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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逃亡的路上,崇文就從劉禮身上學到了一個道理,秘密就是秘密,無關信任。

崇文信任大內持世,因爲經過生死考驗,在生死攸關的瞬間,兩人都向對方伸出了手,但是不能告訴朋友一切,最大的一個秘密就是,宋太祖建立了一個富饒的大宋,卻不是強大的大宋,他的子孫最終走向滅亡。

既然他看中了大內持世,就要在他腦袋裡植入一些東西,讓這些東西生根發芽。他希望這些東西變成瘟疫,由一個病人傳遍仴國各個階層,深入每個人的內心。

這個瘟疫就是一個念頭,一個思想:仴國要成爲一個弱兵的財富之國,只有如此,才能人人生存,家家興旺。他要讓仴國的權貴和豪強人人喊打,再也沒有生存的土壤。沒有強人的國度,纔是東海商團安全的利潤之源,也永遠不會成爲大海對面華族的威脅。

爲了這個目的,崇文在燈下和大內氏誠懇的談了整整一夜。他成功的讓大內兄弟接受了他的瘟疫,從此陷入不可救藥的精神疾病之中,但是這種疾病對仴國百姓沒有壞處。

再沒有比大內持世更合適的病源體了。

這位仴國權貴久經戰陣,深知黎民之苦。而且受過很好的儒家教育,篤性仁厚正直,有一顆仰慕英雄,渴望偉業之心。

他還是仴國頂級權貴的嫡子,他將繼承仴國最具有商業活力的中國地區、近畿和泉國和虎視近幾的紀伊國,這讓他具備了成爲幕府執事,掌握整個仴國大陸政治的資格。他還是濃姬的長兄,和龍王島有天然的親近感。更妙的是,他還是孫三郎的親兄,他不可能阻擋孫三郎成爲平海將軍。

如此,仴國將變成兩個權力實體,陸上的仴國和海上的仴國。陸上的仴國掌握着貨物,海上的仴國掌握着航線,只有這兩者結合起來,纔可能成爲東海商團的威脅。而這兩個權力實體,又出自一個家族,至少一兩代人不會出現互相吞併,混合爲一的可能。

現在,一張大網已經編織好,到了踢開那些絆腳石的時候了。

崇文睡了一個無比舒心的大覺,自從到仴國以來,他還從來沒有睡的如此安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時時分,站在迴廊向外看,花匠在收拾庭院,木匠在敲敲打打的修理房屋,周訪國府正以驚人的速度恢復原狀,不得不讓人佩服仴人的勤勉和富有經驗。

一個家臣正衝木匠大吼:“換木錘,包上厚布,不知道貴客正在休息麼!”

崇文咧開嘴笑起來,多麼生機勃勃的世界啊。

周訪國府的侍女伺候崇文舒舒服服的泡了個熱水澡,換上乾爽的武士服,引領他到一間乾淨舒適的起居室用餐,大內持世正在等着他。

崇文一邊和大內持世對坐而食,一邊叮囑他道:“關東之戰已經箭在弦上,一旦義詮將軍薨,近畿的大戰也不可避免。不管是大內家和細川家因爲奪位之爭,還是斯波家和大內家因爲和泉國,還是赤松家和佐佐木家因爲攝津國,總之一定會有戰亂。

我希望無論發生什麼,你們都要按兵不動,東國的事情就交給我東海商團去辦好了,到時候,我們還你一個太平幕府。”

大內持世問道:“我手握 2萬大軍,足以爲未來的仴國出些力氣,爲什麼要按兵不動吶?”

崇文說道:“你在西國,遠離近畿,海路又不通,你興師動衆又有何用?最要緊的是,你要保存實力,不要牽涉到幕府亂七八糟的恩怨中去,暗中養望。一旦仴國大定,所有的權貴都倒掉,你才能順理成章的接任幕府執事。”

大內持世憂慮的說道:“若是周訪國府在戰爭中寸功未立,如何談得上威望。”

崇文放下竹箸,看着大內持世說道:“未來的戰爭,是瓜分幕府遺產的不義之戰,必然會遭到史書唾棄。它帶給你的不會是名望,只能是污點,我希望未來的幕府執事沒有瑕疵。

我會替你把那些討厭的絆腳石都踢走,如此你才能沒有掣肘的治理仴國。可是那些權貴樹大根深,不可能清除乾淨。如果那些殘餘勢力要恨,就恨我們東海商團吧,豈不勝於他們恨你?那時你出面略做安撫,正好收拾人心。”

大內持世略一沉吟,說道:“明白了,殿下也是一片苦心,不過我可不會感謝你,我知道這都是有代價的。”

崇文大笑道:“正是。不過你也想一想,我東海商團仴國通商總局20多位契東,若是輸掉了這場大賭局,豈不是都要傾家蕩產,我們擔着天大的干係,當然有資格要求回報。”

兩個人都有意不提未來東海商團與幕府的通商條約,因爲第一,現在幕府並未瓦解,持世也並沒有當權,一切都是空談。

另一層嘛,當然是因爲這個問題太敏感,必然會有巨大的爭論。如果現在談論,很可能不歡而散,已經達成的協議也無法執行,這是雙方都竭力避免的局面。

大內持世有些憂慮的說道:“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父親大人的安全,他兵力太弱,又被隔絕在東國,實在是兇險。”他緩緩擡起頭,直視着崇文的眼睛。

崇文也看着大內持世,說道:“雖說你父親也是商團的絆腳石,但我不會讓他完蛋,他完蛋了就意味着幕府贏了,對東海商團不利。商團不會因爲私怨,就得罪仴國未來的統治家族。”

除了表面的原因,崇文不讓周訪國府參與近畿戰爭還有更深的道理。一旦大內持世率領這支大軍在堺港登陸,他很可能失去對這支軍隊的控制,畢竟大內家的當主是大內義弘,不是持世。這樣一來,實力強大的大內義弘將成爲仴局的大麻煩。

崇文不願看到這個局面,至於大內持世怎麼想,就不足爲外人道了。所以,大內持世心照不宣的沒有提這個事情,只要求崇文保證父親的安全,這應該就是他的底線了。崇文不可能不答應,他不可能殺死濃姬的父親,哪怕大內義弘確實擋了東海商團的路。

飯後,兩個陰謀家移步茶室,繼續深談。

崇文說道:“松浦郡的戰事還是早早結束爲好,幕府現在都成了這個樣子,也沒必要敷衍了。把松浦信韋得罪太深對你們沒有好處,他畢竟是仴局契東,如果他向團會提出要山口城,團會就爲難了。”

大內持世微微一笑,說道:“他應該很清楚,沒有我暗中相助,他松浦氏守不住上下松浦郡。不過畢竟松浦義信死了,大內家有負於他,我會送給他一個不能拒絕的禮物,也許能化解兩家的恩怨了吧。”

崇文饒有興趣的問道:“什麼禮物?”

大內持世鄭重說道:“澀川滿賴。”

崇文哈哈大笑道:“這個禮物好,我們也討厭九州太宰府裡的那個傢伙。”

他暗暗讚歎,這大內持世也有乖巧的一面。既然東海商團要解決關東管領斯波義將、四國管領細川賴之,最後一個九州探題當然也不能留着。他大內家解決了這個麻煩,總不能說是寸功未立。在仴國三管領之中,澀川滿賴是最沒有實力的,但也是商團絆腳石無疑。

他這一手又和好了松浦黨,又討好了東海商團,還給自己執政除去了一個麻煩,誰說大內持世是個老實頭。

當晚,周訪國府幾乎完全恢復了大地震前的原樣,大內持世下令大排酒宴款待崇文。

如今雙方是盟友關係,自然一切熱情周到。當然,這樣的結盟是秘密的,只有大內家5位筆頭家老列席宴會,盛陳歌舞,賓主盡歡。宴罷,醉醺醺的崇文又享受了一把豪華木桶浴,兩個絕色仴姬侍寢。崇文抖擻精神,如常山趙子龍殺了個七進七出,好不暢快。

崇文頗有些得意,入孃的,爹欺騙了我,我就把兒子拉過來,最終贏的還是我!

醒來之後纔有勇氣面對現實,他還遠遠沒有贏,只是形勢對他越來越有利而已,最終的決戰還沒有到來,征途依然漫長。

即使他贏了仴國,他贏得了永濟麼?那纔是真正的巨人,是他的終極對手。現在的他,還遠遠沒有資格向南京咆哮,即使他贏了仴國,依然沒有資格站在那個怪獸面前。

收拾好行裝,崇文向大內持世告辭了。

雙方都不願天下人知道他們的盟友關係,大內持世不能大張旗鼓的送行,大內持盛代表兄長陪同崇文到山口港登船。

山口城還能看出地震後的景象,倒塌的房屋還沒有重建起來,還能夠看到斷裂的橋樑,翻倒的樹木。不過街道已經清理乾淨,通行無礙,看不到死傷者,路人都面色平靜。一部分山口人已經恢復了日常生活,東西兩市已經開市,武士照常上值。

街面兒上人來人往,戴着大斗笠,挑着蔬菜擔子的近郊農民趕往東市方向。行路的武士相遇,互相頷首致意,婦人揹着孩子匆匆而過,滿面鬍鬚的托鉢僧盤膝坐在屋檐下化緣,一個遊方郎中打着幡旗,搖着鈴鐺。更遠的地方,幾個非人部族乞丐坐在樹下撓癢癢。

崇文和大內持盛並肩而行,來財牛在他們身後跟隨。春光明媚,大家心情都不錯,一路有說有笑。

大內持盛驚訝的說道:“什麼,大康女人都要把腳裹小麼,那又是什麼樣子?”

崇文猥瑣的笑道:“如同菱角一般,見過麼?荷塘裡的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