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爺爺, 你是說……這種藥有可能徹底治癒大寶的病,但也有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皇甫鬆家中,雲岫盯着桌上一個青色的瓷瓶怔怔地發問, 坐在她身邊的樊通也是一臉不太反應得過來的愣怔之色。
“是啊!”皇甫鬆捋着略顯凌亂的白鬍子微微嘆息, “這是種新藥, 它的療效絕對很好, 但對人體的傷害性也很大, 用量稍有差錯就會致命,所以至今還沒有人敢嘗試。但是……如果不試,大寶的病就沒有治癒的可能。要不要給他服用, 你們自己決定吧。”
雲岫和樊通面面相覷,半晌無語。忽然, 樊通“騰”地站起道:“能不能讓我先試?如果我吃了死不了, 你們再讓大寶吃好了。”
“樊大哥!”雲岫愕然瞠目, 皇甫鬆撫着鬍子的手也驀然僵住。
“這也未嘗不是個辦法!”許久,皇甫鬆才緩緩點了點頭, “只是要試也該由我來試,醫者親身試藥,自古有之……”
“不!”樊通斷然道,“皇甫爺爺,您年紀大了, 身體會受不住的!您要是有什麼差錯, 誰來給大寶……還有那些像他那樣, 得了尋常大夫治不好的怪病的人醫治?所以還是讓我來好了, 我年輕力壯, 經得起折騰,沒問題的!”
“小樊子, 這事弄不好是會出人命的,你可要想清楚了!”皇甫鬆深深看着他,低垂的白眉微微抽搐。
“樊大哥!”雲岫抿了抿脣,擡頭道,“要不,我……”
“哎,打住!”樊通看出她的意圖,立即擺手打斷了她的話,“你要是把我當個男人看,就別跟我爭,否則就是看不起我!”
“樊大哥……”雲岫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忽閃的秀目中閃爍着憂急的光芒。
“好了,就這樣吧,誰都別再勸我了!”深吸口氣,樊通忽地伸出手去,一把抓起桌上的瓷瓶,在皇甫鬆與雲岫的齊聲驚呼中把瓶內的藥液一股腦倒進了嘴裡……
* * * * *
時至深夜,綿綿不絕的雨依舊沒有半點停息的意思,滴滴答答的雨聲和一陣又一陣滾過的悶雷在令人心慌的沉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山洞內,月靈與鳳先生隔開丈許默然而坐。這兩個時辰裡,她幾次想跟對面那沉默得像塊石頭似的男人攀談,但又怕一句話不對惹惱了他,影響他的身體,只得強行忍住了。
百無聊賴間,她漫不經心地朝洞外一瞥,忽然被不遠處地面上閃過的一星晶瑩吸引住了目光。
凝眸細細看去,她的心驟然狂跳起來——泥濘中隱約露出的赫然是一截玉製的簫管!
浩原遇難後,她曾來到這裡想找回他的玉簫,卻只找到一小截斷簫,本以爲這輩子也難將之續全,不料事隔兩年竟又見到了玉簫的另一部分。想必這截簫管當時是陷進了泥地之中,如今這場大雨衝開了掩蓋住它的泥土,才讓它得以重見天日。
興奮之下,她顧不得外面大雨傾盆,一躍而起衝了出去,撲到那簫管之旁用手挖起土來。這截簫管看來甚長,正是除去她手頭所有那一段之外所剩的大半部分。
“你在做什麼?”鳳先生詫異地站起來瞥向洞外,就在這時,只聽“轟”的一聲巨響,一個落地雷劈斷了月靈身後不遠處一株合抱粗的大樹,斷裂的樹幹霍然朝她身上倒去。她只顧將簫管從挖鬆的泥土中拔出,竟對身後的危險渾然不覺。
“小心!”鳳先生大喝一聲,身形電射而出,於千鈞一髮之際拉開了月靈,與此同時,大樹轟然倒地,在她方纔的立足之處砸出了一個大坑。
“你發什麼瘋?不要命了嗎?”鳳先生緊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拖進山洞,邊走邊氣急敗壞地衝她咆哮。可能是用力過度,也可能是過於激動,話音未落他便大聲咳嗽起來,一汪猩紅隨之濺落於地。
“呀,你又咳血了!”月靈頓時驚呼出聲,“快,快坐下!”攙扶他靠着洞壁坐下後,她趕緊提起雙掌緊貼在他背後,將一股柔和的真氣緩緩輸送進了他的體內。
鳳先生的身子微掙了一下,可是已經沒有力氣推開她的手,只能由着她去了。片刻之後,月靈收回功力,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麼樣?好點沒有?”
“好什麼好?都快被你氣死了!”剛恢復了幾分氣力,鳳先生便餘怒未消地破口大罵起來,“你這個不知死活的瘋女人!當了兩年多族長,怎的還是一點腦子都沒有?”
“對不起,又讓你爲我受累了!”月靈內疚地看了他一眼,從身後拿出一直緊攥在左手中的斷簫道,“我是因爲看到了它,一時間情難自已!你知道它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她哽咽地從懷中取出了另外一小截斷簫,將兩段簫管拼湊在了一起,“這是我丈夫生前留下的唯一遺物,兩年多了,直到今天,它才總算完整了!”
鳳先生的身子驀地僵住,呼吸聲也彷彿驟然停頓了。許久,他才微顫地開口道:“就爲了一件遺物,你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據我所知,你和獨孤浩原根本沒有拜堂成親,他……算不上是你丈夫……”
“婚禮不過是一個形式,在我心裡,他早就是我丈夫了!”悽然一笑,月靈捧起那兩截簫管,將它們緊緊貼在了自己的心口處,“你知道嗎?他用這支簫爲我吹奏過世上最動聽的樂曲,他曾經對我說過,以後每年我生辰的那一天,他都會陪着我去遊明月湖,爲我吹奏這首我最喜歡的樂曲。雖然,如今他再也無法再兌現這個諾言了,但他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夠了,別再說了!”鳳先生突然站起,背轉身子走開了幾步,以手撐壁微微喘息起來。
“抱歉,我忘了……你沒有義務聽我說這些兒女私情!”搖了搖頭,月靈包起斷簫收進懷裡,走到他身邊道,“不管怎樣,真的謝謝你!我們纔不過認識了一天而已,這已經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真要謝我的話,以後就別做這種傻事了!”鳳先生緩緩回過頭來,“我想,你的……亡夫如果在天有靈,一定會希望你早日忘卻過往的痛苦,重新找到自己的幸福。讓自己好好地活着,快樂地活着,纔是對他最好的懷念。”
他一字一頓地說着,沙啞低沉的嗓音中竟透出種似水的溫柔,月靈心絃一顫,一時間有些癡了,一種久違的異樣感覺在她心底隱隱萌動起來。這與見到容貌與浩原相似的龍錦麟時瞬間的迷亂全然不同,它是一種從靈魂深處浮起的悸動,讓她自浩原去世後沉靜已久的心不知不覺地燃起了一簇火花。
“你怎麼了?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鳳先生髮現了她的異常,不禁疑惑地提高了聲音。
“哦,沒什麼!”月靈回了魂似的一笑,忽然難抑衝動地問道,“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名字?”鳳先生訝然道,“你不是知道我姓鳳……”
“誰不知道你是鳳大當家?”月靈微嗔地打斷了他的話,“可是,你救過我兩次,我也幫你療過傷,也算是共患難過的朋友了,應該和別人有些不同吧?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鳳先生定定地站着沒有說話,就在月靈以爲自己又惹惱了他,開始有些後悔的時候,他驀然吐出了三個字:“鳳魈影!”
“簫……影?洞簫的簫?”聽到這個讀音,月靈的腦海中本能地浮現出了這樣的字眼。
“不!”鳳先生的聲音驟然變冷,“是山魈的魈,意爲山中的鬼魅!”
月靈嚇了一跳,脫口而出道:“你怎麼會取這麼可怕的名字?”
“因爲它適合我!”鳳魈影嘶聲怪笑起來,“難道你覺得我不像嗎?別忘了,你在玉凰峰看到過什麼!”笑聲中,他渾身散發出一股刺骨的寒意,彷彿頃刻間變作了另外一個人。
月靈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再也說不出話來,心頭曾飄過的些許柔情頓時被那些血淋淋的記憶衝得無影無蹤。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她痛苦地掩面踉蹌後退,“我不懂,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本就是喜怒無常之人,這一刻救你,下一刻也許就會殺了你!”鳳魈影冷酷地朝她逼近過去,把她顫抖的嬌軀抵在洞壁上,“所以我警告你,最好離我遠點,也不要對我太好奇,否則……玉凰峰上的那兩個人就是你的榜樣!”
說罷,他漠然轉身,丟下呆若木雞的月靈大步而去,暗黑的身影帶着幾分謎一般的詭異徐徐沒入了幽森的山洞深處……
* * * * *
清晨,雨後的天空一片明淨,山谷中瀰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草樹翠綠如新。
踏着依舊有幾分泥濘的道路,闞經農來到鳳魈影與月靈昨夜落腳的山洞口,微微探首入內,開口輕問道:“你在嗎?”
未幾,“嚓嚓”的腳步聲響起,渾身籠罩在黑暗中的鳳魈影赫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就你一個人?”闞經農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朝洞裡看了看,“她走了?”
“不走還能怎樣?”黑色的面紗下飄出了帶着些許自嘲意味的澀啞語聲,“敢與一個心狠手辣的魔頭共處一夜,已經是難爲她了!”
“怎麼,你沒跟她解釋?”闞經農愕然而呼,“我已經審問過蓋舫了,那小畜生根本是在胡說八道……”
“解釋?有這個必要嗎?”鳳魈影背過身去涼涼地笑,“鳳某人是善是惡,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你……”闞經農瞠目結舌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終只是無奈地搖頭,深深嘆了口氣。
“不說這些了!”再度回身時,鳳魈影的聲音已經冷靜了許多,“蓋舫呢?你是怎麼處置他的?”
“我正想跟你說這事呢,我……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跺了跺腳,闞經農滿面愧色地道,“我原本把他關了起來,打算交給你處置,沒想到……今早獄卒來報,他……他竟不知怎的跑了!”
“跑了?”鳳魈影的肩膀聳動了一下,驚訝中透着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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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我的錯,我對不住你,也對不住龐憲兄弟!”闞經農深深垂下頭去,悔恨地攥緊了雙拳,“要不是我當初念着甥舅之情求你饒他一命,就不會有今日的禍患。我真後悔,昨天沒有立馬親手宰了他!”
無言地僵立許久,鳳魈影才黯然開口道:“罷了,這也不能怪你,畢竟他是你亡妹留在世間的唯一骨肉……原本,他已經受到了懲罰,跑了也就算了,可他一個瞎眼之人竟能越獄出逃,可見得頗有手段,我擔心他日後還會憑着那幾手使毒的伎倆繼續爲惡,所以……”
“我明白了!”不待他說完,闞經農已是斬釘截鐵地道,“就算追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會把這挨千刀的小畜生抓回來,這次,我絕不會再婦人之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