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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堺城的陰謀家們處心積慮瓦解幕府聯軍的時候,在百里之外美麗的琵琶湖畔,另一場重要談話也正在進行。

大津城,位於煙波浩渺的琵琶湖南湖西岸,京都就在西面15裡之外。大津城北面就是佛教聖地比叡山,建有三井寺,這裡纔是天台宗總本山。大津城南面則是石山寺,真言宗聖地。

這裡也是畿內的交通要道,駐紮着2萬5千關東大軍。

正是初秋季節,琵琶湖清澈如玉,充滿生機,沿岸有成片的櫻花樹,水邊是如林蘆葦,水鳥在水中悠閒覓食,真是湖光山色,美如天堂。

湖中有一條小舟隨波盪漾,兩個漁人正在垂釣,都是一身武士袍服,矮小些的梳着唐輪頭,一條彪形大漢卻是網巾包頭,和身上的武士服十分不協調。

船上放着酒壺酒盞,幾樣點心,兩人一邊飲酒一邊釣魚,實在是優哉遊哉。但是兩個人的話題,卻一點也不輕鬆。

斯波義將沉聲說道:“那麼以阿乾大人看來,仴局不會從海上襲擊京都了,那根本就是個騙局?”

大炮炥笑道:“那還用說麼?仴局把所有能動用的船隻和人力都用在了堺城,哪裡還有兵偷襲京都。大出海使了一出疑兵之計,讓你們不敢立即進攻堺城而已。

你們上當了,當時堺城十分殘破,仴局的後援也沒有上來,兵力嚴重不足。你們要全力進攻,就算不能把仴局趕下海,至少可以把他們的子藥消耗光。沒有了火器,仴局那幾個人是對付不了你們的。”

斯波義將皺着眉頭問道:“我聽說東海商團還有一支大軍,在琉球、奄美一帶作戰,他們沒有可能北上仴國麼?”

大炮炥不屑的說道:“那是你不懂商團的規矩。商團,就是一些海賊海商合夥做生意,誰也不可能一言九鼎。就算琉局大掌櫃張璉和大出海交情深厚,願意幫他這個忙,琉局那些契東也不會同意,他們不可能放着眼前的琉球大買賣不做,跑到仴國來給仴局擦屁股。”

斯波義將看着遠方的北湖,臉上並沒有沮喪之色。好一會兒,他忽然感慨的說道:“你看湖對岸,翻過那座伊吹山,就是關東了。那裡就是斯波家的領地,要不是該死的戰爭,你我在駿府和歌飲酒,暢談友情,何等快樂。”

大炮炥冷冷說道:“那是你們這些權貴,我反正在哪裡都是廝殺的命。”

斯波義將呵呵笑起來,忽然笑容一斂,說道:“如果和談不成,也許你就要和過去的同袍好友開戰,你不覺得傷感麼?”

大炮炥看着清澈的湖水,愣了一會兒才說道:“大出海告訴過我,生死麪前無道德,我不想殺他們,可是總不能被他們所殺吧。”

斯波義將喃喃的重複了一遍:“生死麪前無道德。。。大出海殿下果然了不起啊。阿乾大人,這世上你恐怕是最瞭解大出海殿下的人了,以你看來,他是怎樣一個人。”

大炮炥撓了撓頭,齜牙咧嘴想了一陣,說道:“你這個問的,讓人腦仁子疼,他這個人誰也摸不透,好像有幾張臉一樣。

他有時候義薄雲天,爲朋友豁出性命,有的時候卻刻薄寡恩,六親不認。他有時候智勇無雙,簡直是神鬼莫測,可是有時候又優柔寡斷,小孩子一樣亂髮脾氣。他有時候仁義的沒邊,恩及穢多廝養,有的時候又兇殘暴戾,經常暴起傷人,同僚好友都隨時翻臉。

有時候我想,他這個人簡直就是個怪物,誰也不知道他想什麼,所有人都摸不着頭腦。入孃的,反正我是伺候不來這樣的傢伙,惹不起我還躲不起麼。”

斯波義將嘆了口氣,說道:“如此說來,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那就是沒有弱點。”

大炮炥嘿嘿笑道:“他有。”

斯波義將轉頭看着大炮炥,有些詫異的問道:“是什麼吶?”

大炮炥笑道:“濃姬!你想不到吧,這樣的大豪傑,竟然會被小娘皮左右。”

斯波義將沉默了,良久才問道:“那麼以你看來,濃姬殿下是真心和談,還是個陷阱。”

大炮炥堅定的說道:“濃姬絕不會真心和談,她這個人外柔內剛,她認定的事情絕不會更改。據我所知,她恨透了你們這些幕府權臣,不打敗你們,消滅你們,絕不算完。”

斯波義將終於有些變色,搖頭嘆息道:“濃姬殿真的會影響大出海殿下麼?”

大炮炥冷冷說道:“你問我,我只能實話實說,信不信在你,我可管不着。”

斯波義將苦笑道:“可笑細川賴之那個蠢貨,還在想着和仴局和談,他們是自尋死路。”

大炮炥冷笑一聲,說道:“他們死了,你能好到哪裡?你死了,我也完蛋了。你還是想想如何對付仴局的進攻吧,你們錯過了反敗爲勝的良機,現在他們越來越強,根本不怕你們。”

斯波義將皺着眉頭說道:“可是。。。大出海殿下爲什麼要主動談和吶?”

大炮炥嗤笑一聲,說道:“都說你是個聰明人,這你還不明白麼?他當然是在爭取時間。他的援兵到達堺城需要時間,籌集糧草需要時間,恢復士氣需要時間。尤其是這幾戰火藥消耗巨大,如果沒有補充,他不可能發動大規模攻勢。

據我所知,現在龍王島每月能給他補充2千斤火藥,而且產量會越來越高。拖的越久,他子藥儲備就越充足,我估摸着,再有兩個月,他不僅可以攻佔京都,橫掃關東也不在話下。

他不停的修建海上補給大寨,修建道路,疏浚港口,就是爲了保證軍需,時間越長他的戰力就越強大。

你只看到他兵不滿萬,可是爲了保證這萬人作戰,從龍王島到南九州,到平戶,到堺城,至少有2萬人在日夜勞作,堺城恐怕有10萬人在拼命興建。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他的鋼鐵火藥會壓倒你的人力優勢,把你們轟成渣渣。”

斯波義將臉上依然不動聲色,他看着大炮炥,緩緩問道:“那炮彈子彈如此犀利,真的就無法抵擋麼?”

大炮炥笑道:“有矛就有盾,世上哪有抵擋不了的東西,其實對付火器。只要一樣東西就夠了。”

斯波義將凝神想了半天,卻還是不得頭緒,終於問道:“是什麼?”

大炮炥說道:“說出來不值一提,土,積土就能擋住銃炮子彈。”

斯波義將臉上頓時開朗,興奮的說道:“對啊,只要堆起土壘,鐵子就無法打穿。”

大炮炥不屑的說道:“你困守在土壘後面,等着人家衝上來殺你?你們不是有拉貨的車輛麼,車上堆滿土袋推着走,士卒跟在土車之後前進,一直到10步距離,突然殺出與舟師混戰。

雙方攪殺在一起,他再多的大炮鳥銃又有何用?只要陷入白刃戰,你們的刀是舟師10倍,10把刀砍一把刀再打不贏,你們也別當武士了。”

斯波義將再也忍不住,激動的說道:“阿乾大人你一席話,等於挽救了幕府啊。”

大炮炥指着湖面說道:“嗨嗨嗨,你把魚嚇跑了。”

斯波義將大笑道:“別管什麼魚了,我一定稟明義滿殿下,讓你當上一國守護。”

大炮炥不屑的說道:“沒必要,我可不是爲了你們這些蠻子,我是爲了我自己。這茫茫東海都是商團勢力,不打敗仴局,天下還有我的活路麼?國不國的,我也不稀罕。”

斯波義將滿臉堆歡,說道:“我們的敵人都是仴局,算是同道之人,只要打敗仴局,匡扶幕府,你想要什麼得不到。。。以你之意,如此我們就能打敗仴局麼?”

大炮炥頭搖的像撥浪鼓,沉聲道:“要是這麼容易就打敗仴局,你們也不會一敗再敗,混到如此地步。大出海是罕見的將才,不是我小瞧你們,即使你們找到剋制火器的辦法,依然不能打敗他,最多不會敗的潰不成軍。”

斯波義將詫異的問道:“這又是爲何?”

大炮炥說道:“還用問我麼?你也是武士,你不懂這個道理?戰陣之上臨機決勝,可不光在於武器,還在於人,你以爲你比大出海會打仗?”

斯波義將嘆息道:“以48人崛起東海,如今統帥千軍萬馬,舟揖如雲,從無一敗,連大內義弘都着了他的道,我當然更不是對手。。。你說的有理。可是,難道就沒有辦法了麼?”

大炮炥沒有答話,只是緊皺着眉頭凝視湖面,似乎內心在掙扎。

斯波義將輕聲說道:“生死麪前無道德。。。”

大炮炥長出了一口氣,沉聲說道:“仴局舟師有弱點,實際上我已經告訴你了,就是過於依賴輜重運力,一次大戰僅火藥炮子就要消耗萬斤以上,糧草不計其數。

而堺港如今卻使用不得,仴局的糧彈供應只能依賴岸和田港,只要你們能夠毀掉仴局岸和田大營,這場戰爭你們就勝了。”

斯波義將眼睛一亮,隨即又暗淡下去,搖頭說道:“主意是好主意,只是那是糧秣重地,必然防備森嚴,不是那麼容易毀掉的。”

大炮炥緩緩說道:“你說的不錯,毀掉岸和田很難,但並非不能做到。”

斯波義將問道:“要如何做吶?”

大炮炥低聲說道:“如果將來要打,你們大約不會退到京都,戰場依然是在高槻、枚方一帶,澱川河兩岸。如此,戰場西面是澱川河,東面是一系列山地,由北往南依次是生駒山、巖橋山、金剛山、巖湧山、葛城山等等,翻過這些山地,就是奈良大道。

一旦發生合戰,仴局必然全力北上,留守的兵力不會多。你們以侍所軍在高槻、枚方一帶構築積土工事防禦,擋住仴局的進攻。

同時你親率關東軍,從奈良大道潛行南下,突然從山口殺出,直奔岸和田。此時岸和田守軍必然不多,如果你能攻克此營,枚方城下的仴局舟師將不戰自潰,你們就贏了。”

斯波義將呆滯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明白了,這就是官渡之戰,曹公偷襲烏巢之計。阿乾大人,你可不是一介武夫,能有這等奇計,必然不是常人。”

大炮炥說道:“我可不懂什麼官渡之戰,只是我出自仴局軍中,又跟着大出海混長了,傻子也學會打仗了。”

斯波義將警惕的看着大炮炥,刀子一樣的目光直插大炮炥內心,他一字一頓的說道:“如果這是個圈套,幕府就完蛋了,我能信任你麼?”

大炮炥坦然的看着斯波義將,輕蔑的說道:“還是那句話,說不說在我,信不信在你。你若不信,我還能強逼你不成?你真當我是傻子,巴巴跑到你這裡來送死?”

斯波義將收回目光,淡淡說道:“你的計策太冒險了,我不能採納,不過我們依然是朋友,我喜歡爽直的傢伙。”

大康永濟2年7月初8,一隊彪悍的騎士沿着澱川大道一路北上,捲起漫天塵土。滾海龍王旗高高飄揚,簇擁着兩輛馬拉炮車,炮車經過改造,搭了帷蓬,可以遮風擋雨。

隊伍只有70多人,卻事關仴國未來的命運。這就是堺城派出的和談代表,仴局方面是商團團老柴德美,大內家派出的是家老富田氏詳。由樺山義政和富田詳太擔任隨從,各自率領的衛士都是身經百戰的好漢。

戌時初刻,隊伍遇到了幕府方面派出的迎接隊伍,在細川家臣三好滿慶的引領下繼續向北前進。

當近畿的夕陽就要落下西面北攝山頭的時候,衛隊長樺山義政馬鞭一指前方,有些興奮的說道:“看!枚方城!”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