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原早已習慣了他的言行,見狀只是神色不變地小聲問道:“叔叔嬸嬸和雲岫呢?”
“爹孃他們在後堂處理些事情,一會兒就過來。至於岫兒……”雲峰無奈地嘆了口氣,臉色微微泛紅,“這個不懂事的丫頭,昨天起就不知野到哪兒去了,我們正派人找她呢。估計等她回來的時候,爹免不了是要火山爆發的了。”
浩原不想對雲岫的行爲妄自置評,只點了點頭表示已經知道,隨後便指向身旁的月靈道:“這位是水姑娘,是和我一起來拜祭戰兄弟的。我們的事你應該也聽說了,今天這種場合,我就不多解釋什麼了,以後有機會再慢慢告訴你吧。靈兒……”
他側過頭去想給月靈介紹雲峰,不料卻發現她正出神地盯着雲峰瞧,忽閃的秀目中隱約透着驚訝、困惑與茫然之色,緊抿的櫻脣泛起了一陣令人心悸的蒼白。
“靈兒,靈兒,你怎麼了?”
他抓着月靈的手腕連搖了幾下,她這才猛然回神,略顯慌亂地強笑道:“沒……沒什麼!”不給他任何追問下去的機會,她立即左顧右盼地道,“哎,我們不是要去上香嗎,在這裡磨蹭什麼,快走啊!”
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月靈,又看了看雲峰,浩原的心頭不禁浮起了一絲疑惑,但云峰只是對月靈微一頷首,溫文有禮地稱了聲“水姑娘”,神情間看不出任何波瀾。
沉吟了一下,浩原不動聲色地道:“雲峰,你照顧戰大嬸吧,我和靈兒去上柱香。”說罷,他便挽着月靈朝靈前走去,其間,他感覺到月靈的身子一直在不停地顫抖,他心中疑惑更甚,臉上卻始終平靜如常,也沒有再問什麼。
兩人從司儀手中接過香燭,正要祭拜,忽聽門口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你這個醜八怪、喪門星,怎麼跑到我們家來啦?”
一片愕然的目光中,讓公孫家人苦尋不獲的雲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頭撲進了屋裡。看她腳步踉蹌,醉眼朦朧的樣子,似乎喝過不少酒,更離譜的是,在家裡有喪事的情況下,她居然穿了條大紅絲裙,外罩杏黃小襖,頭上還戴了頂五彩雉羽織成的髮飾,在滿堂一身素服的人們中間顯得格外扎眼。
浩原見狀,心頭不禁掠過一絲不快,但他沒有理會雲岫,只是給面露怒意的月靈遞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多生事端,隨後便自顧自地把應行的儀禮繼續了下去。
見月靈居然“傲慢”地不理會自己,雲岫火氣更大,跺了跺腳就想衝過去,雲峰趕緊從旁奔來一把揪住她,又氣又急地道:“岫兒,別胡鬧了!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還不快去換衣服?要是被爹瞧見了,有你受的!”
“換衣服?換什麼衣服?”迷迷糊糊地瞪了雲峰半晌,雲岫忽地哈哈一笑道:“哥,是你啊!你回來啦?太好了,你可要幫我出……出這口惡氣啊!”
話音未落,只聽後堂處響起了一聲震天的暴喝:“你這個無法無天的小畜生,還不快過來給我跪下!”喝聲中,公孫謹疾步而出,圓睜的雙眼和抖動的鬚髮間燃燒着熊熊的怒火。
雲岫嚇了一大跳,幾分薄薄的醉意霎時間煙消雲散。此刻,她才注意到屋內的陳設,不由得盯着靈位驚呼出聲:“哎呀,戰青他怎麼死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什麼時候的事?”公孫謹臉色鐵青地朝她逼近過去,“全族上下的人都知道了,連你在異地求學的大哥都聽到消息,日夜兼程地趕了回來,你居然不知道?這些日子,你都上哪兒瘋去了?”
見丈夫神情不對,隨後而出的公孫夫人秋雁急忙上前試圖拽住他,卻被他一把甩開。秋雁身體本就不好,平時難得出來,折騰了一回已是氣喘吁吁,哪有力氣再去攔氣頭上的丈夫,因此只好回頭對女兒連使眼色,示意她跟父親說幾句好話,可雲岫偏偏不朝她看,急得她直跺腳卻毫無辦法。
“我……”憤憤地橫了倚在浩原身邊的月靈一眼,雲岫不想解釋自己這幾日是如何鬱鬱寡歡,借酒澆愁的,反而徑直迎向父親,倔強地回嘴道,“我就是不知道,怎麼了?不過是一個下人,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混帳!”伴隨着公孫謹的怒吼,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當頭而來,毫無防備的雲岫頓時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大力掃得仰天直跌下去。即將墜地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側的浩原,於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想要尋求扶持,不料,浩原非但沒有上前攙扶她,反而面無表情地退開了一步,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她結結實實地摔倒在地上。
剎那死一般的沉寂後,雲岫艱難地撐起疼痛欲裂的身子,難以置信地仰頭看向浩原。
“浩原哥?”她煞白着臉,如受傷的小鹿般戰慄着,豆大的淚珠一點一滴地涌出眼眶。
“我可以容忍你的任性,但不能原諒你的冷血!”浩原咬牙冷睨着她,目光中沒有絲毫的憐憫,“這點教訓是你該受的,自己好好想想吧!”說着,他轉向公孫謹夫婦欠了欠身道,“叔叔嬸嬸,不妨礙你們處理家事了,浩原告辭!”
回首在靈前再度一禮,他轉身大步而出,片刻間便把伏地痛哭的雲岫和滿堂目瞪口呆的人們遠遠拋在了身後……
* * * * *
離開公孫家後,浩原破天荒的沒有顧及尾隨而出的月靈,寒着臉一路疾行,漸漸地把她甩在了身後。
“喂,你走慢點好不好,我跟不上啦!”月靈扯着嗓子喊他,可他毫無反應。月靈眼珠一轉,忽然捂着肚子□□起來:“哎喲——”
浩原渾身一震,霎時間像還了魂似的回身奔向月靈,驚惶地摟住了她,顫聲道:“你怎麼了?肚子很痛嗎?”
“是很痛,不過不是肚子痛,是被你氣得心口痛!”橫了他一眼,月靈站直了身子抱怨道,“還不是你叫我不能亂跑亂跳,我纔不敢走得太快,要不然你以爲自己有多大本事,能甩得掉我?”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浩原苦笑了一下,神色有些悽然,“雲峰兄妹、戰青和我,我們四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戰青一直喜歡雲岫,即使雲岫從不把他放在眼裡,他還是一個心眼兒地對她好。沒想到,到頭來,他的一片癡心竟換來一句如此涼薄之語,我……我心裡難受,你明白嗎?”
“我當然明白!”月靈眼裡的些許不滿頓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義憤填膺的怒火,“我雖然不認識戰大哥,可光憑他的所作所爲,就知道他是個義薄雲天的大丈夫。那公孫雲岫竟然說出那樣沒心沒肺的話,要不是你拽着我,我都想給她一巴掌!”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雲岫!”浩原黯然地嘆了口氣,“一開始,我就不該讓她對我動心,更不該縱容她把這種不可能有結果的情感愈演愈烈。說到底,像我這種命如蜉蝣的廢人,根本就不該留在這世上害人害己……”
“胡說!”月靈焦急地掩住了他的脣,頓足嗔道,“不許你說這種自輕自賤的鬼話!難道你忘了自己答應過我,要陪着我和小寶寶去遊明月湖的嗎?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看着她眼圈泛紅,珠淚盈眶的氣急之態,浩原心裡一柔,頓時憐惜地攬住她微顫的雙肩歉然道:“是我不好,那是一時的氣話,你別當真了,我是不會忘記對你的承諾的。”
“這還差不多!”月靈立刻破涕爲笑,撒嬌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別再難過了好不好?戰大哥人那麼好,下輩子,老天爺一定會保佑他找到一個比公孫雲岫好十倍的女人,氣死那個壞丫頭!”
“你呀你!”浩原終於無可奈何地笑了。事已至此,他也知傷心自責於事無補,只得收拾了心情不再多想,挽着月靈緩緩向望月堡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