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激戰後, 容恬的左衛軍與桑吉的親兵衛隊聯手大敗叛軍,穆赫裡、屠勒銘等叛將全部落網,經審訊, 證實了穆赫裡就是會盟期間下毒、爆炸等一系列破壞行動的幕後主使者, 這個原本年輕有爲、前途無量的勇將終究步了他父親的後塵, 落得個身敗名裂的可恥下場。
一切塵埃落定後, 桑吉方有時間問起浩原何以中箭投江後能無恙歸來。
浩原笑着解釋道:“其實, 在出去之前我就想過,萬一被困,無法退回營帳的話, 就假裝寧死不屈,跳江自殺, 反正我的水性還算不錯, 只要避開了敵軍的耳目, 總會有辦法再偷偷潛回來。”
“沒想到,穆赫裡那傢伙還真是夠厲害的, 一輪猛射困得我連抽身往江邊撤退的機會都沒有。我知道,只要我不死,他是絕對不會罷手的,要是他再多來幾下,我可就真的頂不住了。所以, 我乾脆將計就計, 接住那支箭以後, 用最快的速度捏斷箭頭, 用它刺破掌心以後藏入袖中, 再把斷頭的箭按在胸口上,看起來就好像它已經射進了我的身體裡。”
“那些動作說起來複雜, 當時我可是在一瞬間完成的,我距離你們本來就遠,再加上手上流的那點血造成了逼真的效果,這可不就把你們都騙了?這齣戲演得還挺成功,穆赫裡以爲我心窩中箭已是必死無疑,果然不再射我了,我這才得空跳進了江水裡。後來,我藉着江邊蘆葦叢的掩護潛回來上了岸,在那裡一直躲到援兵出現纔來跟你們會合。”
“你這一詐死不要緊,我可是差點真的被你嚇死!”月靈一邊嬌嗔地捶他,一邊旁若無人地緊緊拽着他的胳膊,好像生怕自己一放手,就會再次失去他一樣。
“當時情況緊急,我實在沒有時間跟你詳細解釋我的計劃,可我不是也告訴過你,要你相信我會回來的嗎?怎樣,我到底是兌現了諾言,沒有騙你吧?”浩原在她耳邊柔聲笑語。
“騙我?哼,你敢!”瞪了他一眼,月靈悄悄別過臉去,沒讓在眼眶裡打轉的淚珠滴落下來。
就算他智計過人,早有成竹在胸,但戰場上刀槍無眼,他又不是神,怎能保證自己絕對可以平安無事?她知道,他這樣說,也是怕自己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她會想不開,所以給她一個盼頭,一個支撐,只要熬過了最初的痛不欲生,或許便不會再有求死之念了。幸運的是,老天再次眷顧了命運多舛的他,讓他得以守諾而歸。
說話間,桑吉忽然站起來走到浩原面前道:“這次我們大家能逃過此劫,全靠獨孤公子冒着生命危險仗義相助。我代表我的族人,感謝你的救命大恩!”說罷,他單手撫胸,以晚輩向長者致敬的規格恭恭敬敬地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
“大頭領,這可真是折煞我了!”浩原趕緊站起還禮,“我沒你說得這麼了不起,生死關頭,困獸尚要一斗,何況是人?我不過是爲了自救而已,更何況,若沒有龍知政的飛輪相助,我也難以輕易過關,我還沒向他道謝呢!”
說到這裡,他自然而然地用目光去搜尋龍錦麟的身影,可是四處皆不見。月靈扯了扯他的衣袖,小聲道:“我剛剛看到他一個人走開了,我喊他,他也不理我……”
怔了怔,浩原有些悵然地嘆了口氣,卻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隨他去吧,讓他一個人靜一靜,也好!”與他們交換了一個瞭然的眼神,桑吉轉過話題道,“經歷了這麼多驚險劫難,兩位也辛苦了,早點去歇息吧。以後的事,交給我來處理就行了。”
“那好吧大頭領,您忙,我們就不打擾了。”齊聲向桑吉告退,月靈與浩原手牽着手,在侍從的指引下向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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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古道西風,月靈與浩原並騎馳騁在天琅城郊的小路上,準備取道邊城安迦返回景月族領地。因爲怕桑吉大張旗鼓地送他們,他們留下一封辭別信就悄悄地出發了。
“靈兒,別忘了我跟你回去的條件!”馬背上,浩原對月靈側首笑語。現在的他已經換掉了兩年不變一身黑的打扮,重新如尋常年輕男子那樣穿着,頭上也不再戴那頂綴着黑紗的斗笠,僅用一個半邊銀面具遮住有傷疤的右側臉頰。
其實,他本來是想用整張面具的,月靈卻堅決反對:“別用一片冷冰冰的面具把我拒之門外,我喜歡每天都能看到你的臉!”
最後,他只得選了個折中的辦法——遮住有傷疤的右半邊臉以避免驚嚇路人,同時露出完好無缺的左半邊臉來滿足她的願望。在那片形如銀月的面具映襯下,他那美玉無瑕的半邊側影愈顯俊朗清逸,自面具背後透出的澄澈目光於逼人靈氣中透出苦難磨練後的深沉滄桑與柔淡沖和,爲那面具之外纖塵不染的俊美容顏平添了幾分神秘幽遠的魅力。
此時的月靈卻是無心欣賞自家男人顛倒衆生的絕代風姿,只顧因他方纔所說的話而噘嘴賭氣。“忘不了!”羽睫微揚地橫了他一眼,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人家跟你說一件事,你就能想這麼多,我可真是服了你!”
昨晚,跟他提起同返景月族之事時,他對她說:“要我跟你回去可以,但你必須答應我,我回去之後,族內事務必須一切照舊,否則的話,我寧願到棲鳳嶺繼續去當我的山大王。”
一切照舊的意思就是,要她繼續當她的族長。她本來是想等浩原回去之後就把族長的位子還給他的,沒想到,還沒等她開口,他就搶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
看着她老大不樂意的樣子,他柔聲解釋道:“你現在不是做得很好嗎?族長之位如果經常變動,肯定會對景月族的安定不利。再說……”他眨了眨眼,忽然迷死人不償命地笑了,“娘子,我們之間需要分得那麼清楚嗎?這個族長是你當還是爲夫的我當,還不是一樣?”
好久沒見他笑得這麼燦爛,好久沒有聽到他的甜言蜜語,月靈一下子被他蒙得暈頭轉向,就這麼稀裡糊塗地同意了。事後她有些後悔,但話已說出,當然是不好改口,她只得自我安慰地想道:“算了吧,反正……將來這個位子總是屬於獨孤家的後代,屬於……我們的兒子或是女兒的!”
想到以後可能會擁有一個屬於他們兩人的小寶寶,月靈就忍不住臉紅心跳,不過那滋味卻是甜絲絲的。
知道鳳魈影就是浩原之後,打定了主意與他重續前緣的她就偷偷去問過皇甫鬆,現在浩原的病已經痊癒,那他以後如果娶妻生子還會不會影響到孩子。
“丫頭,你就放心吧,他的病和血緣沒有任何關係,只要好徹底了就不會影響子孫後代。想好了就抓緊幹吧,我老人家可是等着你們來給我抱重孫子了哦!”皇甫鬆樂呵呵地回答她,笑得滿臉皺紋都揪到了一起。
月靈終於打從心底裡笑了出來。其實,就算浩原的病可能傳給後代,不能生育子女,她也一樣願意做他的妻子,她想過,可以和他一起領養像大寶那樣的孩子,給那些孤兒一個家,自己也能感受到爲人父母的樂趣和幸福,這樣不是也很好嗎?不過,現在證實了他們可以擁有自己的親生血脈,這樣就更完美了。
正這麼心神不屬地想着,忽聽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驀然驚醒的月靈回頭看去,只見龍錦麟快馬加鞭追了過來,口中還揚聲呼喚着自己的名字。
“他怎麼來了?”她的心絃不由得一緊。她之所以和浩原一起不辭而別,除了是怕桑吉客氣過頭讓他們吃不消之外,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爲龍錦麟。
叛亂平息後,龍錦麟向她保證,一定會對衆鄰族澄清事實,絕不讓她和景月族的名譽受損,以後也絕不會再去打擾她和浩原的生活了。她相信他的承諾,但從他憂鬱眷戀的眼神中,她感覺得到,他依然難以放下對自己的特殊情感。
經歷過這次生死劫難,她終於開始打從心底裡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來看待了,她不希望再有什麼尷尬的事情影響到這份友誼,所以她決定儘快離開,不要再擾亂他的心境。沒想到,還沒等他們走遠,他就追了上來,現在她躲也不是,應也不是,真是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來都來了,我們要是再躲,豈不顯得小家子氣?還是停下等等他吧。”浩原邊說邊勒住了馬。月靈想想也是,於是隨後勒馬停步。
見他們停下相候,龍錦麟也漸漸放緩了馬速,走到離他們約有十步之遙處,他翻身下馬,一步步朝月靈的坐騎前走來。月靈趕緊下馬相迎,他那佈滿紅絲的雙眼中漫溢着的迷離光芒讓她下意識地好一陣心悸。
定定地看了她一瞬,龍錦麟把目光移向了浩原:“我……可以單獨和月靈說幾句話嗎?”
“呃……”和月靈交換了一個眼神,浩原點頭道,“那好吧,你們聊,我去前面路口等你。”說罷,他便獨自催馬前行而去。
“龍公子……”
浩原走遠後,月靈猶豫着訥訥地開了口,話音未落,龍錦麟突然一把將她扯入了懷中,一串熾熱的淚珠隨之滴落在她的頸窩裡。在月靈還來不及因這突如其來的擁抱發出驚呼或試圖掙扎的時候,他已是戀戀不捨地鬆開了雙手。
“也許……你不能算是我這輩子愛過的第一個女人,但是,是你,第一次讓我懂得了什麼纔是真正的愛,謝謝你……”含淚微笑着,他緩緩後退,“再見了,月靈,我會永遠記住你的,保重!”
話音方落,他立刻跳上馬背,撥轉馬頭揚鞭狂奔而去,回身的那一剎,強忍多時的熱淚終於如決堤之水般傾瀉而下,肆虐着模糊了他的視線。
怔望着龍錦麟遠去的背影,月靈眼前也漸漸氤氳起來:“我也要謝謝你,謝謝你的放手,我也會永遠記住你的……錦麟!”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雖然早已走遠的他是不可能聽得到了,但她仍是輕輕地,動情地道出了這個兩個字——爲了……這份將永遠珍藏在她心底的感激和友誼。
深吸口氣,她霍然轉身上馬,當浩原翹首期盼的身影映入眼簾時,微笑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一聲清脆的響鞭中,她毫不猶豫地催馬奔向那迎風而立默默等待自己的人,心也隨着那馳騁四野的清風飛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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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點滴到天明的淅淅瀝瀝,雨過天晴後的第一縷晨曦透過窗紗射到牀頭,柔和地映在獨孤明臉上。
眼皮微微一顫,在冰冷與黑暗中沉睡了兩年的他突然感受到某種強大力量的召喚,在一個深入骨髓的戰慄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這是……在哪兒?”環顧着四周陌生的環境,他的眼中滿是困惑與茫然之色。
“夫人,您慢點走,小心前面的臺階!”
“我知道!倩兒,小心你自己手裡的藥,千萬別灑了。皇甫神醫說,服完這幾帖藥,明哥他也就該醒了……
門外兩個歡快的女聲隱約傳入他的耳中,那個後起的聲音帶着熟悉的果斷與幹練,卻多了幾分襲人慾醉的溫柔。
他的心“突”的一跳,塵封的記憶之門驀然打開:“思……思澄?”
突如其來的興奮中,他本能地想要坐起來,可隨即發現自己竟然完全動彈不了。他艱難而焦急地掙扎着,把牀架搖出了陣陣“吱嘎”聲。
“裡面有聲音?”澹臺思澄的聽覺何等靈敏,聞聲不禁驀然一驚。“什麼人?”“砰”地踢開房門,她如臨大敵地衝進了房裡。
“思澄,真的是你!”
一聲哽咽的輕喚自牀頭飄來,彷彿平地裡響起的驚雷,把正要探手摸出金花暗器的澹臺思澄震呆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