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靈垂下眼眸暗暗嘆了口氣。這兩年來, 多虧了有他在身邊無條件地支持自己,她才能一點點從痛苦中走出來,越來越純熟地挑好族長這副擔子, 她感激他對自己的好, 也明白他的心思, 只是感情之事並非人力所能左右, 她對他的感覺, 始終只能停留在親人與朋友的程度,他的這份情,恐怕自己是註定無法回報的了。
“時間不早了, 我們回去吧,否則……外婆會擔心的!”收起竹簫, 月靈不再和他爭論敏感的話題, 返身沿着來路走去。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轉身離去, 樊通的脣邊不自禁地掠過了一絲無奈的苦笑。瞬間的失神後,他什麼都沒有說, 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清冷的月光在一前一後行走的兩人身後拉開了兩道若即若離的黑影,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有些孤寂,有些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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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兒,你可回來了!”看着月靈在樊通的護送下踏入望月堡,餘婆婆心中石頭落地, 立即笑逐顏開地迎了出來。
“外婆, 您怎麼還沒睡?不是跟您說不用等我的嗎?”月靈頗感不安地拉起了老人的手。
“唉, 你這丫頭不回來, 我怎麼睡得着!”含笑瞪了外孫女一眼, 餘婆婆扭頭招呼樊通,“小樊子, 麻煩你了,進來吃點宵夜吧!”
“不了,婆婆!”樊通搖頭道,“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睡了,明天一早還有很多活兒要幹呢。”
樊通當上刑捕隊長之後,爲了當值方便,年炅給他在刑捕司附近安排了一處住所,其實這也是月靈暗中相托,她希望樊通搬離望月堡後,能慢慢把心思從她身上移開,可樊通人是搬走了,心卻沒有走,只要一有空,來望月堡比回自己家還要勤,月靈終究對他是無可奈何。
聽樊通這麼說,餘婆婆顯得有些失望,但對方話已出口,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點頭道:“那好吧。小月兒……”她悄悄推了推月靈,“去送送人家啊!”
“不用了!”樊通大笑道,“我送她回來,她再送我回去,哪還有完呢?你們還是早點休息吧,我走了!”說罷,他便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唉!”看着樊通遠去的背影,餘婆婆一個勁兒地嘆氣,“多好的人哪,你就這麼讓人家走了……”
“外婆!”月靈知道她想說什麼,趕緊巴到她身上撒嬌,“我肚子餓了,快告訴我,您給我留了什麼好吃的東西啊?”
“你這丫頭!”餘婆婆又氣又憐地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我一說這事,你就給我打馬虎眼!我……”
“外婆,我真的快餓死了!您就發發慈悲,讓我吃飽了再教訓我好不好?”月靈摟着老人的脖子繼續裝瘋賣傻。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讓你吃,讓你吃!”餘婆婆終於不得不舉手投降。兩人進屋後,月靈便如獲至寶地捧起桌上那盅兀自冒着熱氣的雞粥不顧形象地大吃起來。
“慢點吃,當心燙着!”餘婆婆看着她大快朵頤的樣子慈愛地笑,“瞧你這副餓死鬼投胎的德行,哪像個一族之長?真不知羞!”
“呵呵,誰讓您的手藝這麼好?”月靈嘴裡塞滿了粥,含糊不清地答道,“別說是一族之長,就算是天上的神仙都抗拒不了您這美味佳餚的誘惑力啊!”
餘婆婆笑了笑,沒有再說話。她看得出來,月靈的堅強和活潑有一大半是爲了不讓自己擔心而故意裝出來的,其實浩原的死在她心中至今是個無法痊癒的傷口,如果她真的什麼都看開了,又怎會總是逃避樊通對她的愛意,不願重新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呢?
想起浩原,餘婆婆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好一陣抽痛。她和月靈一樣,一輩子都忘不了他的好,可他畢竟已經不在人世了,月靈需要的,是一個可以真真切切陪伴在她身邊的人。
“浩原啊,不知道我這麼想是不是自私了一點,可小月兒還年輕,相信你也不願意看到她就這麼孤孤單單一輩子的,是不是?如果你在天有靈,就保佑她儘快從往事中走出來,重新找到自己的幸福吧!”
望向遙遠的虛空處,老人默默地禱祝着,與之相伴的,是一聲滿懷心事的深深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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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餘婆婆睡下後,月靈神思悵惘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來到門口時,只見貼身丫鬟英娥正抱着個包袱在走廊裡打轉。
“英娥,你在做什麼?”她詫異地駐足問道。
“小姐,你回來啦!”英娥聞聲回頭,面露喜色地轉身迎了上來。自從浩原去世,月靈正式以族長身份理事之後,蒲管家就給她配了一批專門的僕役,英娥便是其中之一。月靈在家中不喜別人稱她“族長”,而餘婆婆一心爲外孫女的未來考慮,又死活不讓僕人們稱她“少夫人”,最後,善解人意的蒲管家便給她定下了“小姐”這個稱呼。
雖然僕人們叫她“小姐”的歷史已有近兩年之久,但在剛剛去明月湖追過思浩原之後,一回家就乍聽到這兩個字,月靈還是禁不住很泄氣地噘了噘嘴。說實話,她不喜歡這種把自己和浩原的關係撇得如此之清的稱呼,可她又不想惹外婆生氣,也只好聽之任之了。
英娥早就習慣了她的這種表情,因此只是縮着脖子笑了笑,隨即便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把那包袱往她面前一遞道:“小姐,翟貴託我把這個轉交給你,他說這是西邊那兩位送你的生辰禮物,我可沒敢讓老夫人知道。”
白水城在南坪城的西側,“西邊那兩位”便是代指原白水城主卜驚天夫婦,這是獄卒翟貴和月靈主僕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翟貴爲人機靈,替司蘭和月靈居間轉交了幾次物品之後就基本摸清了箇中乾坤,他知道餘婆婆對卜驚天傷害月靈母親之事至今無法釋懷,而月靈給卜驚天送飯之事也是瞞着老人家的,因此他來望月堡時故意避開了餘婆婆,直接把東西交給了月靈的心腹侍女英娥。
“禮物?”月靈心頭一跳,這一剎,她的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去年的同一天,她收到了有生以來第一份生辰禮物—— 一對翡翠玉鐲,當時,她猶豫了很久,不確定自己到底該不該接,還是英娥的一句話促使她下定了決心:
“小姐,既然你可以親手給卜老爺做菜,可以暗中派人照應卜夫人,那爲何不能收他們的禮物?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感覺得出,卜老爺是真心贖罪,卜夫人也是真心疼愛你的,你就給他們一個機會嘛!”
儘管接受了這份禮物,但她的心情還是很複雜,尤其是在面對餘婆婆的時候,有種無法言喻的愧疚感。一年後的今天,她依舊無法擺脫這種矛盾的心理——未來時有種隱隱的期盼,可當真來了,卻又情不自禁地想要逃避。
五味雜陳地輕嘆了一聲,月靈半推半就地接過了那個包袱,打開包袱時,一條做工精美、胸前飾有珍珠綴成的新月圖案的白色絲裙赫然呈現在眼前。
“呀,這裙子……”她驚訝地叫出聲來。前些天她和英娥一起出去逛街,在成衣鋪裡看到了一條做工很精緻的白色絲裙,她覺得裙子的款式很不錯,可惜用金片鑲成的龍鳳綴花有點俗,當時她就隨口跟英娥說了一句,卻不知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怎麼樣,卜夫人的手藝很不錯吧?”英娥在她耳邊意味深長地偷笑,“至於這上面的圖案可是卜老爺親自設計的哦,他們真是很有心呢!”
“哦……”月靈恍然大悟地盯着英娥道,“原來是你這個小叛徒……”
“嘿嘿!”英娥心虛地縮了縮脖子,“我也是爲了小姐好啊。不過……我就是出張嘴,他們兩位老人家啊,那才叫做用心良苦,用心良苦啊!”
低頭撫摩着手中針腳細密,綴花精巧的絲裙,月靈的眼睛有些溼潤,一時間出神無語,英娥見狀便知趣地不再打擾她,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臨消失之前,這乖巧伶俐的小丫頭又悄悄駐足看了自家望裙興嘆、“意亂情迷”的主子一眼,脣邊漾起了一絲狡黠而欣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