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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塔巨人木訥敦厚,屬於訥言敏行的人,但是他說的話,大多是頂頂要緊的大事。海賊首領們瞭解來財牛,見他說話,都轉過頭看着他。

崇文也轉過身,看着來財牛問道:“哦?說說你的因由。”

來財牛說道:“東海看似富庶,大康貨物如海,仴國富於金銀,本是天生的生意之地。雖說大康朝廷禁海,但是琉球恰巧是大康藩屬,也不愁貨源。商團居中周旋,船隊往來其間,自然大發其財。

但這生意其實是很脆弱,不管哪一方面有了變數,我們的生意就做不下去。大康斷我貨源,仴國政局有變,琉球違背條約,無論哪一個方面出了紕漏,我們立即就會被扼殺,這是我們承受不起的。

我記得,大出海你過去與賓客閒談的時候,我隨侍左右,聽到你們講過一個狡兔三窟的故事,我以爲,這是至明的道理。

把龍王島和商團數萬弟兄的身家,寄託在一個脆弱的洞窟裡,是十分危險的,我們必須開拓新的財路,南洋航線勢在必行。”

崇文讚歎道:“阿牛說的好啊。”停了一下,他繼續說道:“過去我以爲,龍王島就是我們的家,但是這些日子我的想法不一樣了。

我們是媽祖娘娘的子孫,大海纔是我們的家園,株守一地,那纔是取死之道。一條船,只有馳騁大海,纔會有生命,有靈魂,駐泊在一地,很快就會腐朽,變成一堆爛木。”

夜叉保長出了一口氣,說出了一句所有人都厭惡的話:“大出海說的對,若大康水師大舉來犯,商團決計抵擋不住,我們龍王島的家會被搗的稀爛。”

“烏鴉嘴!”

“臭狗屎!”

“掃帚星!”

一陣瘋狂的喝罵呱噪。

崇文揮手打斷海賊衆,繼續說道:“所以,除了東海的家,我們在南洋也要有一個家。你們會問,爲何不是崑崙山,而是這裡?

其壹,崑崙山雖懸遠,但是其與真臘和占城隔海相望。你們不要忘了,這兩國也是大康藩屬,屬於大康永世不徵之國,把家安在那裡太過兇險。

其貳,島上雖說都是康人,但從未與我共過生死,我不敢信任他們,更不會把龍王島弟兄的身家性命,送到虎狼之地。”

赤須鼠問道:“難道筆架山這些蠻子,是能信任的麼?”

崇文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一切都要看此戰結果,你們知道,沒有和我們共過生死的人,我永遠也不會信任。

這就是此戰非打不可的第壹層原因,我倒要看看這些毗舍耶人值不值得信任,這也是阿牛把毗舍耶人部署在東西兩山的原因。

如果他們奮勇殺賊,我們並肩作戰,同生共死,我就會接納毗舍耶族,共建獅鼻城。如果他們敢於陣前反水,和海上登陸的同族一起作亂,他們身後的東番蠻和八重山隊,會對他們大開殺戒,毗舍耶人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老均十說道:“我看這些小黑人篤信真夫人,怕是真的可以信任。”

崇文點點頭,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看別人說什麼,我只看他如何做,這是對毗舍耶人最後的考驗。

如果他們是我們同生死的異族兄弟,我就會以毗舍耶人爲主,興建獅鼻城,最終控制整片白蒲延海。

自從我們龍王島崛起東海,最缺的是什麼?誰都知道,是人口。毗舍耶人天生就是勇敢的水手和戰士,若他們能夠爲我所用,我們人力上的短缺會大大緩解。

若我們手裡有一支毗舍耶大軍,南洋的麻煩就會少很多,甚至連打狗港都會更加安全,你們以爲吶?”

老均十說道:“明白了,所以此戰的目的,並不是打敗和殺死毗舍耶人,入孃的,我們要抓更多的俘虜,爲將來的獅鼻城提供人力。”

崇文說道:“不錯,我要的是他們的人口。不過,若毗舍耶人終究不可信,我也只能殺他們個血流成河了。

除此之外,還有第叄層,我要給白蒲延人做個榜樣,讓他們明白,毗舍耶海寇是可以打敗的。只要白蒲延人團結起來,只要他們肯和我們攜起手來,就會有一個太平的白蒲延海,就會有一個興旺的白蒲延族。”

喇叭虎看了夜叉保一眼,說道:“這不像是打仗,倒像是一出《連環套》。”

夜叉保張了張口,還是說道:“若毗舍耶海寇趁黑而來,這些部署怕是全然無用。。。”

“揍他!”衆海賊一片蛙鳴。

。。。。。。

還真讓夜叉保的烏鴉嘴說中了,毗舍耶人確實是夜裡來的,時當月末,月黑風高,疾風輕舸,船燈如山,漫海而來。

毗舍耶人熟悉這片海域,每年進入仲冬以後,白蒲延海就會波濤不興,所以他們等了大半個月,才乘風南下。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鵲巢鳩佔,而且他們給了龍王島海賊近一個月的時間備戰,實在是倒黴透頂。

從北面的尺八塘嶼到筆架山約4更海程,順風正好一個白日即到,也許因爲船隊較大,也許因爲攜帶的財物和人口過多,一直拖到子時才趕到筆架山。

如果不是夜叉保烏鴉嘴,想到了夜戰的可能,倉促之下,龍王島還真可能吃個不大不小的虧。在黑暗之中,火器談不上準頭,也不可能有協調配合,混亂是必然的,損失也是必然的。

東山火路墩在20裡之外就發現了毗舍耶船隊,漆黑的海面上,連綿的船燈太過明顯,火路墩早早示警,爲山下獅鼻城爭取了半個時辰,足以做出相應的部署了。

來財牛進來通報的時候,崇文立即跳起來,抓起大刀就往外跑,一邊披衣,一邊說道:“入孃的,來的好,都佈置下去了麼?”

來財牛沉聲應道:“已經派人傳令,現在正在調動,很快就會就位。”

此時,整個蠻村都已經行動起來,到處是紛雜的腳步聲和口令聲,黑暗中不時傳來金鐵碰撞的聲音。

夜戰不同於白日,聯絡協調都很困難,兵力過於分散是大忌。如果毗舍耶人夜晚登陸,島上的守軍將龜縮在城基壕以內,依託壕溝堅守。

最外層,是龍王島的火器手,正面5門子母銃,80餘條鳥銃,這火力不是蠻族海寇能夠承受的。兩側各有3門子母銃,鳥銃手百人,在獅鼻城北城方向,還有30名鳥銃手作爲預備隊。

在火器手後面,是6百餘毗舍耶飛槍手,如果登陸的海寇運氣逆天,能夠突破火網,再翻過丈二城基壕和胸牆,衝入守軍陣中,迎接他們的將是同族飛槍攢刺。

在飛槍手後面,是據守在村中各個竹棚的東番蠻、八重山蠻,和毗舍耶族的健婦老賊混編,可以隨時支援外圍作戰。一個不足爲外人道的心思是,毗舍耶人的家眷都在龍王島海賊手中,一旦他們有異心,先倒黴的肯定是他們的親人。

筆架山守軍不怕入侵者衝進防線,那基本不太可能,也不怕登陸的毗舍耶人被打散,在島上四處流竄。島上經過大火,有糧食的地方只有山洞,20杆鳥銃足以封鎖洞口,誰也衝不進去,只能在筆架山的烈日裡等着被抓捕。

守軍也不怕毗舍耶人出海逃命,因爲在黑暗的大海上,還有金山衛號和數十條白蒲延小船,足以斷絕海路,把毗舍耶人困在澳裡。

崇文帶着來財牛、吉良貞家等幾個仴國武士,急匆匆趕到南城壕炮壘。黑暗中,諸隊長呼喝着,施兗、施亯、磨耶、魯佳魯道等通譯大聲翻譯,一隊隊戰士奔向各自戰位,並不慌亂。既然有了夜戰計劃,大家都心裡有數,沒有人過分緊張。

崇文向海灘方向眺望,那裡除了市肆留下的一方方竹基,已經空無一物。往海上看,敵人還沒有出現,一隊隊白蒲延人正在登船,一部分船隻已經開始駛向大海。金山衛號早已拔錨啓程,隱藏到了黑暗之中,視線內看不見。

他們會埋伏在澳口東面海磯之後,不過任務不再是海上追逐抓捕,而是封鎖毗舍耶人的海上退路,讓登陸的敵人逃無可逃,困在海岸上。

崇文沉聲對來財牛說道:“弟兄們就位以後,讓他們熄滅火把,不要暴露在明處。”

他一指海灘上的市肆竹基座,又說道:“在那堆竹子上灑油,但不要點火,等毗舍耶人迫近以後再點火,照亮射界。”來財牛躬身應命,立即派人去傳令,幾個親衛從跳板越過城基壕,開始往竹基座上潑灑油脂。

筆架山守軍有條不紊,海上的白蒲延人已經划着船隻離開澳口,漸漸消失在東面的海磯之後,港內空空蕩蕩的。

獅鼻城防線也沉寂下來,1千餘戰士隱身在黑暗之中,靜靜等着魚兒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