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跤跌入眼前那溫軟馨香的懷抱, 這樣的結果顯然太過出乎意料,鳳魈影愕然伏在月靈胸前,竟是全沒了往日的脾氣, 既沒有推開她, 也沒有開口斥罵, 除了抓着她肩頭的手微微顫抖之外, 好半晌都是一言不發, 紋絲未動。
感覺到他鼻端呼出的柔暖氣息輕輕拂過自己的頸項,寬闊健壯的胸膛緊緊熨帖着自己的身體,月靈不知爲何有些暈頭轉向、心猿意馬起來, 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悸動陣陣掠過心房,讓她混亂得不知所措。
等了又等沒見鳳魈影有起身的打算, 她終於撐不下去, 只得輕咳一聲窘笑道:“鳳……鳳先生, 你病體初愈,不適合久站, 不如……我送你回牀上去可好?”
鳳魈影激靈了一下,似乎剛剛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下一剎,他立刻像被蛇咬到似的從月靈懷裡跳起來,踉蹌着想要自己走回去, 可不知是因爲身體本就虛弱, 還是方纔的意外讓他亂了心神, 他的兩條腿軟得沒有一絲力氣, 只不過掙扎着衝出兩步, 身子便又向左一歪栽倒下去。
月靈追上去想再次扶住他,他卻在她的手將要觸上自己的身體時拼命朝前一撲, 就這樣躲開了她,硬生生地讓自己摔倒在地上。
看着匍匐於地痛苦喘息的鳳魈影,月靈愣怔着說不出話來,許久才訥訥道:“你……你這是做什麼?我是妖魔鬼怪?我是毒蛇猛獸?你居然……寧可讓自己摔倒,也不願意接受我的幫助?你就……這麼討厭我嗎?”問出最後那句話時,她心裡沒來由的好一陣委屈,鼻子酸酸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哽咽了。
鳳魈影脊背一僵,似乎因她語氣中流露出的委屈傷心震動了一下,但隨後卻森然冷笑起來:“你難道忘了?在九絕寨的時候我就警告過你,不要對我太好奇!我來參加部族會盟,這是公事,你別以爲我在公衆場合能客客氣氣跟你相處,甚至幫助你解決這次的危機,就是跟你有了什麼特殊的交情,就會容許你干涉我的私事!我摔倒也好,摔死也罷,這都是我自己的事,與你何干?誰允許你闖進我的房間的?誰允許你靠近我的?你滾,你馬上給我滾!”
“我不!”月靈突然也大聲吼了出來,那音量之大,不僅驚呆了鳳魈影,就連她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
穩了穩神,她瞪着地上的鳳魈影沉聲道:“你說我沒資格管你?你說我沒資格進你的房間?拜託你搞搞清楚,這是誰的地方!你是我們景月族的客人,住在我的領地裡,身爲景月族的族長,我有責任保證你的安全,要是眼睜睜看着你在我面前出事,那不僅是你的不幸,也是我的恥辱!”
“還有,記得幫那些人療毒時你跟我說過什麼?你叫我像個族長的樣子,記住自己的職責,不要感情用事,對不對?很好,那我現在就把這句話還給你:鳳大當家,別忘了,你是棲鳳嶺的首領,那麼多兄弟還指望着你,你有什麼權力爲了賭這一口莫名其妙的氣,就這樣摧殘自己的身體,輕賤自己的生命?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問問,如此不負責任的做法,可對得起那些把你奉若神明,惟你馬首是瞻的生死兄弟!”
這一番痛快淋漓、擲地有聲的怒斥把鳳魈影罵得呆若木雞、啞口無言,片刻的對峙僵持後,他緩緩垂下頭去,顯然是認輸了。眼見微微縮肩、伏坐在地的他竟是有那麼點楚楚可憐之態,月靈心一軟,滿腔怒氣頓時消失無蹤,於是趕緊上前把他拉起來扶回了牀上。
“好啦好啦,你吼我一通,我也吼你一通,大家算是扯平了好不好?你身體不好,就別再生氣了,乖乖坐着,我去給你倒茶!”
巧笑嫣然地說了幾句表示和解的話,她好像完全忘記了適才的不快,轉身便走向了桌前。看着她輕擡素手執壺倒茶的樣子,靠坐在牀頭的鳳魈影身子又顫了顫,那微微飄動的黑紗下,朦朧氤氳的目光似是有些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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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現在情況怎麼樣了呀?”
結束了一天政務的公孫謹剛回到家,就見女兒雲岫帶着一臉急切的神情迎了上來。
“什麼情況?”公孫謹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哎呀,還有什麼,當然是那個下毒的案子嘛!”雲岫急得直跺腳。
“喲,我的寶貝女兒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心族裡的大事啦?”公孫謹故作驚訝地提高了聲音。
“爹!”雲岫嬌嗔地嘟起了嘴,“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身爲景月族人,不是都應該關心的嗎?”
“對對對,還是我寶貝女兒說的對!”公孫謹微笑着把女兒摟進了懷裡。片刻的溫馨過後,重重隱憂又浮上了他的心頭:“我們景月族第一次舉辦這樣重大的活動就出了這麼個亂子,唉,真是出師不利喲!”
聽父親心情沉重地說起那個案子,雲岫也覺得很吃驚。樊通曾跟她提起過藍葉,她對這姑娘的印象還不錯,甚至想過有機會要與對方結交一下,沒想到,如今犯事的會是這個在別人眼中處處優秀的才女。不過,聽到樊通並未因此受牽連,她倒是稍稍放心了一些——其實,這纔是她對這個案子如此關心的真正原因。
跟女兒談過案子之後,公孫謹便去沐浴更衣了,雲岫神思惘惘地來到了母親秋雁房裡。
秋雁身體不好,長年服藥,平時沒事不大出門,最大的樂趣就是打開了窗子,搬張搖椅坐在窗口看風景。此刻,她手搖團扇半躺在搖椅上,看着女兒心不在焉地陪自己聊天。看着看着,她的眼中漸漸浮起了沉思之色。
“岫兒啊,你在想什麼呢?”
她忽然開口,把正在出神的雲岫驚醒了過來。
“啊?哦……沒什麼啊,我不是在陪娘聊天嗎?”雲岫有些狼狽地笑了笑。
“人是在,可是心不在!死丫頭,在娘面前還不說實話!”秋雁佯怒地用手中的團扇輕捶了女兒一下,“你這點小心思能瞞得過娘嗎?你是在……想那姓樊的年輕人,對不對?”
“娘!”雲岫的臉上頓時“轟”的一下燒了起來,她本能地想否認,可話未出口,眼圈倒先紅了。
“我想人家有什麼用,人家想的又不是我!”幽怨地嘆了一句,無力在母親面前繼續假裝若無其事的她自嘲地笑道,“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存心在捉弄我,爲什麼讓我心動的人,偏偏愛的都是水姐姐呢?”
如今的她當然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無端地遷怒月靈,但還是免不了暗自神傷。
“傻孩子!”秋雁笑嘆着牽起了女兒的手,“以前,少主和水族長是彼此相愛,你一廂情願當然沒有好果子吃。可這次不同,依我看,水族長至今仍然忘不了少主,樊通跟她是不會有結果的!”
說着,她在女兒的鼻尖上輕點了一下道:“如果你當真喜歡那小夥子,就努力去爭取一下吧,娘看好你!只是……千萬不要再像以前那樣用錯了方法哦!”
“娘……”雲岫紅着臉垂下頭去,眼中卻漸漸燃起了一絲希望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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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一種大病初癒的如釋重負,終於不再有頭重腳輕之感的龍錦麟推開房門,在清新的晚風中愜意深吸了口氣,隨即邁步出門,打算到花園裡散散步。在所有中毒者當中,他是最幸運的,在別人還必須臥牀休息的時候,他已經能行走自如了。
“龍公子!”一聲清脆的呼喚中,一襲白衣的月靈款款出現於迴廊的另一頭。
“你來了?我還以爲,你已經忙得忘記世上有我這個人了呢!”龍錦麟眼睛一亮,眸中不自禁地閃過了一絲喜色,語氣卻是半開玩笑半含酸。
“對不住!這段時間我可真是忙得焦頭爛額了!”月靈苦笑了一下,顯然沒有心情和他開玩笑。
“怎麼,下毒的人還沒有找到,那些部族首領都來爲難你嗎?”龍錦麟畢竟不是隻會開玩笑的人,正經起來便一語中的。
“這叫我怎麼說呢?”月靈鬱郁地嘆了口氣,“有嫌疑的人已經發現了一個,各族來客聽到風聲後,都催着我們儘快懲辦兇手,可是……那人自己始終沒有承認,憑我的直覺,事情也沒有那麼簡單……”
“遇到難題了?”龍錦麟瞭然地望了她一眼,回身推門道,“進來說吧,看我有沒有能幫到你的地方。”
“謝謝!”微一頷首,月靈隨着他走進了房間。兩人面對面坐下後,月靈解釋道:“是這樣的,八月十四那天晚上,你一直鬧肚子,事後皇甫爺爺發現你的飲食裡被人下了瀉藥,可有此事?”
龍錦麟面上一紅,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道:“沒錯,怎麼了?”
“下藥的人已經抓到了,你猜是誰?”
“哦?”龍錦麟的眼皮微顫了一下,“這我怎麼會知道?我還想知道是誰跟我過不去呢!”說着,他執壺倒了杯茶水遞到月靈面前。
“這人恐怕任誰都猜不到,是我們刑捕隊的副隊長,藍葉!”月靈接過茶杯,邊說邊向他投去了探詢的一瞥,“你以前認識她嗎?可曾跟她有什麼過節?”
“藍葉?藍葉?”龍錦麟一臉困惑地把這個名字反覆唸叨了數次,許久才“哦”了一聲道,“你說的可就是之前天天給我們查驗飯菜的那位姑娘?”
“是啊!”月靈眼中的玩味之色更深了,“你想起來了?”
“其實我也就是這次來,纔在傳舍裡遠遠地見過她一兩次。我跟她連句話都不曾說過,怎麼可能有什麼過節?這人真是莫名其妙!”含怒地在桌上輕捶了一拳,他凝眸望向月靈道,“那她自己怎麼說?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她要是肯說,我就不會這麼頭疼了!”月靈失望地放下了茶杯,“我本還指望你能給我提供些線索呢,原來你也……什麼都不知道!”
“她不肯說?”龍錦麟蹙眉道,“她不承認下過藥?”
“這倒不是!”月靈搖了搖頭,“她承認了下藥之事,就是死活不肯說出這麼做的動機,你說世上哪有這樣的人!”說着,她端起茶杯猛飲兩口,似要壓下滿腔洶涌氾濫的煩躁。
“她犯這事正趕上下毒案真相未明的當口,她又不肯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這不分明是自己攬禍上身嗎?人家都會想,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避重就輕,把下毒說成是下瀉藥?現在已經有好幾位客人過來問我們怎麼還不判決這個下毒犯,是不是想包庇自己人?我都快被他們給逼瘋了!”
龍錦麟望着月靈默然不語,糾結的眉頭間似也凝結着無限的沉重:“抱歉,我也很希望能夠幫得上你,可是……”
“要不……你去牢裡跟她談談吧?”月靈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雖然你對她沒什麼印象,但她會這麼對付你,總是事出有因的,也許她見了你這個受害者,情緒上會有些波動,說不定也會無意中露出點什麼口風來,我們就有跡可循了呀!”
“這……”龍錦麟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眉頭皺得更深了,“我是個外族人,參與你們的審案過程,這合適嗎?”
“有什麼合不合適的?這個案子早已不是我們一族之事了呀!”月靈有些急了,“我也是沒有別的辦法纔來找你的,算我求你了,看在我們的交情份上,好歹幫我這一次……”
“月靈?”龍錦麟的眼睛陡然一亮,“我們的交情?你的意思是……”
他的表情讓月靈意識到自己一時口快,說出了易讓人誤會之語。懊惱而微窘地頓了頓,她努力大方得體地笑着,避重就輕地道:“我們之間除了有兩族的交誼外,私底下也是朋友,不是嗎?我相信龍公子是個義薄雲天的漢子,不會眼看着朋友有難卻袖手不管的吧?”
“想要你鬆口,還真難!”若有所思地注視着她,龍錦麟的目光中有些許失望,些許責備,更多的是無可奈何。許久,他終於笑嘆道:“你把這頂高帽子給我一戴,叫我想拒絕都沒法落臺了。好了好了,就依你吧,不過要是不成,你可不能怪我!”
“你肯幫我,我已經感激不盡了,哪會怪你?”月靈頓時興奮地站了起來,“不如我們現在就走一躺吧,我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依你,都依你!”龍錦麟微笑着隨後站起身來。當月靈急不可耐地率先轉身推門而出的時候,他的笑容驟然消失,眼中閃過了一抹複雜難言的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