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用,我沒事!”揉了揉眼睛,月靈一笑轉過話題道, “對了, 你剛纔說有事要問我是吧?什麼事?快說吧。”
樊通的眉心抽搐了一下, 看着月靈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許久, 他才搖了搖頭澀聲道:“算了,其實也沒什麼,你早點休息吧。”
說罷, 他拔腿就走,月靈詫異地想要叫住他, 可他已經推開門逃也似的走遠了。一瞬的愣怔後, 月靈似乎悟到了什麼, 幽幽一嘆中,一絲悵然若失的苦笑悄悄爬上了她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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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隊長, 外面有位姑娘找你!”
清晨,樊通剛來到迎賓傳舍檢查巡邏情況,就有一名門崗的手下匆匆跑來稟報。
“老清老早,什麼姑娘小夥的,幹你的活去!”樊通心裡正煩, 聞言頓時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是真的, 樊隊長!”那手下一臉的委屈, 偷偷瞟向樊通的目光中卻充滿了好奇之色, “那姑娘長得挺漂亮的, 手裡還拿着枝很香的花兒,她管你叫樊大哥, 看起來……跟你很熟的樣子!”
“是嗎?”聽他說得如此真切,樊通這纔不得不相信了他的話。管他叫“樊大哥”的女子,除了月靈就是公孫雲岫了,如果是月靈,即使這個手下是新來的,也不至於不認識,那麼……
“剛子,小虞,多留着點兒神,我去去就來!”對在內院巡邏的兩名手下叮囑了一句,他匆匆抽身而去。
“喲,公孫小姐,真是你呀!”剛到門口,樊通便一眼瞧見了用花枝拍打着手心,正伸長了脖子往裡看的雲岫。
“樊大哥!”見他出來,雲岫立刻喜形於色地迎上前來。“你可真難找!官不大,架子倒不小!”她用手裡的花枝輕抽了樊通一下,語氣嬌嗔,脣邊卻噙着一抹笑意。
“我……”樊通窘然撓頭,“我那……不是正忙着嗎……”
“行了,我明白!跟你開個玩笑而已!”雲岫似笑似嗔地瞥了他一眼,輕嘆道,“我就是想來問問你,下毒的案子到底怎麼樣了呀?我聽說……你們那個藍副隊長自殺死了,她在遺書裡承認毒是她下的?”
一聽她提起這事,樊通的神情不禁又變得抑鬱起來。
“藍副隊長的確是死了,可這事……我始終覺得有蹊蹺!”小心翼翼地四處一瞥,他壓低了聲音道,“年長老對此也有懷疑,他覺得……”
聽他轉述了年炅的話,雲岫不禁驚呼起來:“你們懷疑水姐姐她……”
“噓!”樊通趕緊捂住了她的嘴,“小聲點,這話要是傳揚出去,事情就更亂了!”
“我知道了!先放開我啊,被你悶死了!”雲岫紅着臉邊掙扎邊發出了含含糊糊的抗議。
一瞬的愣怔後,樊通慌忙放手,無地自容地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好了好了,沒事!”擺了擺手,雲岫略一定神後蹙眉道,“年長老這麼想也就罷了,難道連你也這麼想?你不是一直很喜歡水姐姐的嗎,怎麼可以這樣懷疑她?”
“你以爲我願意這麼想嗎?可是……可是……”痛苦地戰慄了一下,樊通無助地掩住了面龐,“昨晚,我一個人拼命地想,想了一整夜,還是不知道到底該相信誰!我又不敢去跟別人商量,我都快瘋了你知道嗎……”
看着他不堪重負的樣子,雲岫心絃一顫,不禁憐惜輕攬住了他的肩膀:“樊大哥,別再胡思亂想了好不好?是非對錯,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現在想這麼多也沒用啊!你別忘了,如今刑捕隊就只剩下你這個頂樑柱,你可千萬不能再出差錯了呀!”
她的話如同當頭棒喝,霎時間驚醒了迷惘中的樊通。
“公孫小姐,你說得對!”緩緩擡起頭來,他感激而慚愧地長吁了口氣,“我可真是糊塗了,多虧你提醒我,要不然……”清了清嗓子,他正色道,“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呃……我得回去忙了,剛纔說的那些……”
“我懂!”雲岫瞭然地點頭,“我發誓,這些話到我爲止,決不會傳揚出去的!”
衝她感激地一笑,樊通轉身飛奔而去,不知不覺間,步子已比來時輕快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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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託香腮凝望着窗前的桂花樹,蜷縮於藤椅中出神許久的月靈終於滿心鬱郁地嘆了口氣。
她不是個遲鈍的人,昨夜,樊通對她的懷疑,她看出來了。她心裡難受,可是……她什麼都不能說。
“浩原,你說……我這麼做到底對不對?他到底是在幫我,還是在害我?”從枕下取出那兩截晶瑩剔透的簫管輕輕撫摩,她的心忽然好一陣牽疼。
兩年前的那一天,他的血一點一滴地滲入玉面的裂痕中,凝成了至今無法褪去的赤色斑紋,她曾經以爲他的一切也是同樣深深地嵌入了自己的心底,不需要再以任何刻意的方式去悼念。然而,最近總有個看不見摸不着的影子闖入她的夢中破壞了他們的相會,她痛恨自己,卻無能阻止那個影子的肆虐,於是,她的心莫名其妙地亂了,不只是在夢裡,現實中,她也情不自禁地聽從了那個人的主張,儘管她始終有些懷疑自己那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忽然,一陣低婉輕渺的曲聲飄飄蕩蕩地傳入了她的耳中,她怔了怔,原本無精打采半眯着的星眸驀然瞠大。
水月吟!又是那個清脆而尖細的聲音,就和上次她在明月湖邊聽到的一模一樣!
那次,她曾經以爲那是自己的幻覺,可是……
她的心裡就像燃起了一團火,立即一躍而起,不顧一切地衝出屋外循聲而去。癡癡地追尋着那個聲音前行許久,她驀然發現自己竟已來到了浩原的衣冠冢前!
她頓時掩口呆立在了原地,冷不防地,有人在背後輕拍了她一下,驚得她失聲尖叫起來。
“一驚一乍的,膽子這麼小,哪像個族長的樣子!”
一個沙啞低沉,好笑中透着些憐惜關切的男聲冷不防地在她耳邊響起,她怔了怔,回身脫口而呼:“鳳先生?”
一身黑衣的鳳魈影環抱着雙手倚在她身後的樹上,黑紗背後的面龐朦朧依舊。
“你怎麼會在這裡?”吃驚過後的月靈自覺有些訕訕。此人果然不愧“魈影”之名,就跟個幽靈似的,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後,她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還問我,那你又來做什麼?”鳳魈影輕笑一聲,聲音顯得有些飄渺起來,“我本是……有事去找你的,卻見你癡癡呆呆地從刑捕司裡跑出來,還以爲你是撞了邪呢!”
“我……”月靈面上一紅說不出話來。沉默間,她驟覺得傷處火辣辣地疼,忍不住捂着左臂皺了皺眉頭。
鳳魈影,果然還是那個喜怒無常的絕嶺鬼鳳,月靈的這個表情,這個動作,若是尋常男人見了,難免會心生憐愛,說上幾句關懷問候的話,可他卻似被激怒了,方纔還溫雅柔和的語氣突然變得嘲諷而尖銳起來:“傷口痛了是吧?哼,現在倒知道痛了,那你昨天發的什麼瘋?早知道這樣,就該讓年炅一刀捅死你纔對,真是枉費我……”
這牢騷發到後面,接的自然該是枉費我一片苦心、一片好心,或是枉費我如何如何爲你爲你做了什麼之類的話。鳳魈影似乎意識到什麼,驀地住了口,突然變得沉默的他匆匆偏過頭去,僵硬的身姿間隱約透出一絲不甚明顯的窘迫。
“我就猜到是你!”雖然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月靈已是明白了,那個用泥丸打偏年炅手中鋼刀的人就是他。
擡眼瞧着故意不理會自己的鳳魈影,她並不以他句句帶刺的話和看似彆扭的態度爲忤,眉宇間反倒溢出了一絲喜色:“謝謝你,我知道你是爲我好,可是……”想起當時的情形,她不禁幽幽地嘆了口氣,“失去至愛之人的痛苦遠勝於此,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挨這一刀,我覺得對不起年炅!”
鳳魈影身子一顫,許久纔回過頭來,澀然道:“你……你又何必如此自責?這也是無奈之舉,況且,你並沒有對不起他,這只是暫時的……”
“真正的刻骨之痛,一瞬間便足以毀滅一個人,哪還分什麼暫時與永久?”月靈搖頭苦笑了一下,“不過既然已經做了,也就只好再堅持一段時間,看會不會有結果了……”說着,她心情複雜地瞥了鳳魈影一眼,“沒準我是當真撞了邪,怎麼就會糊里糊塗地跟着你瞎折騰呢?”
“司徒長老不是也贊同嗎,你信不過我,難道還信不過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鳳魈影的聲音裡突然又有了些許笑意,“就算……我們倆你都信不過,也該相信心的指引吧?”
“心的指引?”月靈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想起了那陣來得古怪的樂曲聲。是《水月吟》的曲聲把她引到了這裡,然後……她就遇見了他。難道說……是浩原的在天之靈給了她心的指引,告訴她眼前的這個人是值得信任的?
看着她暗暗出神的樣子,鳳魈影隱於面紗背後的脣角不着痕跡地揚了揚。片刻的佇立後,他沒有出聲呼喚依舊神遊物外的月靈,默默轉身邁着輕不可聞的步子徑自離去。漸行漸遠時,一片樹葉從他的掌心裡悄然飄落,瞬間消逝在奔流四野的清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