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地看着那一葉孤舟般的黑色身影轉瞬間消失在滾滾波濤之中, 撕心裂肺的劇痛驀然撕裂了月靈早已不堪重負的心房。虛弱地晃了晃,她連哼都沒哼出一聲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月靈!”
“水族長!”
兩聲驚呼接踵響起,龍錦麟和桑吉不約而同地向她奔去, 龍錦麟因爲身有武功, 終究先到一步, 失去了知覺的月靈如枯萎的花朵般蒼白墜落, 就這樣綿軟無力地倒進了他的懷中, 沉寂如死,再無聲息……
* * * * *
直到入夜時分,昏迷了許久月靈方纔悠悠醒轉, 睜開眼睛的那一剎,她看到了龍錦麟佈滿血絲的雙眸。
“我這是……怎麼了?”她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有些弄不清眼下的狀況。頭腦艱難地轉動一瞬之後, 她忽然想起了昏迷之前看到的最後一個情景, 於是尖叫着跳起來,揪住龍錦麟的肩膀就是一陣猛搖:“浩原呢?浩原他怎麼樣了?他在哪裡?告訴我, 快告訴我啊!”
“月靈,月靈,你冷靜點!”龍錦麟趕緊抓住她的雙手,試圖讓情緒失控的她安靜下來,可她就像條被撈出水面的魚一般絕望而瘋狂地掙扎着, 那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大得竟讓他幾乎控制不住。無奈之下, 他只得咬牙把她狠狠摜倒在牀上, 衝她嘶聲吼道:“獨孤浩原他死了, 被穆赫裡射死了!你不是親眼看到的嗎?還問我做什麼?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
月靈驀地僵住了身子。怔怔地瞪了龍錦麟片刻, 她眼底中了邪般的瘋狂之色絲絲淡去,最終變成死水一潭, 了無生氣,緊繃的身軀也隨之漸漸垮了下去。
“他……死了?沒錯,他死了,穆赫裡那賊子,箭法那麼準,那支箭……射進了他的心窩,他哪裡還能活?他死了,真的死了……”
看着她如一隻被主人拋棄的小貓般可憐兮兮地蜷縮在牀角里,臉色蒼白,神情悽楚,虛弱得似乎隨時都會隨風化去,龍錦麟只覺心如刀割、愧疚欲死,哽咽了許久才艱難地擠出一絲苦笑:“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們!你恨我吧,就算……你要殺了我給他抵命,我也不會……有半句怨言的!”
“恨你……有什麼用?殺了你,他就能活過來嗎?”埋首於膝間,淚水從月靈黯然合起的眼眸中一點一滴地滲出,“兩年前,他拽着駱無花從山頂跳下去,就這樣被大火吞噬,我只能眼睜睜看着,一點辦法都沒有。兩年後,他好不容易回到我身邊,還不滿半個時辰,我卻又一次眼睜睜看着他被人一箭穿心,就這樣跳下齊瓦倫江,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爲什麼?究竟是我太沒用,還是老天爺在存心捉弄我?這到底是爲什麼?爲什麼?”
她的淚水,滴滴如刀砍斧鑿般敲打着龍錦麟的心,他那樣一個能言善道的人,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詞窮,這世間的語詞何止千千萬萬,可他偏偏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可以用來安慰傷心欲絕的她。如果說,只能眼睜睜看着心愛的男人死在自己面前,她卻無能爲力,那是她今生最大的悲哀,那麼,只能眼睜睜看着心愛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流淚……爲另一個男人流淚,他也一樣的無能爲力,那便是,他龍錦麟這輩子最大的悲哀。
無聲的淚水,默默地流着,時間,漫長得彷彿沒有盡頭,又或者,流逝的快與慢,持續的長與短都已經沒有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依舊渾渾噩噩的月靈突然無端激靈了一下,冥冥中,一個夢一般飄渺,卻又神音般清晰的語聲在她耳邊溫柔而又堅定地響起:
“記住,無論你看到什麼,都要相信我,相信我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
這是誰說的話?她什麼時候聽到過這樣的話?捂住疼痛不已的額角,她拼命地拼命地拼命地想。對了,是浩原,是浩原說的,浩原闖出軍帳之前,在她耳邊匆匆說了這樣一句話!
爲什麼,他爲什麼要這樣說?凌亂的心跳中,她憶起了浩原投江前向她遞來的那道目光,那不是痛苦,不是絕望,而是……
她渾身的血液驟然沸騰,死而復生般的力量在她體內迅速復甦。深吸口氣,她翻身跨下牀來,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後道:“閆日海隊長平安離開了吧?外面情況怎麼樣了?現在……好像很安靜啊!”
她的突然變化讓龍錦麟有些措手不及,愣了愣才答道:“閆日海已經順利潛出大營了。我們這邊人雖少,但每個人都拼死抵抗,以一當十,穆赫裡他們一時難以取勝,就暫且鳴金收兵了。他們想必還不知道我們已經有人出去求援,所以打起了想困死我們的主意。”
看着冷靜點頭的月靈,龍錦麟眼中頓時透出深深的憐惜與不安之色:“月靈,你……其實,你不用裝得這麼堅強,你這個樣子……叫人看着揪心!”
“我沒事!”月靈淡淡一笑道,“現在我們可不能把時間浪費在哭哭啼啼上,情況越是危急,我們越要冷靜,否則豈不正中了穆赫裡他們的下懷?對了,大頭領呢?”她邊問邊遊目四顧。
“他去看望受傷的士兵了!”想起桑吉,龍錦麟不由得感慨地嘆了口氣,“我以前總以爲他優柔寡斷,難當大任,沒想到這次……看到他在士兵們面前笑得那麼坦然的樣子,我真是服了他!”
說到這裡,他忽然滿心抑鬱地苦笑起來:“月靈,你說……我是不是一個特別沒有自知之明的人?總是自以爲了不起,不把別人放在眼裡,做起事來我行我素,從不關心別人的感受……現在想起來,我真的很討厭那樣的自己!”
“說實話……是有那麼一點……”月靈點了點頭,見龍錦麟沮喪地垂下頭去,她不禁嫣然,“不過那是以前,現在嘛……已經開始有一點可愛了!”
龍錦麟眉尖一顫,眼中霎時綻放出異樣的光彩。嘴脣微微翕動了一下,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卻不知爲何終究沒有出口,取而代之的是瞬間深沉如海的凝視,隨即卻悄悄收起了眼底異樣的情愫,目光重歸平靜,平靜得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這時,忽聽帳外人喊馬嘶,黑沉沉的夜空間陡然亮起了耀眼的火光,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緊似一陣的兵刃相交之聲。
“怎麼了?”龍錦麟和月靈同時一驚,正想去營帳門口察看情況,卻見桑吉大步走了進來。
“水族長,錦麟!”他興奮地高聲喊道,“我那容恬哥哥的援兵已經到了,我們這就和他們裡應外合,準備突圍!”
“是嗎?太好了!”月靈二人頓時大喜。
說話間,衛隊副隊長鄂維多已帶領手下千名精英來到了帳前。他牽過桑吉的坐騎,單膝跪下道:“請大頭領上馬!”
“好!”桑吉跨上馬背,環視衆士卒朗聲道,“各位兄弟,我們被穆赫裡那班賊子壓在頭上欺負了這麼久,現在,吐氣揚眉的時候終於到了!”
“吐氣揚眉,拿下反賊穆赫裡!”氣壯山河的吶喊聲中,衆士卒簇擁着桑吉馳向陣前,龍錦麟和月靈緊隨其後殺入敵軍陣中。此時,憋了許久悶氣的衛隊將士人人精神振奮,如猛虎下山般銳不可當,而不防神兵天降的叛軍則是驚慌失措,此消彼長之下,桑吉軍隊途經之處所向披靡,片刻後便與容恬大軍匯合到了一處,對負隅頑抗的叛軍窮追猛打。
相比那些久經沙場的士兵,龍錦麟和月靈二人武藝雖不弱,卻稍欠戰場經驗,深知自身弱點的兩人一路互相照應,配合倒也得宜。剛聯手俘獲了敵軍中一名叫巴圖魯的悍將,月靈忽覺一點白光耀眼,下意識地向光亮來處一瞥,她驚見披頭散髮的穆赫裡一臉獰笑地瞄準龍錦麟咽喉處拉開了弓弦。
“小心!”情急之下,她不假思索地撲過去一把推開了龍錦麟,自己的身子卻暴露在疾射而來的箭頭之前,眼看着銳利的羽箭就要穿透她的背心,又是一道銀芒接踵追來,於電光石火之際“唰”地截住了箭矢,輕輕一撥,箭頭竟掉轉方向直奔其主人而去。穆赫裡那料到會有這一着,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被倒飛而回的羽箭射中肩頭墜下馬來。
“靈兒,你沒事吧?”
沙啞的嗓音自背後響起,熟悉的溫柔中透着餘悸未已的顫抖。
月靈嬌軀一震,將信將疑地回過頭去。
一身黑衣、手提長劍的浩原站在她面前關切地端詳着她,儘管他從頭到腳溼淋淋的樣子略顯狼狽,那張毫無遮掩的面孔在昏黃火光的映照下也顯得有些駭人,但從天而降的狂喜還是立即籠罩了她的整個身心。
“浩原!”她歡呼着飛奔過去一頭撲進了他懷裡,幸福的淚水就這樣沒遮沒攔地流了下來。
“好了好了!”浩原寬慰地輕拍她的脊背,“別忘了我們是在戰場上,現在可不是卿卿我我的時候!”
月靈立即醒悟,抹着眼淚擡起頭來:“那你的傷……”她的目光不安地投向浩原胸前。
“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輕鬆地笑着,浩原一把抓起月靈的手,“我們先去和桑吉大頭領還有容恬將軍他們會合,等安定下來再跟你解釋。”
儘管隔着潮溼的手套,月靈仍然感覺得到來自他手上的溫暖與力量,寬心一笑,她回頭招呼兀自愕然呆立的龍錦麟:“龍公子,我們走!”
看着攜手奔赴戰場的月靈與浩原,龍錦麟無端地恍惚了一瞬。抑下心頭些許的失落感,他輕嘆一聲,加快腳步匆匆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