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崇文手緩緩握住腰間刀柄,竹田慶國輕輕按住他的手臂,把藥篋扯到胸前,打開篋笥,從一個瓷瓶中取出一塊拳頭大的雄黃,平舉到胸前,緩緩向大蛇逼近。雄黃髮出刺鼻的氣味,那蛇似乎極爲不適,扭曲着向後退縮,終於沿着山隙遊走了。

竹田慶國換到了前面,崇文在後面打着火把,給他照着道路。道路已經有2丈寬窄,蛇卻越來越多,巖壁上,巖頂上,突出的岩石上,道路兩側的角落裡,各種各樣的蛇在翻滾蠕動,卻無蛇敢於接近雄黃。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現一道山塹,4、5丈寬的山岩絕壁橫在面前,左右無有盡頭。崇文打着火把向下看了一眼,是黑不見底的深淵,讓人不寒而慄。竹田慶國輕輕碰了碰崇文左臂,向右手方向指了指,崇文閃目觀看,那裡有一座鐵索橋。

是七道鐵索拉成的橋樑,兩側各兩道,底下三道,鋪設的木板已經腐朽,不知道多少年無人通過了。只是橋頭盤着一條丈許大蛇,大腿粗細,碩大的蛇頭上,兩隻蛇眼泛着陰冷的綠光,正冷漠的打量着二人。

竹田慶國舉着雄黃要向前走,崇文卻伸臂攔住了他,低聲囑咐他把雄黃收起來。竹田慶國不解何意,不過還是遵從了崇文的命令,戰戰兢兢的看着崇文。

崇文伸手止住仴醫,把火把交給他,自己一人整裝而進。走到橋頭蛇前,他鎮定的說道:“在下龍王島大出海,今日特來拜訪偉大的那迦蛇神族。”

那蛇無聲的從橋頭滑下,蛇信狂吐,緩緩游到崇文身側。

崇文抱拳拱手,繼續說道:“我龍王島與貴族有些許誤會,今日特來請罪。”

巨蛇緩緩在崇文四周盤旋,蛇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蛇信幾乎吐到崇文臉上。崇文一動不動,繼續說道:“婆蘇吉攪拌乳海,化身長索,與摩伽羅魚王一起,拖曳方舟,拯救衆生,難道還畏懼我一個肉眼凡胎不成?”

巨蛇漸漸停止了遊弋,終於緩緩退走了,讓出了鐵橋。

竹田慶國擦了擦臉上的冷汗,跟了上來,崇文低聲說道:“他們是那迦蛇神一族,我們今天就要拜見他們的女王婆蘇吉,和婆蘇吉的男人摩伽羅魚王,萬萬不可失禮。”

竹田慶國低聲應道:“遵命,我等誠心懇求就是。”

崇文苦笑道:“我和他們二位積怨太深,怕不是那麼容易了結,可是琉球被逼到這步田地,只能捨命來此求助。”

竹田慶國這才明白,大出海原來是爲了琉球攻略,求助仇人來了。可是自己只是一個治病救人的醫生,帶着自己來這恐怖之地又是爲何?

崇文不管竹田慶國胡思亂想,當先走上鐵橋,仴醫舉着火把緊跟在他身後。那鐵橋晃晃悠悠,腳下是萬丈深淵,實在是恐怖,兩人拽着一側的鐵索,戰戰兢兢,小心摸索着過了橋。

鐵橋之後,是一道狹窄地縫,左右看不到盡頭,高度卻不到一人。兩人躬着身子走了數十步,面前豁然開朗,是一個巨大的洞穴,眼前的情形卻讓兩人幾乎暈倒。

腳下是一個巨大的洞窟,火光映照下,視線所及,密密麻麻不知道爬着幾千幾萬條蛇,黑色的軀體糾纏在一起,腥臭中人慾嘔。不要說他們兩個人,就是千軍萬馬也休想從這裡過去,這裡就是那迦蛇神族的地下巢穴,婆蘇吉女王就是從這裡出發,撼天動地,震驚天界。

恍惚中,蛇海不停的盤旋攪動,漸漸形成兩座蛇山。蛇山中央,是兩條巨大的神蛇,足有腰背粗細,桌面大的蛇頭,張開巨口能夠吞噬獅虎。

蛇山翻翻滾滾,擁着兩條蛇神向崇文二人壓過來。那情形實在恐怖,即使是地獄閻王判官,也不過如此。竹田慶國臉色蒼白,整個人都抖成了一團,甚至連扔掉火把逃跑的勇氣都沒有了。

崇文向前踏出一步,朗聲說道:“龍王島大出海,誠心前來向婆蘇吉女王、摩伽羅魚王請罪,若能當面賜教,在下死而無怨。”

蛇山充斥了洞穴,擋住了視線,目力所及,是一團團扭動的蛇牆。

崇文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繼續說道:“人神不同,但是我相信人神都聽得道理,懂得利害,曉得進退。在下帶着天下名醫,和無雙良藥前來謝罪,二位貴爲神靈,卻連面都不敢露,實在令人齒冷。”

蛇山翻翻滾滾,越來越近,眼看就要將二人攪成肉醬,壓成肉餅。

崇文毫不畏懼,又向前踏出一步,繼續說道:“我等比鄰而居,本應永結鄰好,相互扶持。不幸因爲誤會生了嫌隙,這對你我兩族有何好處?

如今我誠心修好而來,兩位神王不聽好言,以爲這等伎倆就能恐嚇於我不成?我今天敢來這裡,就從來沒想活着回去,血濺五尺,骨肉寸裂又有何懼?

可是如果我死在這裡,我保證那迦蛇神族一個也活不了,難道我們只有同歸於盡一條路麼?蒼天生萬物,必有共存之道,只要我們有一顆誠心!”

就在蛇山即將迫近到崇文鼻尖之際,終於停住了。片刻之後,蛇山轟然散開,狂蛇飛快的從山岩四處遊走,似無聲的怒海狂濤一朝消退。巨大的洞窟之中,只有兩條巨大蛇神巍然而立,頭頸高昂。

在兩蛇神身後,堅硬的巖壁上出現一座大門,轟然大開,耀眼寶光如旭日初昇,晃的崇文幾乎睜不開眼睛。

大門之內,七寶莊嚴,毗琉璃寶,因陀青寶,頗梨欄楯,光明摩尼種種衆寶。重閣之殿,莊嚴寶象,猶如日光,婆蘇吉女王的無量宮殿,是如此雄偉壯麗,不由得凡俗不心生敬畏。在這陰森黑暗的地下洞窟之中,竟然是一個須彌淨土,極樂世界。

兩條神蛇頭尾相交,糾纏到一起,蜿蜒盤旋,逐漸形成一道黑玉長階,從崇文落腳之處,一直延伸到宮殿門前。

崇文回頭看了一眼委頓在地的仴醫,一把把他提了起來,大步向黑玉階走去。迎着黑暗中的光芒,陰冷中的溫暖,迎着未知的未來,一往無前。

崇文沿着黑玉階一直走到大殿之前,把竹田慶國放在地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振作些,你不想和神祇較量一番麼,這要就開始了。”

竹田慶國強自鎮定,擡頭打量這地下宮殿,是巨巖山穴建成,鯨鯢骨爲樑,黿鼉骨爲柱,祥雲爲篷,琉璃爲壁,青玉爲門,腳下是黃金鋪地。珠光寶氣,耀人眼目,無光自亮,無燈自明,好不堂皇。

仴醫出身公卿豪門,祖上也曾遊歷南京求學,進過皇宮大內,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郎中,可是這莊嚴磅礴的氣勢還是讓他畏縮不前。他見慣生死,來之前也做好了準備,可是這山腹之中實在奇詭,平生所未見,受驚不小。

直到崇文的話在耳邊響起,這才驚醒過來,跌跌撞撞跟着崇文向前走。

宏偉大殿座北朝南,一個神王高座平臺御座,五色祥雲繚繞。那神王身高九尺,看年紀總有50上下,穿一件亞麻裹裙,織錦搭帕,黃金腰帶,光頭沒有裹頭巾。

往臉上看,膚色黝黑,拳發虯髯,臉上線條如刀削斧劈一般,眇一目。那隻完好的黑眸深不見底,似乎洞悉世間萬事。

從服飾面相來看,似乎是一位天竺神祇,卻絕無佛陀的寶相莊嚴,一股凌厲煞氣撲面而來,這是一位威猛之王。

兩人來到神王駕前,竹田慶國匍匐拜倒,崇文卻立而不跪,拱手爲禮,高聲說道:“摩加羅魚王陛下,在下龍王島大出海,今日特來拜會。”聲音在空廣的大殿裡迴盪。

摩加羅魚王看都不看仴醫,一股如電目光在崇文身上掃來掃去,崇文坦然不懼,直視着那威猛神祇。

良久,摩加羅魚王說道:“說吧,什麼事?你這種人,無事不會登門。”魚王的華語純正,聲音平和,卻如在耳邊的獅吼一般,震的人腦中嗡嗡作響。

崇文沉聲說道:“東海商團在琉球遇到妖風妖火,數千商團兄弟困於大里城,生死懸於一線。在下懇請魚王陛下相助。”

摩加羅魚王冷冷看着崇文,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震的整個大殿都嗡嗡作響。良久,魚王說道:“世上厚顏之人我見的太多,卻從未見過你這麼無恥的。”

他一手指着自己的一隻瞎眼,說道:“我的眼睛,就是拜你所賜,永遠失明。我與你仇深似海,你居然敢來這裡請我幫忙,你的臉皮比東海還厚。”

崇文說道:“請問摩伽羅陛下,當時我若不發炮,全船數十弟兄都會被海嘯席捲,葬身魚腹,是也不是?”

摩加羅魚王冷笑一聲,說道:“到了這步田地,還在狡辯,若不是你們無端傷了婆蘇吉女王,我豈會興風作浪,取你等性命?”

崇文大聲爭辯道:“婆蘇吉陛下吞噬顓民於前,擄我異姓兄弟於後,若我等不奮起反抗,多少良善人家會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