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石火之際, 責任感的驅使讓還來不及想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樊通大喝一聲“住手”,一個箭步衝了進去。藍葉嚇了一跳,指向湯碗的手驀然一抖, 另一隻手裡的珠花也“啪”地掉到了地上。
“你……你……”樊通鐵青着臉, 指着僵立原地的藍葉結結巴巴地質問道, “你剛纔拿的是什麼?你想……你想幹什麼?”
藍葉的臉色變了變, 緊抿的櫻脣有一瞬的發白, 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怎麼了,樊隊長?”她不解眨了眨眼睛,“我在查驗貴賓們的飯菜啊, 這段時間我不是每天都在做這件事的嗎?”
“那你拿那顆珠子幹什麼?珠子裡有什麼?”樊通咬牙死死盯着她,“把珠子拿來給我看!”
“珠子……”藍葉忽閃的星眸中滿是迷茫之色, 片刻的愣怔後, 她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 蹲下去撿起了地上的珠花,“你是說這個?”
樊通劈手奪過珠花, 三下五除二地把它拆了個零碎,可沒有在任何一顆珠子裡發現可疑之物。他扔掉手中的散珠,又向藍葉逼近一步道:“你剛纔摘下來的那顆……那顆最大的珠子呢?”
“你剛纔突然衝進來,我被你嚇了一跳,不是掉了嗎?”藍葉邊說邊低頭遊目四顧, “我也正找呢, 不知滾到哪兒去了……”
話音未落, 樊通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雙手。她“啊”地驚呼出聲, 慌亂地掙扎道:“樊隊長, 你要幹什麼?”
樊通沒有理會她,只顧死死抓着她的手腕, 把她的掌心仔仔細細看了個遍,可是什麼也沒有發現,一點殘餘粉末的影子都沒有。
“樊隊長,有什麼話你就說,先放開我好不好?”藍葉還在掙扎着,只是先前的驚呼已經變作了哭泣,“我還是個黃花閨女,這副樣子要被別人看見了,以後我可怎麼做人啊?”
樊通一驚回神,趕緊鬆手後退:“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嚥了咽口水,他指着地上的散珠道,“我剛纔在外面看到你拔下那顆大珠子,把裡面的粉末倒在手心上,表情還緊張兮兮的,我以爲你要……你要……”
“原來……是爲這個?”藍葉恍然大悟地擡起頭來,“你以爲我要下毒?”抹了抹眼淚,她忽然“噗嗤”一下笑了,“你眼花了吧?哪來的什麼粉末?剛纔有隻蟲子飛到我頭上,我覺得它是鑽進了珠花的縫隙裡,所以才把它拿下來檢查。這一看果不其然,我就想把那蟲子弄出來,結果一不小心卻把頂上那顆珠子碰掉了,沒想到竟鬧出這樣的笑話來!”
“是這樣?”這回輪到樊通傻眼了,“真的是我眼花了?”他疑惑地撓着頭,努力回憶剛纔看到的情形,“小蟲子跟粉末……這也差太遠了吧……”
嚴肅地看了他一眼,藍葉忽地轉身走向竈臺邊,從先前正在查驗的一個碗裡舀起了一勺湯:“這樣吧,我把這裡的每樣菜都嘗一遍,如果我真的下了毒,第一個不得好死的人就是我!”
“哎,你這又是何必呢?”樊通立即滿面羞慚地上前攔住了她,“看來……真的是我眼花了!對不起,我……我不該疑神疑鬼的……”
“事關重大,你身爲隊長,謹慎一些也是應該的!”藍葉放下手中的湯勺,向他投去了體諒的一瞥,“其實鬧了這麼個誤會,倒也讓我發現自己做事的方法有些問題。原本爲了保險起見,除了指定的廚師以外,我不讓任何人碰這些食物,所有的飯菜都是我一個人在查驗,現在想想,還是應該另選一人在旁監驗,這樣一來可以杜絕查驗之人利用公務之便自己做手腳,二來萬一出了什麼意外,也有人能證明他的清白!”
說着,她指了指竈臺上的飯菜道:“樊隊長,你這會兒要是不忙的話,不如就請你親自監驗吧!等明天年長老來巡查的時候,你就把今晚的事告訴他,正式向他提出這個建議,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的話,可以請他調查我……”
“瞧你說的!”樊通紅着臉窘笑,“剛纔真是我糊塗了,我們共事這麼久,你是什麼樣的人,我能不知道嗎?你的建議是對的,但今晚這事……我看就不必拿去煩年長老了。”
“一切都由樊隊長做主!”藍葉平靜地點了點頭,“那要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就繼續忙吧,還有很多活兒要幹呢!哎!”她笑瞥了樊通一眼道,“今晚你可一定要在旁邊看着啊,要不也給我派個人來,我以後啊……可再也不會一個人幹這要命的差事了!”
“嘿嘿……我……咳咳……我還要去門口看着,就不陪你了!你一定要人的話,我叫時敏那小子過來吧……對了,那個……你的珠花,我會賠給你的!”
硬撐着說完這些話,樊通無地自容地一溜煙逃出了廚房,然而,匆匆離去的他並不知道,就在他踏出門口的那一刻,剛纔還鎮定自若的藍葉一下子如被抽乾了渾身的力氣一般,臉色刷白地癱倒在地上,雙手抱膝瑟縮成一團,顫抖地小聲抽泣起來……
* * * * *
午夜時分,在傳舍大院裡巡邏的刑捕隊員安驥和毛子雄聽到了一陣急促而凌亂的腳步聲,隨後映入他們眼簾的是雙手捧腹,眉頭緊蹙地急行而來的龍錦麟。
“龍知政,您怎麼又……”兩人詫異地望着他,一臉又是好笑又是不安的神情,“要不要我們請個大夫來?今晚的膳食……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不用了!要有問題,別人怎麼都沒事?是我自己涼水喝多了!”龍錦麟漲紅着臉尷尬地笑了笑,“多謝兩位關心!哎喲,抱歉,失陪,失陪了!”說罷,他痛苦萬狀地捂着肚子飛奔而去。
“這是第幾次了,你還記得清嗎?”安驥眨着眼睛訥訥道。
“沒有七八次,也有五六次了吧?”毛子雄搖頭嘆息,“眼看着明天就是正式會盟之期了,卻偏在這時候拉成這樣,我真懷疑,明天他還有沒有力氣爬起來!”
“是啊,就在這關鍵的時候……”安驥深以爲然地點着頭,忽地猛拍毛子雄一把道,“你說這事真的沒問題嗎?會不會有人故意搗鬼啊?”
“可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要真有問題,怎麼別人都沒事?他不過是個知政長老,人家要謀害也先謀害他們大頭領啊!再說了,他們用的飯菜都是咱藍副隊長親自檢驗的,她那人心細如髮,哪會出什麼紕漏?”
“這倒也是……”
兩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着,忽聽東邊院落中傳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尖利的叫聲如利刃般劃破寂靜的夜空,令人頓生毛骨悚然之感。
“不好,出事了!”兩人立即停止了議論,轉身打算朝聲音來處趕去,可還沒來得及動身,另一邊又爆發出了同樣的慘叫聲,這一開頭之後,頃刻間四面八方慘呼聲四起,鬼哭狼嚎般鬧開了一片。
“糟了,這可怎麼辦?”
兩人手足無措地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安驥一跺腳道:“什麼怎麼辦?我通知其他兄弟分頭去看,你趕快去稟報兩位隊長,看來是出大事了呀!”
事實證明,果然是出大事了,天大的事:這一夜,沃豐平原各大部落所有的來客都中了毒,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者超過半數,即使中毒程度相對較輕之人也都是口鼻滲血、痙攣不止,看起來隨時會轉化爲前一種情況——只有棲鳳嶺一行人和龍錦麟除外。棲鳳嶺羣雄自鳳魈影以下都是習武之人,能用內功抗毒,因此還可勉強支撐,而龍錦麟一來身有武功,二來之前連續腹瀉,排去了一部分毒性,結果中毒程度最輕,倒可算是因禍得福了。
這件大事一出,驚動的豈止是樊通、藍葉兩位隊長,月靈和衆長老得到消息後也都連夜趕到傳舍,又請來了神醫皇甫鬆,火速救治所有的中毒者。
看着到處一片混亂的傳舍,年炅無地自容地跪倒在月靈面前:“族長,屬下該死!請族長治屬下辦事不力之罪!”
“不關年長老的事,是屬下的錯!”樊通和藍葉都搶着上前請罪。
“行了,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要緊的是趕快救人!”強忍着火燒火燎的焦灼擺了擺手,月靈轉向身旁的皇甫鬆道,“皇甫爺爺,怎麼樣?這些人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這毒倒不是不能解,就是中毒的人太多,解起來又頗爲費時費力,我怕來不及救啊!”皇甫鬆也急得滿頭大汗。
“那我把南坪城裡的大夫都召來幫忙,讓他們聽你指揮!”月靈果斷地道。
“那也還是來不及啊!”皇甫鬆脣邊的白鬚隨着他心急如焚的喘息抖動不已,“中毒嚴重之人若在一個時辰內得不到治療就死定了,這裡有上百人等待救治,解毒要用銀針刺穴之術,手法頗爲複雜,不是什麼樣的大夫都辦得到的,我們一時間上哪兒去找那麼多醫術高明的大夫?再說,現在只要是還保持着一絲清醒的人都在吵,誰也不肯冒生命危險等着後治,你叫我怎麼辦嘛!”
“如果由精通內功之人先替一部分中毒者壓住體內的毒性,是否可以延長等待的時間?”
說話間,一人推門而入,衆人回頭看去,只見卜驚天匆匆走了進來。
片刻的愣怔後,月靈不禁驚呼出聲:“爹?”
她這一聲“爹”讓有些還不知內情之人大爲詫異,但卜驚天顧不上理會任何人的目光,徑自走到皇甫鬆面前道:“皇甫神醫,你說這辦法到底可不可行?”
“行是行!”皇甫鬆點了點頭,又面露難色地道,“但這可是要大耗元氣的呀……”
“行就是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管他什麼傷不傷元氣!”卜驚天不假思索得打斷了他的話,回頭喊了句,“懂武功的人都來幫忙!”說罷便帶頭往屋裡的中毒者身邊走去。
他到底是當過十多年白水城主之人,這一聲呼喝還頗有氣勢,當下,自年炅、樊通等人以下的刑捕司成員、趕來維持秩序的南坪城軍隊官兵以及諸位長老帶來的內宅侍衛之中,凡是懂得內功之人都上去幫忙了。
向父親投去感激的一瞥,來不及和他敘話的月靈立即吩咐衆長老再去召集其他醫術高明的大夫,皇甫鬆也抓緊時間開始動手救人。忙碌間,只見棲鳳嶺羣雄所住的東北側院落中緩緩走出一人,月靈回身迎上前去,認出來人是九絕寨主闞經農。
“闞寨主,你出來做什麼?”月靈趕緊伸手扶住了腳步虛浮,每走一步都吃力異常的闞經農,“快回去歇着,大夫很快就到了!”
“沒事!”闞經農淡淡一笑道,“我們大當家的吩咐闞某來告訴水族長一聲,我們棲鳳嶺上下都是鐵骨錚錚的硬漢子,一點小毒打不倒我們,請你們先給其他各族的中毒者醫治,最後再來我們這裡便是了!”
月靈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一時間不由得怔住了。
見月靈沒有表示反對,闞經農便蹣跚着轉回身去:“話已帶到,闞某這就回去向大當家的覆命了!”
“哎……”剛回過神來的月靈正想上前叫住他,卻見他擺了擺手道:“凡事總得有個先後,咱們這些強盜出身的粗人命硬得很,一時間死不了的,水族長就依了我們吧。”不等月靈再多言,他已是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看着闞經農步履艱難的背影,月靈自覺鼻子忽然有些酸酸的,她心裡明白,儘管他們懂得用內功抗毒,症狀相對較輕,可也不代表就沒有生命危險,在這種生死關頭,別的中毒者都是惟恐不能先得到救治,甚至有很多同族之人都爲此爭執起來,沒想到這羣別人眼中橫行霸道的山大王竟會主動謙讓,想必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鳳先生起的作用。
想到這裡,她不知爲何心神一蕩,沒來由地又是高興,又是心痛,不過在目前這種情況下,爲了儘可能地避免傷亡,的確也是別無他法了,定了定神,她便去向皇甫鬆轉告棲鳳嶺羣雄的意思了。
不一會兒,一批被就近召來的大夫迅速趕到加入了療毒的行列,此時的迎賓傳舍就如同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所有的人都在傾盡全力與天爭命。就在月靈忙着各處查看情況的時候,忽聽有人驚慌失措地大喊起來:“哎呀,不好了!”
月靈聞聲回頭,只見琉衣族族長北宮拓面色青紫地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嘴角邊白沫和鮮血混在一起,一撥接一撥地涌出來。原來,用內功替他壓制毒性的那個軍中小校修爲不高,沒多久就已經頂不住了。
見所有大夫都騰不出手來,而其他懂內功的人也不可能丟下正在救助的中毒者過來幫忙,月靈無暇多想,立刻趕到北宮拓身邊,打算自己先頂上去再說,可她還沒來得及扶起北宮拓,忽有一道黑影從旁掠來,一把推開她,搶先伸掌按上了北宮拓的背心。
“鳳先生?”月靈看着眼前之人愕然而呼,隨即焦急地去拉他,“你自己中的毒還沒解,怎麼能這樣損耗元氣?還是讓我來吧!”
“你現在的職責應該是主持大局!”鳳魈影側身避開了她的手,“拜託你像個族長的樣子,不要感情用事!”
他的語氣平靜而漠然,卻透着不可動搖的堅定,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月靈終於無可奈何地咬了咬脣,狠起心腸轉身離去。
經過將近一個時辰的奮戰,所有中毒嚴重者都脫離了生命危險,其餘人可以逐步救治,局面總算是控制住了。鳳魈影在北宮拓得救後又連續救助了其他幾個等待醫治之人,此刻,最後一個停手的他艱難地站起身來想要回房,卻身不由己地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在地。
“小心!”正好站在他旁邊的卜驚天趕緊扶住了他虛弱無力的身軀,同時回頭喊道:“皇甫神醫,快過來!”
“哎,來了來了!”皇甫鬆目睹他不顧自身安危連救數人的義舉,心中早就對他佩服至極,見狀趕緊提着藥箱奔了過來,伸手便去扯他的衣襟。
“別碰我!”剛纔還軟綿綿靠在卜驚天身上的鳳魈影陡然像見到毒蛇似的驚跳起來,慌亂地推開了皇甫鬆的手。
“哎,不解開你的衣服我怎麼給你扎針啊?”皇甫鬆吹鬍子瞪眼地急道,“你又不是女人,扭扭捏捏的做什麼呀?”
“我只是不習慣這樣!”喘了口氣,鳳魈影輕聲道:“請皇甫神醫告訴我如何用針,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你自己來?”皇甫鬆又氣又急地咆哮起來,“你以爲這種針法不用刺背後的穴道就可以自己胡來了?連正式的大夫也不是人人都行,你當自己是天才哪,一學就會?”
“我說可以就是可以,皇甫神醫若不願相告,鳳某寧願一死!”鳳魈影努力挺直了身軀,虛弱的聲音中蘊涵的氣勢竟把暴跳如雷的皇甫鬆給震住了。
“皇甫爺爺,聽他的吧!”這時,剛從另一處院落趕回的月靈忙上前勸道,“他就是這種脾氣,你要是跟他犟,只會逼死他!”
“嚯,你怎麼知道?好像你很瞭解他似的!”皇甫鬆疑惑地瞥了月靈一眼。
“您管這個幹嗎?”月靈紅着臉使勁推他,“快去呀,救人要緊!”
“罷了罷了,算我服了你們!”無奈地一嘆,皇甫鬆回首對鳳魈影道,“行,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成不成,全看你有多大本事了!”
衝月靈微一頷首,鳳魈影謝絕了卜驚天的扶持,回身一步一頓地朝自己的住處走去,皇甫鬆餘怒未息地瞪了這個倔強的怪人一眼,最終不得不長吁短嘆地隨後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