個蠻子算得什麼,都交給我們吧。”

崇文一巴掌拍在他鐵盔上,低聲喝罵:“你個腌臢打脊的潑才,現在是胡吹法螺的時候麼,噤聲!”轉過身繼續觀察前方。

那隊火光沿着寺地町4丁南道緩緩而來,步伐有力,戈甲鏗鏘,漸漸出現在視線中。這應該是仴國最精銳的軍隊了,一律紅色具足甲,背插指物背旗。

前面是一排排長柄手,七尺長槍如林,鋒刃在火光映照下閃着寒光。兩側散佈着弓箭手,腰插雙刀,肩背大弓,已經上好了弓弦,掌中高舉火把爲隊伍引路。

隊伍中間有7、8個騎馬武將,一個個咽輪、臑盾、甲手益、宮具足齊全,手握持槍。戰馬膘肥體壯,流蘇馬飾,顯得十分威武。這不是仴馬,是大內義弘從高麗搞來的芶麗馬,比仴馬高大強壯的多,專門裝備他的親信家臣。

騎士們簇擁着一個傢伙,手中沒有武器,只握着一把摺扇。馬前幾個小姓,一個持馬標,一個持軍旗,一人負太鼓,一個負法螺貝。不用看,就是大內義弘無疑,那俾睨天下的豪邁,崇文沒有在第二個仴人身上看到過,哪怕是夜色中也很顯眼。

百人隊伍不算長,卻顯得氣勢不凡,連崇文都暗暗讚歎,大內義弘的馬回衆果然名不虛傳,相比起來,寺地町下那些幕府軍就是戰五渣。

隊伍緩緩接近了4丁橋,卻在橋前停住了腳步,一個武將大聲喝令,兩個弓手持火把走下橋面探察。崇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橋下就藏着樺山義政,一旦被發現就大事去矣。

樺山義政距離大內馬回衆最近,敵人舉動都看在眼裡,兩個弓手快步走到橋下。看看躲不過,好個海賊少年,一長身手指扣住了橋底木縫隙,整個身體無聲無息的平貼了上去,黑色戎衣和木橋融爲一體,如同一塊修補的木方一般。

兩個馬回衆舉着火把在橋底草草掃視一圈,沒有發現異常,走上橋頭向本陣揮舞火把。有武將大聲吆喝,隊伍繼續前進,漸漸越過橋頭,向右側道路一轉,進入住吉町東道,也是內城沿渠大道。

一衆武將簇擁着大內義弘打馬躍上4丁橋,隨着隊伍緩緩前進。剛剛走下橋頭進入住吉町街面,大內義弘忽然一帶馬繮站住了,黑暗中有輕微的嘶嘶聲,若隱若無的火藥味道飄入口鼻,這讓他感到一絲不安,遠離大軍的街道怎麼會有火藥味。

就在這時,只見小橋下面呼的飛出一物,黑乎乎四方方,屁股帶着零星閃爍的火點。那物什划着弧線落到正在過橋的隊伍中,轟然爆燃,火頭飛濺,引燃了背旗、衣袍、盔飾、槍櫻、皮肉,渾身是火的火人慘叫着橫衝直撞,又引燃了他人。

中間突然起火,將整個隊伍斬爲兩段,馬回衆頓時一片大亂。有武士大聲喝令,戰馬驚恐的嘶吼起來,不安的盤旋蹬踏。長柄手長槍下肩,槍頭朝外,警惕的向黑暗中觀察。弓手搭上箭支,刀手拔出佩刀,緊緊簇擁在大內義弘周圍,迅速形成層層疊疊的肉盾保護圈。

橋面上,一切可能燃燒的東西都燃燒起來了,有火人摔倒在橋面,欄杆着了,橋面着了。還沒等馬回衆弄明白怎麼回事,第二枚、第三枚火磚接連而出,當第四枚火磚落到橋上時,整個4丁橋都燃燒起來,烈火熊熊,根本就撲不滅了。

燃燒的4丁橋把馬回衆一分爲二,前隊稍多,也就60餘人,後隊有30餘人被水渠隔絕過不來。7、8個人被當場燒成火炬,有些整個鎧甲都燃燒起來,躍入水渠求生,可惜再沒有人浮出水面。

此時前隊已經進入沿渠大道,黑暗中一聲咆哮,箭雨從幾個方向飛來,有正面,兩側,甚至頭頂,奪命的箭雨在密集隊伍中肆虐,前隊的叫喊甚至比小橋上的火海還要悽慘。這不是一般的仴箭,這是精鋼三棱透甲錐,在40步距離上,沒有任何甲冑能抵擋它的殺傷力。

馬回衆暴露在街面上,幾乎毫無隱蔽,又打着火把給伏擊者指示了目標,瞬間就倒下10餘人。隊伍頓時哭爹喊娘,亂成一團,多嚴整的軍紀也不可能挺身受死,隊伍漸漸散亂。馬回衆四散尋找隱蔽,有些伏在水渠的緩坡上,暫時逃過了箭雨打擊。

大內義弘立馬橋頭,並不慌亂,冷厲的目光一掃,整個戰場就瞭然於胸。利箭從三個方向襲來,自己被困在東西不到80步的狹窄街道,街道是一個弧線彎道,背後的橋樑已經被大火切斷,後隊30餘人一時不可能上來了,只有靠手頭這些人突出重圍。

他厲聲喝道:“把火把滅掉!步兵準備向東住吉橋方向突圍,長柄手在前,刀手在後結陣,弓箭手集中在兩側,壓住東面的亂箭,掩護步兵衝鋒。”

海賊夜襲馬回衆,效果出奇的好,橋頭就燒死7、8個,街面上又射倒10餘人。敵明我暗,以有備對付無備,打的對面馬回衆抱頭鼠竄,一時間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海賊們一個個興高采烈,手上的準頭尤其好。

隨着對面一陣哇呀呀怪叫,火把忽然全滅,街面上陷入一片漆黑。黑對黑,海賊們最大的優勢沒有了,有人大罵起來:“入孃的,看不見了,蠻子在哪兒!”

“閉上你的鳥嘴!想死離爺爺遠點,讓入孃的蠻子認清楚你。”

對面,仴語口令操切,腳步聲雜沓,還擊的弓箭也越來越密集強勁,海賊們也不敢過於暴露了。顯然,馬回衆已經從最初的驚慌之中反應過來,正在調整部署,準備要乾點什麼。遭到突襲之下,這麼快就反應過來,確實是訓練有素的精兵。

黑暗中很快就有華語大罵傳來:“入孃的!爺爺中箭了!”

“邪門!這麼多仴箭衝我們來了,入孃的,見鬼了!”

“壓住他們!射那些騎馬的蠻子!”

崇文扯着嗓門大喊:“火磚吶,誰揣着該死的火磚?投過去,看看他們要幹什麼!”

幾枚火磚投在街面上,兩枚落在無人處,一枚正好落在馬回衆之中,轟然火起,一下子把仴人隊列照的清清楚楚。原來他們全軍集中到了東側,20餘名弓箭手正在向東側街壘亂射,其餘大約30名槍手和刀手已經列好陣勢,馬上就要向當面街壘發起攻擊。

東街壘只有10餘人,如果馬回衆一擁而上,絕對抵擋不住。崇文歇斯底里的大喊道:“入孃的,一齊射他們,火磚吶,往他們那邊招呼!”

一時間,四個方向,上上下下30餘個弓手全都反應過來,一齊向火光中的敵人猛射。一枚枚火磚下餃子一樣落到馬回衆隊列裡,慘叫聲中,馬回衆頓時又倒下10餘個,幾個火炬人慘叫着東撞西竄。

大內義弘不顧大亂的隊伍,摺扇一指前方街壘,撕心裂肺的喊道:“衝過去!”

殘餘30餘個馬回衆剛剛還在四下躲藏,逃避箭雨的打擊。聽到大內義弘的命令,一齊衝出,發一聲喊,各挺兵刃,迎着強勁的箭雨向上衝。隊伍雖然散亂,氣勢卻一點不減,一個個吶喊着悍不畏死。

崇文一見形勢危急,東壘絕對擋不住這樣的衝鋒,他大喝一聲第一個跳出街壘,拔出佩刀向火光中的馬回衆衝過去。喇叭虎揮舞着雁翎刀,跟着跳了出去,幾個富田氏的家臣也拔刀衝出,西側街壘的伏擊者也大喊着衝出來。

雙方各自揮舞兵刃,慘烈的白刃戰立即爆發,金屬的撞擊聲和傷者的嚎叫四起,響徹黑暗街道。現在人多勢衆的是伏擊者,他們以多打少,根本不怕近戰。

就在這時,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大內義弘發出向東壘衝鋒的命令之後,他卻一撥馬頭,在幾個馬上戰將的簇擁下,向相反方向的西壘衝去。馬回衆替他擋住了大部分敵人,趁此機會,他撇下這些忠勇的家臣自己逃了。

西壘衝過來的伏擊者稀稀落落,4、5騎馬武士手握持槍,縱馬猛衝過來,根本擋不住。崇文一刀砍翻一個身披具足甲的武士,鮮血噴濺了他一臉,回頭觀看,西壘殺手們被撞倒了幾個,也砍倒2騎,有3騎衝破攔阻向西面的黑暗中狂奔。

崇文心一沉,千算萬算,算不到大內義弘佯攻東壘,實逃西壘這一招。眼看着大內義弘衝出重圍,就要消失在黑暗中,心中氣苦,幾乎要昏倒。

入孃的,只要那老混蛋衝入黑暗,還如何抓的住,完了完了。恍惚中,差點被一杆長柄大槍刺中,喇叭虎拼死上前救下他,砍倒面前的長柄手。死死扯着崇文衣袖大喊:“大出海你看,那老混蛋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