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萬里晴空終於宣告了這次洪災的徹底過去,在結束最後一點掃尾事宜之後,獨孤明和公孫謹率衆返回了南坪城。
回城後,獨孤明席不暇暖,立即召開長老會,宣佈嘉獎抗災有功的公孫謹、卜驚天,厚葬以身殉職的戰青並重金撫卹其寡母,當然,還有吩咐負責刑捕的澹臺思澄長老儘快把那個企圖破壞堤壩的黑衣人捉拿歸案。
澹臺思澄是長老會六大長老中唯一的女子,而且年紀最輕,不過三十出頭,但她辦事作風的強硬果斷卻是男子也難以望其項背的。
五年前,也就是澹臺思澄加入長老會的頭一年,族裡出了數起連環採花案,那時她的丈夫剛剛去世。爲了及早破案安定人心,她匆匆將丈夫下葬,喪服未脫就一頭扎進偵破案件的公務之中,最終憑着一手金花暗器的絕技將身手不凡的採花大盜捉拿歸案。直到結案之後,她才重新替亡夫補辦了隆重的喪禮,也是在那一刻,她終於流下了喪夫以來的第一滴淚水。
自此,全體族人對她仰目以視,並且懷着敬畏之心送了她一個“鐵血飛花”的別號。
會商結束後,衆長老先後離去,澹臺思澄是最後一個起身的,且似有意似無意地放慢了腳步。眼看着其他人紛紛走遠,她纔回身對出來送行的獨孤明說道:“族長,我覺得,那個黑衣人跑得蹊蹺。”
“你也這麼覺得?”獨孤明會意地微撇脣角,“難怪你今天走得這麼慢,不似鐵血飛花平日的作風!”
“事關重大,真相未明之前,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的好!”澹臺思澄冷靜地解釋了一句,隨即欽賞地看着獨孤明道,“族長也發現其中的可疑之處了?”
獨孤明搖頭嘆道:“說來慚愧,其實,還是多虧了原兒的提醒我纔想到的。”
聽對方說出了事情的經過,澹臺思澄感慨道:“少主真是天分過人,不愧爲獨孤家的優秀後代。只可惜……”
說到這裡,她倏然住口,朝獨孤明投去了歉疚的一瞥。
“只可惜卻是副命若懸絲的身子骨,若非如此,我早把肩上的重擔交給他了!”獨孤明悽然一笑道,“他能活到現在,已經是上天的恩賜,我又能奢求些什麼呢?如今,我也只有寄望於他能給獨孤家留下一個健康的後代,百年之後,我也算對列祖列宗有個交代了。”
浩原和月靈的事情早已傳遍全族上下,澹臺思澄自然也聽說了,此刻聽獨孤明的口氣,應該是已經默認了他們的關係。眉峰輕輕一攏,她似乎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又突然頓住。
猶豫了一下,她換上了一副豪爽的笑容:“這次我們景月族能逃過一劫,少主功不可沒,可就因爲他是你的兒子,你便不給他論功行賞,也未免太委屈他了。不行,我得替你好好犒勞他一下,要不然,我的良心上可過不去。”
獨孤明被她的情緒感染,心情也漸好起來。
“犒勞的意思就是你要親自下廚?”他開懷笑道,“那我們父子今天可有口福了!要不是親身體驗過,誰能想到一身俠氣的鐵血飛花不僅有過人的武藝和智慧,還有一手精湛的廚藝?就連我們家那位掌廚三十多年的胖叔都要甘拜下風啊!”
可是,他的讚美並沒有讓澹臺思澄喜形於色,相反的,她神情一黯,眼底掠過了一絲苦澀之意。
“我除了是長老,是你們口中的‘鐵血飛花’之外,也還是個女人啊!”她抿了抿脣,語氣顯得有些幽怨,“爲什麼對別的女人來說很正常的事情,到了我身上就會變得這麼不可思議呢?”
獨孤明聞言一怔,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胸口也不知怎的有些窒悶。定了定神,他勉強恢復了平靜,岔開話題道:“我們走吧。你好久沒去望月堡,原兒也一定想你了!”
澹臺思澄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兩人一路默默並肩而行,不知不覺到了望月堡門口。
管家蒲健見獨孤明歸來,立即滿懷欣喜地上前迎接,看到與主人同至的澹臺思澄時,忠厚的老人眼中露出了幾許曖昧的笑意。他這毫不掩飾的表情讓獨孤明和澹臺思澄同感尷尬,獨孤明輕咳一聲,暗中對他猛使眼色,他這才端正起神態將兩人迎入了堡內。
“原兒呢?”獨孤明邊走邊四處張望着,神情有些不豫,“人家澹臺長老來了,他怎麼也不出來迎接一下?”
“族長!”蒲健趕緊解釋道,“少主帶着水姑娘去公孫長老家祭拜戰侍衛去了,不在家。”
獨孤明聞言,臉色立刻轉霽:“他倒還挺有心的。對了!”他忽然想起一事,不禁略感憂心地問道,“老蒲,你說原兒是帶着水姑娘一起去的?不知這些日子以來,大家對她和原兒的事……可曾有過什麼閒話?”
沉吟了一下,蒲健照實回道:“水姑娘剛來那會兒,我們大家都怕她,可日子一久,我們發現她其實挺單純的,大不了就是偶爾鬧些孩子脾氣,怎麼看都不像傳說中的什麼妖女啊!更要緊的是……”
輕嘆了一聲,他若有所思地道:“您是沒看見,從小到大,少主的心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好過,整個人都神采飛揚,容光煥發的,這還不是因爲有了水姑娘的緣故?”
說到這裡,他不由得有些哽咽了:“以前,老奴私下裡總琢磨着,要是少主能跟正常人一樣娶妻生子該有多好,可這點小小的心願卻是那樣遙不可及。誰又能想到,夢想竟會有成真的一天!”
揉了揉眼睛,他仰頭直視着獨孤明懇切地道,“恕老奴說句僭越的話,就算外面有幾句閒言閒語,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只要少主高興,您就由他去吧!這些年,他受的苦太多了,能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可有多不容易哪……”
蒲健真情流露的話語深深觸動了獨孤明的心絃,沉默中,他的眼眶一陣陣發酸。尋常人唾手可得的幸福,對他的兒子來說卻如同摘星攬月,即使現在得到了,又有誰知道,上天能給他多少時間來享受這樣的幸福?身爲父親的他,還忍心再去幹涉,再去剝奪嗎?
“老蒲,謝謝你!”他決然地一頷首,語氣中不再有任何的猶豫,“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目送着蒲健如卸下千斤重擔般寬心而去,澹臺思澄回眸深深凝視獨孤明,脣邊泛起了一絲溫柔的微笑:“我覺得,你現在越來越不像族長了!”
“哦?”獨孤明愕然瞠目,“你覺得,我做得不對?”
“不!”澹臺思澄緩緩搖頭,“我的意思是,現在的你,跟年輕時比起來,越來越像一個好父親,一個……”她的臉紅了紅,“一個兒女情長、細心體貼的好男人!”
這樣特別的稱讚讓獨孤明不由得心頭一震。呆望着眼前颯爽中透着嬌羞的倩影,他不覺漸有些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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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原與月靈相攜來到公孫家的時候,只見宅內四處白幔低垂,香菸繚繞,靈堂中間端端正正供奉着戰青的靈位,一切喪儀皆如同公孫家親族過世般隆重,前來弔唁的也盡是長老、城主、富商、鴻儒等族內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戰青以一個普通內宅侍衛的身份得享如此尊榮,除了出自族長獨孤明的授意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母親是公孫謹一對兒女的奶孃,他和公孫家的少爺小姐從小一起長大,公孫謹早把他當作自己人看待,先前甚至有過招他爲婿之意,他的英年早逝的確是讓公孫謹有着如喪親子的錐心之痛的。
放眼一望,浩原在層層人羣背後發現了戰青的母親戰大嬸,老人正抱着兒子生前所用的配劍哭得死去活來。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走到她身旁,摟住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奶孃,別太傷心了,千萬保重身體,否則,戰兄弟在天之靈也會不安的。您放心,以後,我和妹妹就是您的兒女,我們會像侍奉親生母親一樣孝順您一輩子的!”
“雲峰,你回來了?”浩原拉着月靈朝那書生面前走去。
發現少主的到來,公孫府上下人等以及所有的唁客頓時全體肅立相迎。見月靈走在他身邊,人們心底各自起了些大大小小的波瀾,不過,那次“送蛋風波”已讓他們瞭解了浩原的態度,出於對獨孤家族的敬畏,也沒有人敢再對月靈有什麼輕侮的舉動了。
“少主?”那年輕書生——公孫謹的長子公孫雲峰聞聲擡頭,看到並肩而來的浩原和月靈,他不禁愣怔了一瞬,隨即如夢初醒地迎上前去。
這公孫雲峰長得皮膚白淨,眉眼細緻,俊秀比浩原更勝一籌,只是眉宇間偏多了幾分陰柔之氣。剛纔那一擡頭後,他下意識地翹起右手指尖挑抹滑落到額前的碎髮,同時還用左手按住了右手的衣袖,不讓臂上的肌膚有半寸外露,矜持得有如女子。前行之時,他的步態也是扭扭捏捏的,舉手投足間都顯得有些娘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