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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猛士大炮炥就要死在江水中的那一刻,奇蹟出現了!

一根杉篙不知從何處飄來,4個武士一手抱住圓木,一手揮舞仴刀衝進人頭堆裡,瘋狂的砍殺,刀光閃閃,人頭四起,血染江水,四周的哀嚎驚天動地。僥倖未死的士卒尖叫着划動四肢,拼盡全力遠離這些殺人惡徒。

大炮炥哈哈大笑:“貞家!你這個蠢貨,如何此時纔到,差點把爺爺嚇死!”

吉良貞家吐出一口渾濁的江水,大聲喊道:“大人不必害怕,下游1裡彎道上就有淺灘,水流稍緩,撐過這裡就能活命!”

大炮炥大笑道:“跟着我,替我擋住那些不知死的傢伙!”

吉良貞家說的不錯,轉過一個彎道,果然江水稍緩。戰馬拼盡最後的力量,掙扎到了住江北岸,4個馬回衆一手划水,始終護衛在戰馬左近,凡是靠近戰馬的落水士卒一律斬殺。不知是摩利支天還是媽祖娘娘保佑,幾個傢伙終於衝破重重險阻,堅持到了安全地帶。

大炮炥拖着半死不活的斯波義將,淌着水爬到岸上,四仰八叉躺在堅實的土地。看着即將黑下來的天幕,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有這麼好的運氣。

江水中,精疲力盡的戰馬已經被激流沖走,轉過一個彎道,消失不見了。不遠處,幾個半死的仴國武士同樣死狗一樣橫躺豎臥,軟成一攤爛泥。

這裡是生駒山南麓,沒有幕府軍,沒有海賊,沒有戰爭,只有無盡的荒山密林。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炮炥終於嘔盡了腹中江水,拖過斯波義將,曾經不可一世的關東管領落湯雞一般,渾身溼透,鬚髮貼在頭面,微閉雙目,氣若游絲。

大炮炥把他拎到一塊江邊巨石上,腹部朝下,不住推拿他的後背。幾個家臣掙扎着圍攏過來,卻只能默默盤膝坐在大石下,忍受着溼漉漉的衣服,和粗鄙海賊沒完沒了的抱怨。

終於,斯波義將吐盡了和着泥沙的江水,連膽汁都吐出來了,總算是悠悠醒轉。大炮炥把他拖下來,扔到地上,4個家臣將主公扶起來,跪伏在四周,痛哭不已。

大炮炥喝道:“入孃的,一個個女人也似的鳥樣子!都起來,都起來,不想被狼吃了就去撿些乾柴,攏起火堆,沒看見天要黑了麼!”

在這些馬回衆眼中,大炮炥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他不再是那個粗鄙不堪,讓人笑掉大牙的大康海賊了,他在危難之時的機敏、果決和無畏,徹底征服了仴國武士。他救了他們的主君,在江中那麼危機的情況下都沒有放棄,讓自幼受到忠義教導的死腦殼們無比敬服。

大炮炥粗聲大氣的一喝,這些武士慌忙施禮,起身快步走向江邊樹林,尋找枯枝。大炮炥一屁股坐到地上,背靠岩石,大聲嘆息道:“都是入孃的死腦殼,爺爺早晚被你們拖累死。”

轉過頭,斯波義將就坐在他身旁,雖然目光呆滯,腰背卻挺的筆直。藉着星光,可以看到這傢伙殘存的武士風範,讓大炮炥不住搖頭。他推了斯波義將一把,說道:“嗨嗨,你怎麼不說話,讓水淹啞巴了不成。”

斯波義將輕聲說道:“我明白了。”

大炮炥嗤笑道:“你明白個鳥。”

斯波義將喃喃的說道:“你就是那個內奸,是你泄露了大軍行蹤,也是你誤導了我,讓我強攻明神山,耗盡了我的兵力和士氣,也喪失了突圍的機會,你還害我疑神疑鬼,逼死了忠勇的家臣。。。”

大炮炥大笑道:“看來你不是真的傻子。”

斯波義將聲音微弱的說道:“我只是不明白,這是爲什麼。。。大出海殿下能給你什麼,難道比我給的還要多麼?你這樣的人,早晚會成爲人上之人,爲什麼要屈身海賊之中,擔一輩子賊名,不辱沒家門麼?”

大炮炥笑呵呵的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是不會懂的,等你有一天見到大海的驚濤駭浪,你就明白了,你那些所謂的功名利祿算個鳥。。。行了,跟我走吧。”

斯波義將搖搖頭,說道:“我是武士,不管多麼艱難也不會投降。”

大炮炥不耐煩的說道:“你已經害死2萬多人了,還想把貞家他們也害死麼?”

斯波義將長吁出一口氣,說道:“現在誰也不知道枚方、高槻城的戰況,如果你們兵敗澱川,我們就不會死,尊氏公創立的幕府會繼續存在下去。”

大炮炥哈哈大笑,不住搖頭道:“到了這個地步,還在做夢。”

斯波義將堅定的說道:“這不是夢,我們仴國有百萬戶百姓,有無數錢糧,你們只是一些賊寇。即使一時挫衄,幕府早晚有一天會贏,從來就沒有賊掌天下的道理。”

大炮炥收斂笑容,藉着月光看了斯波義將一會兒,頭一次鄭重的說道:“你根本就不知我們是誰,只要有大海,你們就不可能贏。即使這次你們真的贏了,我們還會來,一次又一次,直到你們這些吃人的傢伙一個不剩。

你說你們有百萬百姓,我不這麼看。

你看看你那些士卒,他們都在爲你而戰,你真以爲他們真心實意?他們甘心爲你去死?反正我不信。他們要真是愛戴你,會在江中搶你的馬麼?到了我們的船上你就明白了,爲了大家活下去,每個人都毫不猶豫去死。

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每一個商團士卒都爲自己而戰,我們纔是真正的百姓。所以我們纔是成千上萬,你們,其實只是幾個人,實在不堪一擊。

你說仴國有無數的錢糧,不不不,錢糧在你的金庫裡,你的倉房裡。那是你的錢糧,不是由良村海賊的錢糧,也不是香芝村山民的錢糧,跟入孃的仴國何干?那些錢糧即救不活他們餓死的孩子,也救不了他們被丟在棄母谷的爹孃。

你知道東海商團是什麼?每一文錢都屬於所有人,誰也不能靠身份權勢侵奪,我們爲自己而戰,也是爲所有人而戰。所以,每一個商團戰士都盯着你的金庫糧倉,像狼羣盯着肥肉,你真的以爲,你們這些人能逃脫我們的手掌麼?”

大炮炥說的如此冷酷,斯波義將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恐懼的說道:“強盜。。。你們是徹頭徹尾的強盜。”

大炮炥冷笑一聲,反問了一句:“強盜?”

他轉頭看着住江對岸的戰場,沸騰的殺戮世界已經沉寂,一簇簇營火,一隊隊遊動的火把,顯示那是一支大軍。偶爾從一個角落爆發出歡呼,又迅速向四周擴散,變成一陣又一陣聲浪,連綿不絕。

有戰歌隱隱傳來:窮島迷孤青兮,颶風蕩頹寒。。。

沉默了一陣,大炮炥終於說道:“你的政治我不懂,可是我們的政治你更不懂,你知道對面那支大軍有多少仴人?我告訴你,九成是仴人。

因爲你們的欺凌羞辱,橫徵暴斂,他們世世代代被你們踩在腳下,活的豬狗不如。過去他們不明白,爲什麼你們錦衣玉食,姬妾成羣,他們卻挨餓受凍,永遠在爛泥裡打滾。現在我們來了,他們明白了,他們悲慘的根源就是你們,你們纔是入孃的強盜。

他們和我們一樣,盯着你們的金庫和後宅,眼珠子都是紅的。他們還要把你們撕成碎片,他們對你們的恨,積壓了幾千年了,一旦噴出來,誰也阻擋不住,我們也不能。不錯,我們就是徹頭徹尾的強盜,那是被你們逼的,所謂逼上梁山就是這樣。

我們只是一個火星,現在大火已經燎原,那百萬戶百姓不是你們的力量,而是要燒死你們的烈火,你居然認爲你們能贏。。。這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可笑的事情。”

黑暗中,大炮炥的眼睛發出餓狼一樣幽幽的光芒,讓斯波義將不寒而慄。他顫抖着尖叫起來:“你這個煽動賤民作亂的惡徒,就算幕府要滅亡,我也要你陪葬!”

大炮炥哈哈大笑,說道:“不急這一時,反正你的武士還不曾回來,我們先祭了五臟神,再殺個你死我活可好?”說着,他大步起身,走到一旁的山林旁,揮刀斬下三尺長木,削尖一頭成一根長刺。

大炮炥天生耳聰目明,長着一雙夜眼,只要有微弱的月光就能視物。他走到住江邊,凝目看了一陣,突然木刺透水而入,杈上一條活蹦亂跳的江魚。長刺連揮,不一刻,岸上就扔了幾條肥美大魚,讓飢腸轆轆的斯波義將直嚥唾沫。

大炮炥忽然扭頭,衝30步外的山林喊了一聲:“我等在這裡,黑燈瞎火別迷了路。”

4個家臣從黑暗中走出來,向主公施禮,撿了幾塊石頭堆成火塘,把乾柴蓄好,取出火鐮攏火。大炮炥用解首刀清理了魚,江水中清洗乾淨,細枝穿好,搭在石塘上烤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