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浩原離開後,月靈就一直眼巴巴地等着他回來跟自己繼續“研究”身世問題,可是,經過連番的折騰,她實在是太累了,沒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次日近午時分才醒來。
“嗯……”她揉揉眼睛,伸了個懶腰,睡眼惺忪地往窗外看去。
“哎呀!”她驚呼一聲,掀開被子跳了起來,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邊嚷嚷道,“糟了糟了,這都什麼時辰了?早課時間都過了,又要捱罵了。二師姐怎麼也不叫我?”
說到這裡,她忽然怔住了。不對呀,她平時住的只是一間又小又破的黑屋子,哪裡來的紅木大牀、繡花錦帳……
對了。她想起來了。這裡不是月神宮,而是望月別莊。
“哦——”她長吁口氣,又倒回了牀上。
篤篤……外面響起了敲門聲,接着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水姑娘起了嗎?”
“是……樊大哥?”她聽出來了。是樊通的聲音,於是再次掀開被子起身,理了理衣服跨下牀來。
“不敢當。水姑娘叫我樊通就是了。”樊通躬身站在門口,恭恭敬敬地答道。
話音剛落,房門便“吱呀”一聲開了,月靈笑吟吟地出現在他的視野裡:“少主叫你樊通,那是因爲他比你大。可是我肯定比你小,要是直呼你的名字,豈不是太沒有禮貌了?”生平第一次說出“禮貌”兩個字,她自己聽來都覺得有些彆扭,但昨天浩原的話讓她很感動,她決心從現在起做個好女孩——或者說是淑女,以便當得起“月神轉世”這樣天大的讚美。
素面朝天、雲鬢蓬鬆、眼裡含着幾分慵懶的笑意,這樣的月靈把樊通給看呆了,恍惚了片刻,他纔回過神來,滿頭大汗地訥訥道:“水……水姑娘是少夫人的身份,小人怎麼敢當……”
一聽這話,月靈立刻忘了禮貌,凶神惡煞地瞪起了眼睛:“我不是什麼少夫人!我跟獨孤浩原……”她剛想說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話到嘴邊,卻突然想起浩原告誡過她不可以胡說八道,鑑於自己還有求於他,她慌忙改了口道,“我們現在還沒有正式結爲夫妻,你還是別提那三個字的好,免得我不自在。”
“是是是!”樊通連連點頭,紅着臉換過了話題,“水姑娘,你現在……要不要用早餐?”
“是午餐還差不多!”月靈摸着飢腸轆轆的肚子咕噥了一句,如今的她雖然時不時有些噁心的反應,胃口並不是很好,但昨天沒吃晚飯就睡着了,這會兒還真是餓得慌。不過,她不想讓自己露出餓死鬼投胎般的狼狽相,於是裝模作樣地遊目四顧着道:“對了,族長和少主呢?他們吃過沒有?”
“族長和少主一大早就去了堤上,估計是不會回來用膳了。”抑下瞬間的心猿意馬,樊通老老實實地答道。
“他怎麼又去了呀?真是一點都不知道愛惜自己!”月靈頓時憂心地擰起了眉。
昨天分手前,浩原的臉色是好了很多,但捱了駱無花的劈空一掌可不是鬧着玩的,他不好好休息,還這樣跑前跑後的,她真的很擔心他不知什麼時候會無聲無息地暴斃在路上。她想叫樊通去找個大夫給他看看,可又記起他不想讓別人知道這回事,思前想後,她決定還是等有機會時自己去,雖然她從沒有在外面獨立生活過,但想來請個大夫也不會有多難的。
想到這裡,她的心情好了一點,於是再次對樊通展開了笑顏:“既然他們都不在,那我就不客氣,自己吃了。哎,我該去哪兒吃飯呢?”
她這一笑,差點又讓樊通魂飛天外。他不敢再看她,只低頭道了聲“我去叫人送來”,轉身就逃也似的走遠了。
“我笑起來有這麼可怕嗎?”月靈納悶地撓頭,自尊心有點受挫。以前她沒大沒小到處刺人的時候,別人也不至於看到她就落荒而逃啊?也許,她天生就不適合當淑女?
自嘲地聳了聳肩,她打着哈欠走回房裡。管他呢,反正很快就有飯吃了,等填飽了肚子再慢慢研究這個問題也不遲,她已經太久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飯了,現在可是餓得足以吞下一頭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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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少主,老夫慚愧啊!眼看着那個蒙面人就在眼前,居然讓他給跑了,還讓他傷了卜城主,我真是……唉!”瓏川江堤邊,公孫謹懊惱不已地搖頭嘆息。
昨天午夜時分,有個人悄悄摸到江邊企圖鑿毀剛補好的那段堤壩,幸虧公孫謹事先在周圍佈下了嚴密的守衛,那人才沒有得逞。協助防守的白水城主卜驚天自告奮勇帶人去圍捕,不料反被對方所傷,那人也趁亂跑了。獨孤明父子就是得報後才趕來了解情況的。
“族長,少主,不關公孫長老的事,是驚天無能!”一旁的卜驚天也面帶愧色地開了口。他的右臂中了一刀,雖然早已包紮過,但藥布上仍然依稀可見滲出的血漬。
“兩位不必自責!”獨孤明和藹地勸慰道,“你們成功地保護了堤壩,已是大功一件,回頭我跟衆長老商議之後,再好好嘉獎你們。至於蒙面人的身份,日後慢慢追查不遲。”
“沒錯,沒錯!”先前一直未發一言的浩原忽然插話道,“尤其是卜城主,爲追捕賊人奮不顧身,受了傷仍然堅守至今,真是忠肝義膽,可敬可佩啊!”說到這裡,他神色一懍,似是大爲惶恐地道,“不過,我聽說卜城主年輕時可是咱們族裡的第一勇士,那人能傷得了卜城主,那身手可真是……嘖嘖,讓人想起來就害怕啊!”
聽聞此言,獨孤明和公孫謹不約而同地一怔。卜驚天尷尬地打了個哈哈,汗顏道:“英雄不提當年勇啊!唉,老嘍,不中用嘍!”
“哎,正所謂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這戰場上哪有常勝將軍呢?”獨孤明急忙出面圓場,“小孩子家少見多怪,驚天啊,你可別放在心上!”
浩原煞有介事地跟着道歉:“是是是,是我胡言亂語,城主莫怪!”
“不敢,不敢!見笑,見笑!”卜驚天連連躬身作揖。衆人齊聲笑了一陣,也就不再多提此事了。
“原兒!”獨孤明回頭對兒子說道,“現在賊人應該不敢再來,天氣也漸漸放晴了,白水城想來也不會再有什麼大事。我看,你就先回望月堡好好休息吧,還有一點收尾的事情,有爹和你公孫叔叔在就足夠了。”
浩原聞言立即欣然笑道:“爹,我可就等你一聲令下呢。說實話,才離開幾天工夫,我就已經開始想念咱們堡裡那位胖大廚的手藝了!那就我不客氣了,先行一步,告辭,告辭!”
說罷,他衝面前三人一拱手,轉身邁着輕快的步子走下了堤壩。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卜驚天悄悄吁了口氣,目中不着痕跡地閃過了一絲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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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大哥,你坐下陪我一起吃嘛,我一個人坐在這兒悶頭大吃多沒意思!”
餐桌旁,月靈拽着樊通的衣袖直撒嬌。
在月神宮的時候,有口殘羹剩飯吃就很不錯了,根本不用指望有人理她,現在到了望月別莊,圍着她轉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只是個個態度恭敬,誠惶誠恐,還是沒人陪她說話,這讓她覺得很沒趣。她跟別人都不熟,浩原不在,她就只有纏着樊通了。
“小人……這個……我……我已經吃過了!”樊通本想說“小人怎好與少夫人同桌而食”,卻猛地想起月靈不愛聽“少夫人”這個稱呼,急忙臨時改了口。可他還沒來得及爲自己的迅速應變得意上一會兒,他的肚子便很不爭氣地出賣了他,爆出了“咕嚕”一聲脆響。
月靈怔了怔,忽然很沒風度地捧腹大笑起來,直笑得樊通臉紅脖子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纔好。
好半天,月靈才氣喘吁吁地止住了笑,同情地看着樊通道:“平時,他不許你跟他平起平坐,同桌吃飯?”說到這裡的時候,她從鼻孔裡冷哼一聲,心裡有些不大痛快。
樊通愣了愣纔想明白,她說的這個“他”是指浩原,忙撓着頭皮急切地解釋道:“水姑娘,不是這樣的!少主他對我很好,從來不擺架子,是我打從心底裡尊敬他纔不願太隨便,因爲……他不只是我的主人,還是我的恩人!”
原來,樊通本是北原城裡一個以賣藝爲生的武師。三年前的一天,他外出擺攤,撞見來城裡遊玩的卜驚天之子卜飛調戲婦女,他出手打抱不平,把卜飛狠狠教訓了一頓。卜飛一怒之下告到了北原城主聞人傑那裡。聞人傑與卜驚天私交甚篤,爲了袒護好友之子,不惜歪曲事實陷他入罪,把他發配到了邊遠之地去做苦力。
後來,浩原在代替父親去各城巡視政績的時候,遇上被樊通所救的女子當街鳴冤,於是親自去調查了此事。查明是非曲直後,浩原派人向父親稟報此事並呈上了證據,樊通因此被無罪釋放,調戲民女的卜飛和徇私護短的聞人傑都受到了嚴厲的處罰,就連毫不知情的卜驚天都受到了訓誡。
樊通感激浩原替自己討回了公道,於是請求留在他身邊終身服侍,浩原本不欲對方報恩,可經不住樊通再三懇求,最後還是同意了。
與浩原同返望月堡的路上,他們遇到了伏擊,交戰中,樊通發現那羣蒙面漢子的首領很像卜飛身邊的一個打手,他想要擒下此人求證,但那些人似乎並不戀戰,傷了一些馬匹,破壞了一些財物之後就放出煙霧趁亂逃走了。此後的幾年裡,他在隨浩原外出時又遭遇過幾次襲擊,那些人只是小打小鬧,騷擾一陣後打不過就跑,他始終沒能抓到那幫狡猾的歹徒。
“我覺得少主是因爲我才得罪那幫小人,惹上麻煩的,曾打算要離開望月堡,可他不許。我也是很久以後纔想明白的,當初他之所以留下我,並不是要我服侍他,而是想替我撐腰,如果那些人不是顧忌着獨孤家的勢力,我早就不知被暗殺在哪個角落裡了。”
說到這裡,樊通神情憨厚的面龐上流露出了深深的感激之色。月靈忽閃着秀目出神了片刻,脣邊漸漸漾起了一絲甜笑:“這還差不多,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