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鮎魚仔笑嘻嘻的說道:“可以,不過我有條件,你要給我縫製成衣。萬5千套戎衣,萬五千雙快靴,8百口軍帳,十日之內我要現貨。”

布商失聲道:“你瘋了麼,全城的裁縫也做不出這許多。”

鮎魚仔說道:“那就發動全城的小媳婦,大姑娘,老孃們兒一起做,弟兄們是爲所有平戶商民拼命,他們不該出力麼?何況仴局也不白使喚人,另給萬兩針線錢。”

布商默默盤算,這小賊奸似鬼,熟稔行情,發仴局一筆大財是別想了,不過這個價錢還不算太糟糕。他終於點頭道:“唉,仴局也算是不厚道的很了。。。我答應了,不過本錢都押在貨上了,你要先付我針線錢。”

鮎魚仔指了一個賬房先生,說道:“張五,去跟那混蛋立契,十日之內交不出我說的數目,讓他以產業相抵。”

好容易打發走了布商,一個等的不耐煩的革商站起身來。鮎魚仔衝他擺擺手,說道:“你是山口城來的回回革商吧,你把百合樓外跪着的那個關東穢多頭請進來,我和他直接講。”

旁邊站起一個仴人油醬商,有些焦急的說道:“那是污穢之人,豈能和良民共處一室。”

鮎魚仔把茶盞重重蹲在几案上,沉下臉說道:“在東海商團看來,世上只有卑劣之人,無污穢之人,當街掃灑、屠宰飼鷹也不是賤業。人家不偷不搶,辛苦操持營生養家,礙着誰來?你們嫌棄穢多,我東海商團不嫌棄。”

他轉過頭,又對那個皮革商說道:“你放心,仴局不會讓你白跑一趟,該給你的水腳錢分文不少。”

原來仴國也是等級森嚴之國,有士、農、町人、穢多、非人幾等,穢多和非人都屬於賤民。生而武士,一生武士,若是生而賤民,自然一生賤民了。

仴國是神佛之國,不食牲畜血肉,可鎧甲馬具總需要皮料,這就是穢多的營生。到後來草履雪馱、燈芯、竹篾這些東西的編織,寺廟和街道的掃灑,處理死人和垃圾,也慢慢成了穢多賤民的生業。

在仴人看來,這些穢多不算人,不可與良民混居,只能於河汊沼澤偏僻之處聚居。人過其村落都會掩面而行,以避穢氣,穢多與人交談,也要掩面而語,以免污穢沾染到別人身上,一不留神走到街道上,也可能被武士試刀斬殺。

鮎魚仔卻不管那一套,大出海殺人,但從不因爲身份歧視人,身爲大出海貼身跟班又怎麼會兩樣。他此言一出,龍王軒裡的仴商都站起身來,紛紛鞠躬爲禮,說道:“對不起了,我等都是良民,不敢與穢多共居一室,若總賬房一定要與穢多面談,我等只得告退了。”

鮎魚仔一時有些心慌,爲仴局舟師提供補給離不開這些仴商,把他們得罪了就等於差事辦砸了,如何向大出海交代。

正巧崇文推門而進,見到這等情景,大聲說道:“鮎魚仔所言不錯,他說的話就是我要說的,入孃的,我一定要請那穢多頭進來談生意,而且我要親自跟他談。如果因爲這個,生意就做不成了,那我就不做了。如果因爲拿穢多當人,這花世界就開不成了,那我就入孃的關張了事。”

正在立契的布商趕緊上來解勸,說道:“大出海何必如此,爲了一個穢多鬧的大家顏面不好看,值當的什麼。”

崇文剛被吳平敲了一筆,正帶着一肚子氣,沒好氣的說道:“他們這些仴商不過是町人,你只是個布商,很高貴麼?沒的瞧不起人!人家蔑視我們這些商賈和海賊,我們心中是何等屈辱,我們再欺侮更卑賤的人,那豈不是欺軟怕硬的小人。

入孃的,我們跟幕府開兵見仗,不計生死,不僅是要開海通商,更要緊的是公平。沒有公平就沒有買賣,身份高的肆意欺凌身份低的,那還做什麼狗屁生意,大家都去搶好了,那不是東海商團,是入孃的阿鼻地獄。

爺爺跨越萬里波濤,帶着貨物來貿易,礙着誰來?入孃的,憑什麼這限制那徵課,這裡不讓去,那裡不讓來,這個搶那個抓,百餘里海路6個關所,還做狗屁的生意!

我們要公平,也要給人公平,只要是正經和我們做生意,我們沒有輕賤任何人的道理,公平、公平、還是入孃的公平!幕府輕賤我們,我們就幹他娘,打到它平等待我,簽約通商爲止。你們輕賤穢多,那東海商團也不敢和你們做生意,請吧。”崇文看着那些仴商,手一指大門。

幾個仴商互相看了一眼,有人義無反顧的走了出去,寧可不做仴局的生意,也不受海賊的鳥氣。有些人卻一臉糾結,一個仴國車商躬身說道:“並非我等對大出海無禮,只是。。。我等實在。。。實在不能與穢多共語。”

崇文冷笑道:“既然不能,我還能逼你不成,慢走,不送。”那車商只得又鞠了一躬,匆匆離去了。

崇文轉向樺山義政,問道:“你也不願與穢多共處一室麼?”

樺山義政慌忙說道:“哪有。。。自然是大出海說什麼就是什麼。”

崇文大笑道:“那還傻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請那穢多頭,我在書房見他。”趕走了幾個仴商,接待了一個賤民,胡亂發了一頓脾氣,不知爲什麼,崇文心情忽然好起來,大步走進書房。

不一刻,樺山義政領着一個漢子走進書房。崇文命花子上茶,然後閃目觀看,那漢子身量不高,卻很粗壯,一身紵麻作務仴袍,跣足,臉上蒙着一塊骯髒白布。

崇文客氣的問道:“請問尊姓大名。”

那穢多頭跪在地上不敢擡頭,甕聲甕氣的回道:“卑下民不敢稱尊大,小人矢野彈左衛門,是故源氏幕府執事北條家籤委的穢多頭,掌管關東180穢多吏目,到下民已經是第三代彈左衛門。”

崇文點頭說道:“既然是穢多,行船多有不便,你是如何從關東來到這裡。”

彈左衛門依然低頭回道:“下民從江戶沼田莊出發,不能穿城過邑,不能走大路,只得翻山越嶺,走偏僻小徑。風餐露宿,只有遇到穢多村才能乞討,走了一個月纔到長門國黑井村,那也是穢多村落。。。我是搭乘那位康商的皮貨船,纔到的平戶城。”

崇文上前要把穢多頭扶起,彈左衛門向後膝行幾步,惶恐的說道:“下民是卑賤污穢之人,不可觸碰貴人身體。”

這話讓崇文頓時火起,大罵道:“賊廝鳥,別人輕你賤你,你也輕賤自己不成。你自己都瞧自己不起,還有誰拿你當人,你給爺爺站起來!”

彈左衛門哪裡敢站着說話,不住膝行後退,口稱不敢。崇文更怒,傖啷一聲拔出腰間一文字寶刀,瞪着那賤民喝道:“要麼站起來,坐在椅子上,要麼死!”

崇文滿面猙獰,殺氣騰騰,刀鋒寒光閃閃,穢多頭全身篩糠一般抖個不停,口中哆哆嗦嗦的咕噥着:“下民。。。下。。。民不敢。”

崇文心中的怒火如同火山一樣爆發了,熱血怦然上衝,腦袋裡嗡的一聲,額頭青筋突突的跳個不停,掌中刀不由得就舉了起來。人活的畜生不如,還不如大康的太監,太監尚以不孝爲恥,這些賤坯竟然自甘下賤。

花子端着茶盤走進書房,見到崇文凶神惡煞的要殺人,抓起茶碗連湯帶水的扔過去,一邊大喊:“大出海殿下,冷靜些!一文字寶刀豈能沾染奴隸之血。”回手把門關死,隔絕內外。

茶水濺了崇文一頭一臉,一絲溫潤讓他沸騰的血脈漸漸平靜下來,眼中的狂暴也漸漸消失,理智重新回到他心中。我在幹什麼。。。怒而殺人麼,世上不平何止千萬,殺幾個可憐蟲又濟得什麼事。

再看彈左衛門,已經委頓在地,軟成了一灘泥。

崇文冷哼一聲,收刀入鞘,寧可死都不肯活的像個人,也真不配污我刀斧。

花子怒容滿面,衝那穢多戟指大罵:“賤徒!別人拿你當人,你非要自己當畜。爲了你,大出海殿下寧可得罪天下仴商,7千好漢和幕府以死相拼,只是爲各色人等公平交易。哪成想你如此下賤,實在是不值,不值!我呸!”

崇文負手而立,冷冷說道:“你滾吧,不管你千辛萬苦到我這裡要什麼,我都不答應。我龍王島鐵錚錚的漢子,不殺奴隸之輩,也不答應奴隸任何事。”

彈左衛門終於抖抖索索的坐起身來,顫抖着說道:“下民。。。不求任何事,只是聽說平戶有個東海商團。。。肯和我們。。。公平做生意,不。。。作踐我們,所以我走了千2百里路,欲。。。欲奉獻軍資皮貨,不取分文。”

崇文不耐煩的說道:“不必,我們不搶貧苦百姓,要搶也去搶豪強權貴。跟你說過了,我們只和人做生意,不要畜的東西,你走吧。”

也不知道那穢多頭哪來的勇氣,忽然膝行兩步,大聲說道:“關東穢多衆願奉上胴丸甲680領,革帶8千條,只求大出海打到關東,執掌鎌倉!”

崇文冷冷說道:“我東海商團爲人而戰,絕不爲狗流血,我們也不要你的東西,走!”

花子尖聲叫道:“還不快走!”

彈左衛門坐起身來,急促的說道:“我關東數萬穢多衆,祖祖輩輩活在苦海,已經1千年了。大出海殿下給了我們希望,又無情的拋棄我們,生又有何益,下民不願再受這無窮之苦。”他從腰中拔出一把短刀,飛快的抽刀出鞘,向自己頸項就刺。

切腹是武士的權力,穢多要自盡只能和女人一樣刺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