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南京,應天府大牢,陳仁孝正在提審一個豹韜衛軍士,赫然就是那個咬破手指,對天發誓絕不會透露崇文帝行蹤的傢伙。他被綁在一張椅子上,披蓬頭垢面,滿身鮮血,已經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你肯定崇文帝是奔秣陵關方向?”陳仁孝淡淡的問。

豹韜衛軍士無力的說道:“我親耳聽見劉禮、祁呂通他們商議的,他們就是要到溧水縣。”

陳仁孝依然平靜的問:“可是馴象衛左千戶所的人告訴我,他們並沒有看到崇文帝從上方門出城,這又是什麼道理?”

豹韜衛軍士說道:“那你應該問馴象衛,我聽到的都告訴你了。”

陳仁孝點點頭,站起身來走到那軍士面前,低下頭輕聲說道:“我們已經找到了奉天殿下面的暗道,說明你沒有騙我,是劉禮騙了你,他們沒有去秣陵關。不過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到,你的家人會活着,你走的也不會孤單,你的10個豹韜衛兄弟會跟你一起上路。”

豹韜衛軍士一口唾沫吐到陳仁孝臉上,陳仁孝並不着惱,從懷中摸出一塊手帕,優雅的擦去臉上的污穢,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一個連一個黴運之後,似乎運氣光顧了劉禮一行:天下雨了。

從淳化鎮大道往北,就是連綿的湖沼水田,所謂的道路就是田間小路。這種田埂最多能容2人錯身而過,下面就是泥濘的水塘,一方方一塊塊看起來齊整,如果天陰下雨,人畜隨時會滑進齊腰深的水裡,在這種地方趕路需要很大的勇氣。

劉禮等人就在冒雨趕路,他們知道追兵比他們更痛苦。

在他們身後20裡處,一支2百人的騎兵分成數個小隊,在水田裡搜索。惡劣的天氣,泥滑的田間小道,都讓這些北方漢子叫苦不迭。不知道多少戰馬蹄鐵打滑跌倒,摔斷了腿,百戶官張榖、孫誠不得不下令全軍下馬,牽馬而行。

雨嘩嘩的下個不停,所有人畜都溼透了,身上每一寸都沾滿了泥漿,簡直就是一隊隊泥人泥馬。馬匹畏懼這些可怕的水塘,掙扎着不肯前行,士卒們拉着馬繮,連踢帶打才能勉強前進,行軍比爬的還慢。雨幕遮蔽了視野,10丈外的目標就看不清楚,旗幟變成一塊塊溼漉漉的破布。

在遙遠的北方,哪裡見過這等水鄉澤國,將士都極端不適應。

孫誠湊到張榖身邊,大聲說道:“老張,人和馬都垮了,我們早就迷路了,這樣下去不行,得趕緊找個地方避避雨。”

張榖大聲說道:“你有幾個腦袋,敢停下來避雨?你沒聽到章指揮使將令麼,我們冒雨搜尋,不管有沒有找到崇文帝,我們也是盡了全力。停下來?難道不怕章指揮治我們貽誤軍機的罪名麼?”

孫誠啞口無言,良久才反應過來,大聲招呼後隊:“跟上,都跟上,帶傷的馬匹都棄了。”

逃亡者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各個帶傷,烈日淫雨讓他們傷口惡化,發瘋一樣的逃跑讓每個人都精疲力盡。好處是他們就是南京人,適應這鬼天氣,熟悉水鄉地理,起碼能通過簡單地標分辨方向,又沒有馬匹需要照料,他們與追擊者拉的越來越遠。

南京,孝陵衛指揮使衙署成了燕王孫竑的行轅,明天他就要拜謁高帝陵寢,告之靖難緣由,贏得天下人心,爲下一步登基爲帝打下基礎。

燕王殿下一身燕居服飾,揹着手靜靜看着檐下的雨滴,表情平靜,只有眼中流露出一絲憂慮。謀士陳仁孝侍坐,這僧人依然是黑袍緇珠,麻鞋白襪,盤膝坐在一張寬大的官帽椅上,神色淡然。

終於燕王說道:“如此說來,崇文小兒確實逃了,高皇帝居然在奉天殿下掘了一條暗道,好厲害啊。要是這樣。。。羣臣勸進,以大義相逼迫,我入不入皇城吶?”

陳仁孝目中突然精光一閃,說道:“入!當然要登基坐殿!國不可一日無君,就算是崇文帝下落不明,可是他棄國而走,已經失了大統,還能坐在那把椅子上麼?大王是高皇帝嫡子,年最長,起兵靖難,安定社稷,功蓋天下,除了大王還有誰有資格繼承大寶?”

燕王轉過身,來回踱了幾步,說道:“可是崇文小兒畢竟是高皇帝欽定的儲君,法統在他不在我。不知道的,還以爲我起義兵是爲了奪取親侄兒的天下,人言可畏啊。。。我本意是做劉皇叔,這不成了曹操了麼?”

陳仁孝說:“當年黃袍加身,後世有誰指摘?那是因爲宋祖結束喪亂,立心爲民,天下無不感悅,誰會誹謗一位聖君吶?天子的聖德是公德,不是私德,只要大康繁榮強盛,百姓安居樂業,又有誰還記得昨日的崇文帝吶。”

陳仁孝的話讓燕王心中輕鬆了一些,心中大事計較已定,他轉身坐在一張官帽椅上,問道:“以大師看來,崇文是逃往句容了?章輔有什麼消息傳過來?”

陳仁孝手捻佛珠,說道:“我已經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查清楚了,崇文帝確實往東逃了,章輔快馬來報,也發現了一些跡象。只是天氣惡劣,崇文的侍衛之首劉禮又十分狡詐,想擒住崇文沒那麼容易。”

燕王看着陳仁孝說道:“以你之見應該如何?”

陳仁孝說道:“章輔雖然精明過人,可是我北軍將士不通地理,不熟人情,連言語都不通,在這江南卑溼之地搜捕幾個人,無異大海撈針。臣以爲,大王要早繼大位,以天子大義行文郡縣,畫影圖形海捕劉禮、劉關等人,抓到了劉禮,崇文還能往哪裡跑?”

燕王沉思片刻,喃喃的說道:“劉禮。。。劉禮,莫非是故衢國公劉炳琪之子?”

陳仁孝說道:“正是此人。”

燕王說道:“我聽說浙東流傳着一句讖語:洋嶼青,出海精。傳說洋嶼是一個寸草不生的海島,有一年忽然長出了草木,全島皆碧。劉炳琪正是那一年生人,浙人都說劉炳琪就是海精,他劉氏一直就是海上豪雄,劉禮莫不是要帶着崇文放洋出海?”

陳仁孝依然淡淡的說道:“大王英明,除了海捕文書,還要力行高帝的禁海之策,片板不得下海。。。只是,大王以藩王身份,如何號令天下?當務之急,還是要早登大寶,才能名正言順。”

燕王終於點點頭,說道:“大師所言甚是,馬上命欽天監擇吉日,我要儘快登基。在此之前,我要以監國身份親裁國政,先收拾了那些挑撥生事,離間骨肉的佞臣再說。”

停了一下,他繼續說道:“雖然我還不能號令郡縣,但是總可以號令長江水師,你馬上給陳瑄傳令,讓他封鎖長江江面,有一艘民船出海,就讓他提頭來見。”

陳仁孝躬身施禮,說道:“臣,謹遵鈞命。。。只是劉氏在京的家眷,要不要羈押起來?”

燕王冷笑道:“不必,看牢了就行,我倒要看看劉禮小兒敢不敢跟我頑抗到底。”

第二天,燕王殿下謁孝陵,祭高皇帝,隨後入皇城,以監國身份登謹身殿視事。他下的第一道敕命,就是重申高帝的禁海之策,島民一律遷到內地,民不得擁有2桅海船,沿海州縣一律實行保甲法,連坐法,一人出海,全家有罪,一家有罪,全甲同罪。

第二道敕命,就是行文直隸、浙江兩行省,張榜海捕劉禮、劉關、王惠、李啓乾、林養浩等人,同時任命親信大將李遠爲直隸應天巡撫,章輔爲浙江巡撫,嚴督地方緝拿要犯。

一個月後的一個黃道吉日,燕王在華蓋殿登基爲帝,改元永濟,是年爲永濟元年。同時廢除崇文年號,崇文元年改爲神武32年,以此順延。

劉禮等人帶着崇文帝幸運的擺脫了追兵,逃到了高資鎮,5裡以外就是長江南岸,但是他們只能望江興嘆,一籌莫展。此時燕王監國的封江令已經下達,長江兩岸的民船被蒐羅一空,水師戰船往來巡江,日夜不停,想從長江覓船出海是癡心妄想。

高資西面40裡是應天府龍潭,東面30裡是鎮江府丹徒鎮,從高資鎮渡過長江北上,就是揚州府的儀真縣。

高資鎮以東3裡有個小村寨,名叫流塘灣,村子不大,只有三十幾戶人家,沿河打漁爲生。劉禮一行摸到這個村寨,找了一戶人家投宿,這家姓毛,家主被稱爲毛七公。

燕王封江令發出以後,附近的漁民都沒了生計,正在家中煩悶,遇到了遠客上門。劉禮只說是逃難的南京難民,毛七公見他們衣衫襤褸,人人帶傷,確實是逃難模樣,心中憐憫,忙讓兒孫置下飲食熱湯,騰出乾淨房間安頓這些南京客。

南京客出手十分闊綽,大把的銀兩賞下來,讓一家人十分歡喜,加意的巴結奉承。小小漁村,一輩子也見不到幾貫銅錢,哪見過白花花的銀子,客人無非也就是要幾口熱飯熱湯,幾件粗布衣物,三文不值兩錢的,哪裡要的了這麼多。

李啓乾重新裹了傷口,換上了乾淨衣服,躺在乾燥的草墊上,熟悉的舒服感讓他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入孃的,要是在這裡歇息兩日就好了,這幾天像是把一年的路都跑了。”

林養浩陰鬱的道:“要不是這麼跑,我們現在都是死人。”他轉過頭看着劉禮,問道:“劉公,長江已經封江,下一步我們怎麼辦?”

劉禮堅定的說道:“去呂城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