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崇文長出了一口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無意之中解開了三島屋事件的所有謎團,。

就在這一刻,一切真相大白。真正的細作頭目是天竺僧跋陀,派遣三島屋浪人和武士來的就是畠山滿慶,此人是個花花公子,好蒐羅奇珍,因此有了此僧和此鳥。

跋陀到了平戶,爲了掌控三島屋內的動向,又不暴露自己,他將金剛鸚鵡養在三島屋之中。此鳥能夠學舌,還能夠自己飛到跋陀身邊,如此跋陀不用出面,就能夠知道三島屋裡的秘密,安全的緊。

雖然三島屋中的人都死了,但小百合的話通過這隻鳥傳到天竺僧那裡。跋陀知道了崇文身在山口,覺察到不妙,立刻收買山口城的阿須陀党進行刺殺。他希望東海商團和大內氏的聯盟自動瓦解,而畠山氏,將在大內持盛和崇文的屍體上得到和泉國。

入孃的,春日山城的小混蛋機關算盡,若不是碰巧遇到彈左衛門,這個迷將很難解開。

平戶是一個商城,大康風俗倒是更多些,水手們崇拜的是媽祖娘娘,整個平戶只有一座佛教寺廟,就是山中町的妙法寺,距離三島屋不過幾個街道,就在花世界眼皮底下。

崇文立即吩咐小百合,監視妙法寺所有僧衆,尤其是那個天竺僧。

小百合問道:“要抓人麼?”

崇文說道:“不,暫時先留他幾天,一旦他到港口要跑,立即抓捕。。。我要那隻鳥,我想聽聽金剛鸚鵡說什麼。”

小百合躬身應道:“是。”這一刻,她的臉白的像紙一樣。

吳直費盡千辛萬苦,總算把糧船裝滿了。回到平戶的時候,他甚至用大康馬船帶回了80多匹馬,芶麗國濟州島良馬!這讓他在團會受到了英雄一般的接待,瘋狂的總堂管事們不停的向他身上扔銅製錢,在以後的歲月裡,還有很多商團英雄享受過如此榮耀。

濟州島,是芶麗國最大的馬場,可惜此地出產的良馬從來不屬於芶麗,過去是屬於黑韃,現在則屬於大康。也不知道吳直使了什麼手段,居然在芶麗和大康太僕寺官員眼皮底下弄出了這麼多好馬,這是真正衝鋒陷陣的戰馬。

可惜吳直的榮耀只持續了一炷香工夫,就被崇文激怒了。

老海盜氣的鬍子都顫抖起來,罵道:“入孃的,你腦袋裡裝的都是屎不成,我從來沒見過這麼蠢的事,從來沒見過這麼蠢的人,你居然要把骯髒的穢多弄到團裡!”

崇文擦了一把濺到臉上的唾沫星子,不動聲色的說道:“沒辦法,我們得贏,輸了我們全完蛋,我們需要人手。”

吳直怒氣更盛,歇斯底里的喊道:“胡扯!你要把我們全害死了,完了!入孃的全完了!我比你還蠢,我怎麼就信了一個傻子。”

崇文大笑道:“放心吧,完不了。”

吳直揪了一會兒鬍子,才慢慢冷靜下來,強壓怒火說道:“你知道你在幹什麼,你會把團裡的仴人都嚇跑,整個仴國的商賈都會逃離平戶。你別忘了,我們還在人家仴人的地面上!你這是要把商團拆散架,我們真的要完了,我絕不同意你這麼胡來。”

嚴山佬沉着臉說道:“我也不同意。”

柴德美卻皺着眉頭說道:“大出海,你這麼幹總有理由吧,我不相信你真瘋了。”

崇文擺擺手,笑着說道:“咱們坐下說話行不行啊,五峰先生這麼大歲數了,如何一進門就要吃人一樣,坐下說,坐下說。”

柴德美一撩袍襟,先坐下了,嚴山佬和吳直也氣哼哼的坐下。

崇文喊道:“也無人給口茶喝麼?”僕役這才奉上茶來。崇文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笑道:“團會嘛,就是讓人說話的地方,你們肯聽我說話,就比南京那個皇帝老兒強。入孃的,那混賬都不容我說話,也不肯容你們說話,憋屈不?”

吳直沒好氣的說道:“你扯到哪裡去了。”

崇文這才放下茶盞,緩緩說道:“你們說商團收留穢多,就會得罪所有仴人,引發分裂,我不信。什麼是東海商團,是爲錢英勇戰鬥的兄弟幫,道德文章、個人感情在我們這裡一文不值。我們會因爲厭惡誰就不要錢麼?也許你們信,但我不信。”

幾個團老聽着崇文冰冷無情的話,忽然覺得冷森森的,似乎過去一個習以爲常的世界正在崩塌,一個新的、猙獰的、張着血盆大口的世界正在向他們展開。

柴德美手無意識的搭在茶盞蓋上,喃喃的說道:“大出海這話實在是。。。大實話,洪迪珍和張維殺弟之仇,如今也一起坐到了東海商團這條船上,想想也可怕。”

崇文淡淡說道:“把我們團結起來的,是錢,是白花花的銀子。把我們拆散的,也只能是錢,賠錢就散夥。其他的都不算什麼,什麼歧視、仇恨、良善、感恩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商團從來就沒有土壤,如果有必要,我們拉着妖魔入團又有何妨。”

他冷笑一聲,繼續說道:“那些不在團的仴商也不是傻子,他們依附我們不是因爲穢多,而是因爲我們的實力。很簡單,打贏了幕府,有穢多他們也會倒向我們。打輸了,沒有穢多他們就支持我們麼?關鍵還是在戰場,而穢多衆就是我們打勝仗的關鍵。”

盜賊和商人都喜歡簡單直接,崇文也喜歡這種方式,甚至讓一座老賊都覺得異樣。大海真是奇妙,見慣了她的遼闊和兇暴,人就懶得遮遮掩掩,對於掙扎在生死邊緣的生靈來說,斯文和客氣實在是奢侈,沒有人喜歡婆婆媽媽和沒完沒了。

吳直鼓着眼睛說道:“這些穢多能給商團什麼?他那點皮甲我們在芶麗也能得到。指望他們打仗殺人?那是癡人說夢,第一個腦袋砍下來,血噴到他們身上,他們就會四散奔逃。

他們能給我們的太少,可是讓我們失去的實在太多了。就算不是所有仴人都離我們而去,總會失去一些仴人支持,你能讓大內持世和穢多同堂議事麼?如果你需要他們,你可以給他錢,給他東西,可是你讓他們入團得不償失,划不來,划不來啊。”

崇文說道:“我卻以爲划得來。我們這點舟師要侵入千萬人口之國,敵人衆多,你要想以弱破強,最要緊的就是消息靈通。而穢多不下10萬之衆,遍及仴國每一個角落,他們能給我們提供最需要的情報,讓我們對敵人的動向瞭如指掌。

除此之外,還有一層,是我決心把他們拉入團的真正緣由。他們手裡掌握着我們最缺乏的東西,沒有這東西我們很難以弱勝強。”

三個團老齊聲問道:“什麼?”

崇文堅定的說道:“牛!”

嚴山佬不解的看着崇文,輕聲問道:“牛?吃肉麼?”

崇文皺着眉頭說道:“當然不是,我們需要牛拉車。你們熟悉海上劫掠,卻很少深入內陸,更沒有過幾千人大規模登陸。過去你們劫個村落,就足以吃飽喝足好幾天,你們不知道對於大軍來說,軍資輸送多麼要緊。

此次進攻仴國腹心地區,可不是搶幾個沿海城鎮。我們要在堺港登陸,長驅直入京都,再向關東鎌倉進軍,陸上是1千多裡的大進軍,如何運輸糧秣?

一支軍隊,斷糧一天就軍心不穩,第二天就人心惶惶,斷糧三天必然崩潰,都不用打。幾千人的大軍,靠搶掠仴國那些鳥不拉屎的村町維持?還有一層,我們以寡敵衆,最重要的軍資就是火器,2萬斤火藥,數十門火炮,又如何運輸?

你們想想,大軍吃喝拉撒,鑼鼓帳篷,無數輜重,靠商團士卒肩挑背扛前進?那是不可能的,我們必須要有牛馬拖曳的重型車輛。

可是仴國缺乏大牲畜,少量馬匹在武士手裡,我們別惦記了。那麼只有牛,全仴只有穢多手裡有牛,可那是人家的生計,沒有了牛,穢多吃什麼喝什麼,那是錢買不來的。現在好了,他們入團,獻出320頭牛,什麼難題都沒有了。。。沒有這些牛,我們走不了萬水千山。”

這些團老們傻眼了,他們誰也沒有統帥千軍萬馬的經驗,一切都是想當然。可是崇文是做過天子的,他曾經爲幾十萬大軍措置過糧秣,他當然知道沒有補給就沒有作戰的道理。

柴德美磕磕絆絆的問道:“那。。。那仴人幾萬大軍又是如何行軍打仗?”

崇文說道:“仴人?他們在自己的地盤上,十幾二十裡就一個村町,徵糧征夫十分方便。他們隨軍還有大量奉公衆和足輕,行軍的時候運送輜重,作戰的時候先當敵鋒,目的就是保證武士老爺吃飽喝足,發動關鍵一擊。

在東海商團,這是不可能的,入孃的,我們只有7千人,每一個人都應該是持戈戰士,我們沒有多餘的人手充當伕役。

不過嘛,別看幕府軍有那麼多有利的條件,其實他們持續行軍作戰的能力也很有限,他們根本不可能完成千裡大進軍,前出2百里就是他們的極限。如果我們有了大牲畜,有了重型車輛,長久戰力反倒會成爲我們的優勢,也是我們獲勝的砝碼。

你們知道穢多有多要緊了麼?尺有所長,寸有所短,輕視任何人都要付出代價。在有些人眼裡,穢多不值一提,但是對於我們東海商團,他們卻極其重要。”

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崇文深謀遠慮,他要穢多入團確實有充足的理由。但是,不是所有人都願意付出接納穢多衆的代價。

吳直還是搖頭道:“我可以去芶麗國搞到這些牛。”

崇文嘆息道:“我也知道,只要我們有錢,總能搞到大牲口,可是我們沒時間了。”

嚴山佬奇道:“這是爲何?”

崇文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放在書案上,往幾位團老面前一推,沉聲說道:“因爲我們出征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