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許久似懂非懂的沉思後, 大寶用力點了點頭,“嗯!”
“那你還要不要繼續治病?”
“嗯……我想治病,可是錢……”
“乖乖治病就是好孩子,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雲岫破涕爲笑地親了他一口, 隨即撫摩着他被打的面頰歉然道, “還疼嗎?對不起, 姐姐剛纔不該打你……”
“不!”大寶嚴肅地搖頭, “姐姐打得對,是大寶不好!大寶以後再也不會惹姐姐和管事的叔叔阿姨們生氣了!”
說話間,兩個年約五十上下的婦人滿頭大汗地趕了過來, 見一切已塵埃落定,兩人一個勁兒地向樊通和雲岫道謝:“多謝樊隊長, 多謝公孫居士, 讓你們費心了!”
“不客氣, 快帶大寶回去吧!”雲岫朝着她們溫和地微笑。自聽了祝清瀾之勸後,她就打消了出家的念頭, 改做了在家修行的居士。
目送着二老一小三人漸漸走遠,總算弄清事情來龍去脈的樊通轉向雲岫赧然道:“不好意思啊!我這人……那個,腦子一根筋,糊里糊塗的,差點幫了倒忙……”
“不關你的事, 是我沒來得及把話跟你說清楚!”雲岫又是感激又是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辛苦你了, 樊大哥!”
“嘿嘿!”樊通窘笑道, “公孫小姐, 你這麼客氣,我就更不好意思了。瞧你這大哥長大哥短的, 我怎麼敢當?”
“人與人之間本就該互相尊重,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雲岫感慨地嘆息了一聲。看到樊通,她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戰青,樊通運氣好,跟了個把他當過命兄弟的主人,而戰青生前卻受盡了她的氣,最後連喪儀都被她攪了,母親戰大娘又險些被她害死,每當想起這些,她的心總是一陣又一陣的疼,雖日久亦無法忘懷。
“公孫小姐……”猶豫了一下,樊通小心翼翼地勸道,“你就別再爲過去的事耿耿於懷了,戰兄弟在天有靈,若是看到你如今的作爲,也一定會爲你驕傲的!”
雲岫凝眉一怔,驚訝於這個看似魯直的漢子竟能如此敏感地體察到她的心事,一瞬的失神後,她寬心地笑了:“你說得有理,謝謝你。對了!”她忽地想起一事,“你今天怎麼會來這裡?當完了值,不回望月堡陪水姐姐嗎?”
樊通聞言頓時漲紅了臉:“論做善事的熱情,我是遠不及你,但偶爾……也會想盡那麼一點……那什麼薄之力……”
“綿薄之力!”雲岫抿嘴一笑,點頭道,“哦,原來你是要去春暉善堂,我剛從那裡回來。常去那兒陪陪那些孩子們是蠻不錯的,既幫助了別人,自己也開心。不過你平時要當值,不像我這麼閒,沒時間出力的話,捐一點善款也行啊!”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嘆了口氣:“大寶那傻孩子,就是因爲知道善堂爲他的病花了不少錢,最近開支比較緊張,所以想偷偷溜走不再治病……”
“需要多少錢?我來出!”樊通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說過之後才覺得這話有點狂妄自大、不自量力之嫌,於是尷尬地撓了撓頭道,“我是沒多少錢,不過只要能幫大寶,砸鍋賣鐵我也會把錢湊出來的!”
“可是我已經跟善堂的容總管說好,由我來資助他的,難道你要跟我搶?”雲岫佯怒地瞪起了眼睛,見樊通又窘得無地自容,她嫣然展顏道,“算了算了,那就一人讓一步,我們各出一半,一起來資助他,好不好?”
“一……起?”看着笑顏如花的雲岫,樊通再次傻了眼,那還說得出什麼“好不好”,回以對方的惟有不知所措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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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開滿金黃色菜花的農田,踏着竹橋跨越清澈見底的小溪,一間柴扉半掩的茅舍赫然呈現在月靈眼前,屋前的院子裡,碧油油的各色蔬菜迎風舒展着肢體,綻放出一片沁人心脾的綠意。
這就是澹臺思澄嫁入寧家之前所住的地方,烏山城北郊亳村中毫不起眼的一處農家小院。
深深呼吸了一下風中瀰漫的泥土清香,月靈發現,自己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地方了。
第一次來到這裡,她是爲了請澹臺思澄帶獨孤明回望月堡去養病。望月堡本是獨孤家的地方,主人夫婦避居鄉野,她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少夫人”倒鳩佔鵲巢,她怎麼想都覺得不是個事兒。
“如果你不願意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我可以搬出去。”當時,她是這麼對澹臺思澄說的,寧家命案雖是因駱無花間接利用雲岫給她下了蠱毒而起,但那些人畢竟是她親手所殺,她至今仍覺愧對澹臺思澄。
“我不回去,並不是因爲你!”澹臺思澄的回答平靜得如一泓無波的秋水,“我和明哥的感情經歷了太多的波折,現在還能在一起,這已是上天的恩賜。從今往後,我不想再受紛繁世事的干擾,只想靜靜地陪着他,就請你成全我們,好不好?”
她無法再說什麼,只能帶着遺憾鬱郁而歸。
此後,她每個月都會來這裡幾趟,悄悄地在門口放下一些藥材、食物和生活用品,然後再悄悄地離去。
一開始,她是不敢見澹臺思澄,後來,她漸漸愛上了這個地方,也終於開始體會到,澹臺思澄的選擇是對的,她和獨孤明,這對歷盡磨難的有情人,是該擁有一片屬於他們自己的淨土了。現在,她不想打擾他們這份寧靜的幸福,所以每次依舊悄悄地來,悄悄地走。
“浩原,你知道嗎,我真的好羨慕你爹和澄姨!雖然,如今的他們一個昏迷不醒,一個雙目失明,但他們仍是我所見過的最幸福的夫妻。如果你還在世,我們也能擁有一個這樣的家,那該有多好!”
情思惘惘地一嘆,月靈解開包袱,把帶來的東西一一整齊地在門口碼放起來。就在她打算起身離開的時候,背後忽地一陣微風颯然,一道掌力既快且準地向她肩頭襲來。她吃了一驚,急忙閃身躲避,饒是她動作不慢,仍被掌風的邊緣刮到了一下,頓時痛如刀割,與此同時,她也看清了襲擊自己的人。
“澄姨?”她驚異地叫出聲來,站在她身後的正是白髮如雪的澹臺思澄。她知道自己每次前來,澹臺思澄其實心中都有數,既然沒有拒絕,便是接受了她的心意,不再怪她了,可今天,她竟會出手攻擊自己,這實在叫她難以理解。
“是你?”聽出月靈的聲音,澹臺思澄的表情也顯得有些驚訝。眨動着已無視覺的眼眸思索了片刻,她歉然道:“是我糊塗了,腳步、轉身的聲音都不一樣,剛纔的那個應該是男人才對。怎麼樣,傷到你沒有?”
“不要緊!”揉了揉兀自有些火辣辣作痛的肩膀,月靈疑惑地問道,“澄姨,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說的什麼男人……”
“是這麼回事……”定了定神,澹臺思澄說出了事情的緣由。
剛纔,她和倩兒一起端着熬好的稀粥準備去喂獨孤明進食,不料一進門便發現有人潛入了房內。那人見她出現,立即跳窗而逃。她匆忙檢視了一下獨孤明的脈搏,確定他沒事後就讓倩兒守在屋裡,自己追了出來。
那人輕功不弱,她出來得晚,一時間追趕不上,因她急於截下此人查清其來意,於是用七成功力打出了一把金花鏢,沒想到,對方居然一一躲開了,沒傷着半點,最後到底還是讓他逃了。
月靈不禁聽得暗暗心驚。澹臺思澄現在雖然雙目不能視物,但往昔身手仍在,即使未盡全力,能在她的金花暗器下毫髮無傷的,這世上恐怕也找不出幾個來。“獨孤伯伯真的沒事嗎?”她憂心地鎖起了眉,“要不,回頭我派幾個人來保護你們?”
“不用!”澹臺思澄淡淡地搖了搖頭,“你忘了嗎?卜先生已經把那件金蠶護身甲送給了我們,有了它的保護,沒人輕易傷得了明哥。況且……”她沉思地頓了頓,“憑我的直覺,對方似乎不像有什麼惡意。”
“哦?”月靈詫道,“此話怎講?”
“我發現他時,他就在明哥牀前,若要立即下手,我根本來不及阻止。我追擊他之時,他也只是一味躲閃,自始至終未還一招,其實,以他的功力完全可以和我一拼,我又看不見,佔便宜的還是他,可他並沒有這樣做。你說,這像是居心不良之人所爲嗎?”
“是啊!”月靈深有同感地點頭,可眉頭卻皺得更深了,“那他到底想幹什麼?如果沒有惡意,大可光明正大地來訪,何必偷偷入室,見了你又忙不迭地逃走?我可真是搞不懂了……”
“我也想不通!”澹臺思澄聳了聳肩,臉上卻仍是一派雲淡風清的平和,“不過,這也沒什麼。他若從此一去不回,我們根本就沒有操心的必要,如果他日後再來,便總會有暴露真實意圖的一天,我們靜觀其變就是了。”
“可是……”
“別可是了,就這樣吧,我會小心的!”澹臺思澄不再給月靈多說話的機會,直接做了決斷。從片刻的沉默間感覺到對方欲言又止的鬱悶,她想了想,忽然展顏笑了:“月靈,認識了這麼久,這會兒,恐怕是我們倆說話最多的一次吧?”
“嗯?呃……”
“其實,有些話我早就想對你說了!”澹臺思澄感慨地輕嘆了一聲,“這兩年來,我經歷了一次生死劫難,又過了那麼久遠離塵囂的日子,心漸漸平靜下來,過往之事也漸漸看開了!”她擡手輕拍了拍月靈的肩膀,“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你也是時候該放開自己了!”
不待月靈對這突如其來的親近作出任何反應,她已意味深長地續道:“我指的可不只是寧家的事!浩原要你爲他好好活着,不該是要你受困於對他的責任,只爲了替他完成未了之志或是照顧他的家人而活,我相信,他應該更願意看到你有自己的新生活,你說是嗎?”
在月靈驚愕的目光中,澹臺思澄帶着恬靜的微笑,從容地轉身向自己的小屋走去。陽光透過樹蔭在她如雪的白髮間灑下了一串隨風搖曳的金色斑點,是那樣的溫柔靈動,那樣的眩目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