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峰雖不懂武功,但情急拼命之際也是使上了全力,出手狠辣至極。生死關頭,只見剛纔還渾身無力、動彈不得的浩原陡然敏捷異常地一閃,輕輕巧巧避了開去。雲峰撲了個空,自己反倒立足不穩,一個跟頭載進對面的珠寶堆裡,頓時變作了滾地葫蘆,一時間爬不起來。
“你以爲,我看不出你帶我進地室的意圖嗎?”面罩寒霜地俯視着狼狽趴在地上的傢伙,浩原又是氣憤又是難過地合了合眸,“可我依舊希望是我錯了,我告訴自己,如果想象中的事情沒有發生,我會努力忘掉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可是……你又一次讓我失望了!”
雲峰此時方纔恍然大悟,原來浩原根本就沒有發病,只是爲了試探自己才裝出發病的樣子來的。挫敗地暗歎了一聲,他面如土色地垂下頭去,終於放棄了任何垂死掙扎的打算。
想到公孫謹若知此事,不被這個逆子氣死纔怪,浩原的心禁不住一陣絞痛。正猶豫着該如何處置雲峰,忽聽數聲接連響起的尖叫劃破天際曳空傳來,震得地道里泛起了一片刺耳的迴響,那叫聲中充滿了驚恐和絕望之情,在寂靜的夜晚聽來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浩原驀然一怔,一個念頭閃電般掠過腦海:“難道……那殺人兇手又出現了?”想到這裡,他立刻把雲峰的事情拋到腦後,轉身擰開機簧衝出了地穴。
來到谷口後,他正想叫上樊通一起去看看情況,四下裡一望,才發現對方竟然蹤跡不見。他疑惑地喚了幾聲,可始終沒有人迴應,這時,剛纔傳出慘叫聲的地方又起了一陣兵刃相交之聲,他顧不得再找樊通,徑直循聲趕去。
來到離鬼蜮谷約裡許之地的平遙村,打鬥聲已近在耳邊,突然,一個驚惶的嘶喊聲破空而來:“水姑娘,你瘋了嗎?住手,快住手啊!” WWW _ttκā n _¢ ○
那嗓音浩原再熟悉不過,是樊通。可是……他會不會聽錯了?水姑娘?那就是說,月靈也在這裡?她不是應該在望月堡養病纔對嗎,怎麼可能出現在此地?驚疑不定中,他加快腳步朝村裡趕去。
踏進村口的那一剎,他頓時如遇鬼魅地呆住了。腳下,五六具頸項扭曲、面色青紫的屍體橫在泥濘中,死狀與寧家諸人一模一樣,旁邊,幾個面無人色的村民瑟瑟發抖地抱成一團,在他們面前打得沙飛石走的兩人,一個是樊通,另一個竟是一身白衣、手持銀絲軟鞭的月靈!
說是兩人在打鬥,但實際的情況卻是,月靈招招凌厲地瘋狂攻擊,每一出手都是欲置人於死地的狠招,而樊通卻只是一個勁兒地躲閃,連她的身子都不敢沾上半點。鋪天蓋地的鞭影中,他躲得狼狽萬狀,不過幾個回合的工夫就被屢屢擦身而過的銀鞭抽出了數道血痕。
“水姑娘,求求你了,別這樣好不好?”他邊躲閃邊喘息地哀求着。可是,月靈圓瞠的黑眸中沒有半分憐憫,銀絲軟鞭“唰”地迎面飛來,毫不留情地朝他頸中纏去。
“罷了!”樊通苦笑着閉上眼睛,不躲不閃地等待着致命一擊的到來。事實上,自從聞聲而來,親眼看到月靈殘忍地動手殺人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覺得了無生趣了。
觸體生疼的鞭風中,他忽覺有人在自己背後用力推了一把,他頓時身不由己地朝旁邊衝出了幾步,與此同時,耳邊“啪”的一響,軟鞭似乎擊中了什麼別的物事,隨後聲音就驟然停止了。
愣了愣,他遲疑地睜開眼睛,眼前的情景立即把他嚇得魂飛魄散:只見浩原不知何時已到了自己方纔所在之處,月靈一臉冷酷地立於其側,手中的銀絲軟鞭牢牢纏住了他的脖子,一雙纖纖素手緊緊繃起,作勢欲收。
“放開他,你快放開少主!”樊通這下可急了,立即虎吼着朝月靈撲去,“你要置我於死地也就罷了,可你怎麼能這樣對他?你難道忘了,他已經是你的丈夫……”
“樊通,別過來!”咬牙把勒緊頸項的鞭身扳開少許,浩原竭盡全力搖了搖頭,見樊通遲疑着停下腳步,他這才把目光轉向了月靈。
難以置信地打量着這個曾經那樣地依戀他,如今卻要置他於死地的女人,他的心不由得劇烈顫抖起來。此刻的月靈,面龐依舊是熟悉的面龐,只是渾身上下透着股陌生而詭異的邪氣,那雙向來清澈靈秀的星眸不知爲何顯得有些空洞。
他直覺地感到不對,於是吃力地開口喚她:“靈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月靈玉腕一顫,似是有些疑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但她的手仍在往兩旁收拉,只是動作稍稍遲緩。從她的眼神中,浩原發現她似乎已不認得自己,吃驚的同時,他的心底也燃起了一線希望。
“靈兒……”直視着她,他艱難地從被扼得越來越緊的喉嚨中擠出斷斷續續的話語,“我是浩原,你……還認得我嗎?我相信……現在的一切……不是你想做的,你快……醒醒……”
月靈咬牙瞪他,胸膛的起伏越來越急促,似乎由於某種不可知的原因而變得焦躁不安。
“住嘴!”怒斥聲中,她冷不防地丟下軟鞭,朝眼前那張讓她意志崩潰的臉狠狠揮出一巴掌。那大得全然不像從她——或者說從一個正常人的身體裡爆發出的力量打得浩原天旋地轉地跌倒在地上,殷紅的鮮血從他嘴角邊泉涌而出,頃刻間溼透了素色的衣襟。
“少主!”見此情形,樊通眼睛都紅了,再也顧不得浩原先前的囑咐,一個箭步衝過來抱起他,望着月靈悲憤地咆哮道,“水姑娘,你怎的如此狠心,少主身上本就有病,你想打死他嗎?你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
說話間,他只覺浩原的雙手其冷如冰,不由得暗叫一聲“不妙”,心念未已,浩原已經臉色慘白地抖作了一團。與此同時,月靈目光一閃,盯着浩原胸前那片血跡怔忡了一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隨即尖叫一聲,蹲在地上抱着頭痛苦地□□起來。
這會兒,樊通已經沒有工夫再去理會月靈的反應了。他知道浩原那要命的老毛病又犯了,趕緊手忙腳亂地朝他懷裡摸去:“少主,藥呢,藥帶了沒有?”
“我……我會吃。你快去……看看靈兒……”
浩原虛弱地推了推樊通,可他的手抖得厲害,根本沒辦法拿任何東西。
之前在地室裡的那次發病是他爲了試探雲峰故意裝出來的,但現在,那股折磨了他二十多年的寒氣卻當真發作了起來,再加上被月靈那可怕的一掌震出的內傷,他已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和四肢,便是想強作無事都不可能了。在這種情況下,樊通哪裡肯離開他,一通火燒火燎的翻找後,總算把藥瓶給取了出來。
就在這時,村外起了一陣喧譁,一大羣人手舉火把匆匆趕來,跑在最前面的是獨孤明和澹臺思澄。看到兒子奄奄一息的慘狀,獨孤明頓時瘋了似的奔上前去,兩眼通紅地衝樊通急吼:“你愣着幹什麼?還不趕快把藥給他吃下去?”樊通剛擰開藥瓶,他便一把奪過,倒出藥丸塞進了浩原口中。
“原兒,你撐着點,爹在這裡,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心如刀絞地拭去兒子脣邊的血污,他把狂怒的目光投向了抱頭蜷縮在一旁的月靈,“來人哪,給我殺了這個妖女,給我把她碎屍萬段——”
隨後而至的澹臺思澄眸中也燃燒着燎原的怒焰,獨孤明的話剛出口,她便已探手摸出一把金花,以排山倒海之勢向月靈射去。
“不要!”兩個心膽俱裂的聲音同時響起。浩原在父親懷中掙扎着想要上前阻攔,可他實在太虛弱了,一時間根本就站不起來,而樊通早已橫身擋在月靈跟前,拔刀出鞘格向了漫天金花。
澹臺思澄功力何等深厚,饒是樊通竭盡平生所能,仍有好幾朵漏網的金花擊中了他的身體,雖然中的不是要害,可也疼得他頭暈目眩,手中鋼刀拿捏不穩,噹啷墜地。眼看着澹臺思澄冷哼一聲欲再度出招,他自知再也抵擋不住,只得合身撲倒在月靈身上死死護住了她。這時,浩原已咬牙爬起,衝上前一把抓住了澹臺思澄的雙手。
“澄姨……”他喘息着吃力地解釋道,“這件事……可能另有內情,求你給我點時間……讓我把事情……查清楚……”
澹臺思澄方自蹙眉,只見浩原張口吐出一物,竟是剛纔放裡嘴裡的藥丸。
“原兒,你幹什麼?”
獨孤明氣急敗壞地上前撿起了那顆染着斑斑血漬的藥丸。瓶子裡就只剩下這一顆藥了,以浩原此時病情發作之急,再回家去拿肯定是來不及的,現在它可是比金子還貴重。用衣袖擦去藥丸表面沾上的塵土,他正欲將之重新送入兒子口中,誰知浩原竟扭頭避了開去: “爹,澄姨,答應我,不要……不要傷害月靈,否則就……就讓我……和她一起死!”
獨孤明張口結舌地瞪着兒子,十八年前那相似的一幕又在他腦海中浮現起來。兒子的虛弱和固執一如當年,而他的無奈和挫敗亦然。
“唉!”狠狠一捶額,他愧然望向澹臺思澄道,“思澄,給我個面子……”
澹臺思澄咬着銀牙默然不語,臉色幾度陰晴不定後,銳利的目光終究無可奈何地一黯:“好吧,我暫時不動她!”她滿懷恨意地睨了猶自渾渾噩噩的月靈一眼,“三天後,我再來謁見族長,正式爲歸焱一家討個說法,到時候,誰再阻止我,我就跟誰拼命!”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這麼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對自己既敬且愛的男人如此無禮,周圍的人們都看得目瞪口呆,卻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目送着她冷漠而僵硬的背影逐漸遠去,獨孤明的心底突然浮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但他此刻無暇顧及這些,只得強忍着心痛把注意力移回了兒子身上。
“原兒,快,把藥吃了!”他顫抖着雙手把那顆救命的藥丸捧到了浩原面前。
“爹……”掙扎着迎向父親,浩原歉然揚眸,“對不……起……”話音未落,他那早已虛脫到幾乎被抽空的身體驀然栽倒下去,瞬間沉入了無邊的冰冷和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