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琉衣族都城燦祥。
“水族長伉儷的車駕就快到了,你們都準備好沒有?”
城門口,琉衣族長北宮拓一邊檢查着列隊於道路兩旁的儀仗兵和迎賓姑娘們的儀容, 一邊詢問着身邊的司禮官翟暉。
“族長, 您就放心吧, 這次所有的接待事務, 屬下都是精心安排, 一查再查,一練再練,絕不會有任何紕漏, 包管讓景月族的客人們滿意!”
翟暉信心十足地笑答,身後卻飄來一聲不屑的輕哼:
“不就是一個年紀跟我差不多大的女人, 也值得爹爹擺那麼大陣仗?不知道的人, 還以爲來的是我家祖奶奶呢!”
發話的是個一身華服, 神情傲岸的少女——北宮拓的女兒北宮霓裳。
自接到景月族族長夫婦將要來訪的消息起,她就被父親拖着一遍又一遍地熟悉接待禮儀, 這位平時散漫慣了的大小姐早就是不勝其煩,今天,父親又非要所有負責接待的人提前一個時辰到場等候,她的耐性更是隨着頭頂炎炎烈日的不停照射逐漸消耗殆盡,此時, 見已經忙得滿頭大汗的父親還在擔心“招待不週”的問題, 她終於忍不住出言譏嘲起來。
“你這丫頭, 怎麼說話的呢?”
聽了女兒這番不冷不熱的話, 北宮拓立刻回頭瞪她:
“水族長是比你大不了幾歲, 可就在你還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時候,人家已經把偌大一個景月族管理得井井有條, 當年她提出開放與棲鳳嶺往來通商的建議,也讓我們琉衣族受益匪淺,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佩服,不值得尊敬?更何況,她的丈夫獨孤長老還是爹爹的救命恩人!現在人家難得來做客,我們當然要用心招待,就算再花十倍百倍的心思,那也是理所應當。你要再這麼不懂事,別怪爹罰你閉門思過,三個月都不許你出去玩!”
對於父親苦口婆心的訓誡,北宮霓裳並不以爲然,只是在聽到“獨孤長老”四字時,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動,一絲好奇心被隱隱勾了起來。
沃豐平原各部落的族民,幾乎無人不曾聽說過這位有着神話般傳奇經歷的獨孤長老:
從弱不禁風、命如蜉蝣的景月族少主,到呼風喚雨、威震八方的的“強盜頭子”鳳大當家,最後成爲景月族現任族長水月靈的夫婿,如今在長老會任顧問性質的議政長老,論級別僅在族長水月靈與首席長老司徒雲之下,與其他五大長老平級,故在公事場合被稱爲“獨孤長老”,又因其面部留有燒傷的疤痕,終日佩戴一半月形的銀面具而在民間流傳着“銀月公子”的別號,他的人生,簡直就像一出跌宕起伏,蕩氣迴腸的悲喜劇。
在北宮霓裳心目中,這故事的前半段歷聽起來還真是夠讓人熱血沸騰的,只是最後的結局未免有點無趣。
聽說那獨孤浩原才智過人,武功更是已臻化境,這樣一個人,不該是屈居人下之輩,況且,他還是景月族前任族長的獨子,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歷劫歸來之後,本該收回屬於自己的權力,好好做一番大事纔是,何以他竟會甘心只做一個女人的“賢內助”,讓妻子獨攬了族裡所有的大權?
“那些傳說,該不是言過其實了吧?一個生活在女人羽翼庇護下的傢伙,想來也不會有多大的出息!”北宮霓裳這樣想着,脣邊不覺浮起了一絲輕蔑的冷笑,但心裡那股想要一探究竟的渴望,卻是涌動得越來越強烈了。
正思索間,忽聽車馬聲響起,翟暉已是激動地嚷出聲來:“族長您看,他們來了!”
北宮霓裳驀然回神,趕緊擡頭看去,只見城門外的小路上,一輛垂着青紗幔簾的馬車轔轔行來,除了駕車的車伕之外,隨從人員就只有四名佩刀侍衛。
“這……就是景月族長夫婦的車駕?怎的如此寒磣?”北宮霓裳不敢置信地皺眉,然而,父親的反應卻立即證實了她的猜測:
“來了,來了,大家快準備!”
在北宮拓正容整理衣冠的同時,翟暉已回身對禮儀人員們做了個手勢,霎時間,“恭迎水族長伉儷大駕光臨”的喊聲震天響起,儀仗兵上下揮舞繫有紅色長纓的亮銀槍行起迎賓禮,臂挎花籃的迎賓姑娘們玉手輕揚,七彩花瓣漫天飛舞,絢麗與芬芳瞬間映着陽光播散滿路。
一片熱鬧歡騰中,馬車徐徐駛進城門,又前行了一小段路後停下。車伕回身掀起車簾,人影一晃間,一名身着銀灰衣衫的修長男子已施施然立於地下,在場那麼多人,竟無一人看清他是怎樣下的車,那怡然自得、氣定神閒之態,也讓人覺得他似乎根本不是剛剛從車上下來的,而是早就已經站在了那裡。
“他就是人稱‘銀月公子’的獨孤浩原?”
看到那男子戴着銀色面具的側影,北宮霓裳不禁饒有興味地眯起了眼睛。這時,只見那銀衣公子回身跨前一步,微笑着擡手伸向車內,這一身形位置的變化讓她看清了他沒有面具覆蓋的半邊清俊臉龐,也讓她看到了他微微勾起的俊魅薄脣和眼底融融的笑意。
呼吸驟緊,她的心竟恍惚地漏跳了一拍,莫名覺得萬丈紅塵間所有的春光與暖意都被收進了那對清澈如水卻又深不見底的瞳仁之中,那凝眸一瞥,溫暖得似可融化積聚千年的冰雪。
迎着那欣賞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般的專注目光,一隻纖纖素手緩緩遞來,柔順地放進面前的掌心,緊接着,杏色裙衫一角飄起,衣衫主人隨之款款步出車門——那張明月般皎潔的秀麗面龐,因盈盈含笑的眉眼和弧度柔和的朱脣而散發着溫潤甜美的光芒,右頰上一抹新月形的胎記非但沒有破壞這張臉的整體美,反使她增添了幾分獨特的魅力。
看着這對品貌出衆的神仙眷侶,在場衆人皆是眼前一亮,暗暗讚歎不已,北宮拓熱情地迎上前去抱拳笑道:“好久不見,賢伉儷一路辛苦了!”
“我們此來本想一切從簡,沒想到,還是勞北宮族長花費如許心力,這叫我們如何過意得去?”
月靈上前兩步微笑迴應,浩原隨後過來,正想也跟北宮拓打個招呼,目光一轉間,卻覺迎接隊伍裡某處有點白光閃了閃。他心知有異,眸中不由得掠過了一絲詫色,心念未已,只見那白光忽地擴大,尖叫聲隨之響起,與此同時,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族長千金北宮霓裳已被一名儀仗兵挾持住,明晃晃的匕首正架在她纖細的頸項之中!
這出乎意料的一幕讓所有人不知所措地呆住,北宮拓只覺頭腦空白了一瞬,隨即又氣又急地大吼起來:“什麼人?好大的膽子!還不快放開霓裳!”
“族長這麼快不認得我了嗎?說起來,我們也是老朋友了呢!”那儀仗兵邪惡地笑着,眼底綻放出豺狼般嗜血的光芒。笑聲中,迎賓隊伍裡又閃出兩人,一左一右護持在他身前,顯然是他的同夥。
“原來……原來是你,你這逃犯!”
北宮拓認出了對方,霎時間只覺寒毛倒豎。原來,那人是前幾天剛剛越獄逃走的死囚羊慶洪,現在城裡還到處貼着懸賞捉拿他的告示呢。當初,因爲羊慶洪連環殺人案牽涉廣,影響大,那案子是北宮拓親審的,所以他認識此人,發現女兒落進了這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手中,他焉能不驚駭萬分?
與北宮拓同樣驚慌的是司禮官翟暉,今日到此的禮儀人員都是由他負責選拔的,結果,這千挑萬選的隊伍裡竟有羊慶洪的同夥,還把這殺人逃犯接應了進來,劫持了族長千金,他這失職的罪名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了。想到這裡,他先前打算等着論功行賞的滿心得意全然消失無蹤,剩下的只有大呼倒黴的分了。
不過,此時的北宮拓根本無心考慮該追究誰的責任的問題,看着女兒嚇得臉色慘白,幾乎昏倒的樣子,他也急得快要暈過去了。擦着額上的冷汗,他力持鎮定地道:“羊慶洪,你到底想怎樣?有話跟我說,爲難一個姑娘家算什麼好漢?”
“閉上你的鳥嘴,老子本來就不是好漢!”羊慶洪兇惡地叫囂着,用那匕首在北宮霓裳脖子上蹭了蹭,“想要你女兒的命就放我們出城,否則……”
話音未落,忽見銀灰色光影疾閃,緊接着就是兩聲駭叫,那守在他前面的兩名漢子竟無端橫飛了出去。羊慶洪未出口的話驚得噎在了喉嚨裡,定睛望去,迎上的是兩道並無殺氣卻凌厲得令他膽寒的目光。
“不好!”他心底本能地閃過這個念頭,隨即想起手中還有人質,可是,還沒等他使出讓人質見血之類比較有震懾力的手段,便覺右腕一麻,手上的力氣瞬間消失,那可怕的兇器噹啷墜地,下一刻,他的胸口被重重擊中,壯碩的身子拋了起來又重重落下,“哇”的噴出一口鮮血後,他就像條死狗似的趴在地上,再也動彈不了了。
“你的確不是好漢,因爲……你就連做人都不配!”
清冷的語聲淡定如常,平穩得彷彿從不曾出手。四下靜默了一瞬,隨後,人羣中陡然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歡呼聲:
“銀月公子!銀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