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樊通和餘婆婆總算明白了她的意圖,兩人都過來幫忙。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浩原的身體終於有了一點微弱的溫度,月靈擡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隨即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僥天之倖,他還活着。
“好了,我們現在馬上帶他去找皇甫爺爺!”扔下已空空如也的水囊,月靈一骨碌爬了起來。她的沉着果斷讓樊通和餘婆婆都不知不覺聽從她的意思行事。於是,樊通俯身背起浩原,月靈攙扶着餘婆婆,一行人沿着來路行色匆匆地朝南坪城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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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怎麼能讓他跟人動手,而且還是駱無花那樣的高手,你們存心想害死他是不是?”
看到被月靈他們送來的浩原,又得知了事情的經過之後,皇甫鬆立刻暴跳如雷地衝着他們咆哮起來。吼罷,他崩潰地踉蹌了一下,老淚縱橫地癱坐於牀前:“要是你們真那麼想讓他死,還不如給他一刀來得痛快些,這樣的死法,簡直比十八層地獄裡的酷刑還殘忍百倍,你們知不知道?”
“皇甫爺爺,你……你到底在說什麼?”茫然愣怔了一瞬,月靈惶恐地拽住了皇甫鬆的衣袖急道,“你告訴我,浩原怎麼了?他到底怎麼了?”
“唉!”在牀沿上猛擂一拳,皇甫鬆痛苦地掩住了面龐,“還記得我幫你去開安胎藥的那次,曾經在你面前提過一位應先生嗎?”
沉痛的敘述中,深深埋藏多年的秘密逐漸揭曉。
那年,浩原十歲,正到了寒陰絕脈致命性發作的關口,皇甫鬆把他接回自己家日夜看護,可還是想不出挽救他生命的法子。懂事的小浩原雖然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可還是很堅強地配合治療,甚至強打起精神安慰瀕臨絕望的皇甫鬆。
這個與衆不同的孩子引起了一個當時同在皇甫鬆家養病的異人的注意,那個人就是皇甫鬆所說的應先生——斡贛族奇俠,人稱“大漠蒼鷹”的應飛揚。
其實,應飛揚當時身受重傷,自己也時日無多了,他一生自視甚高,很多人想盡辦法要拜他爲師,都被他拒絕了,但在生命的最後日子裡,他卻一眼看中了脾氣與自己頗爲相投,又極具悟性的小浩原,於是,他用了十天的時間把自己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當然,在那麼短的時間裡要一個孩子完全領會那麼多博大精深的武學是不可能的,只是應飛揚的身體已經不容許他再繼續教下去了,所以他要浩原牢記口訣,日後再自己慢慢體會。
臨終前,他告訴浩原,他教他的陽和心經共分九個層次,練前八層的時候,功力每增進一層,便可延長五年的壽命,如果練到第九層,功力實現登峰造極的飛躍,他的病就可以完全治癒,從此和健康人一樣正常生活了。
不過,其中最關鍵的一點是,在他的病沒有痊癒之前,千萬不可輕易動用內力,否則之前積蓄起的功底便會嚴重損耗,影響練功的進度,那他就有可能還來不及練到第九層便病發身亡。
退一萬步說,即使別無選擇必須動手,動用的功力也絕對不能超過五成,否則,用內力建築起的堤壩便會徹底崩潰,到時,他全身的血液將會逐漸凍結成冰,直至血竭而亡,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他了。
“他怕讓親人們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和我約定,在沒有功德圓滿之前,不告訴任何人他練功治病的事情,所以,全族上下除了我之外,沒有人知道他會武功!”
看了看面如金紙,氣若游絲地躺在牀上的浩原,皇甫鬆掩面苦笑:“之前的那些年裡,他一直都很小心的,發病的次數也的確一年比一年少了,前不久,他還信心十足地告訴我,最遲到明年春天,他就可以突破第九層境界,從此徹底擺脫那折磨了他二十多年的絕症。誰想到……唉,這孩子,他明明知道和駱無花動手,不拼上十成功力是不可能的,他怎麼就……怎麼就這麼傻呢?”
聽到這裡,月靈不禁驀然戰慄了一下,她當着獨孤明之面拒絕成親的那天,浩原對她說過的話清晰地在她耳邊迴響起來:
“其實,這樣也好。能不能陪你一輩子,最遲過了明年春天就會有答案了,還是再等等吧。”
當時,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現在她終於知道這是爲什麼了,可是……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肆虐的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皇甫爺爺,真的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她垂死掙扎般望向皇甫鬆,“只要有可能,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什麼都願意做……”
“你以爲我不想救他嗎?”皇甫鬆頹然長嘆,“有件事,他原本不讓我告訴你的,爲了趕在你的封穴時限之前幫你配製出蠱毒的解藥,他堅持要我用掉了唯一的一棵火靈芝。”
“我千辛萬苦找來這麼一棵世間罕有的火靈芝,本是要留着給他治病用的,就在你中蠱之事發生前不久,我研究的藥方已經有了雛形,如果繼續研究下去,說不定很快就能成功了,可是……
唉,長成一棵有藥用價值的火靈芝需要上百年的時間,十年前我去火靈芝的唯一產地青陽山時,只找到這麼一棵成型的靈芝,如今,哪還有第二棵可用啊?”
強嚥下橫梗在喉頭的酸楚塊壘,他黯然道:“依他目前的狀況,最多隻能再拖上兩三個月,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盡力讓他在最後的日子裡少遭點罪了……”
彷彿晴天一個霹靂,月靈只覺眼前一黑,幾乎當場昏厥過去,而樊通更是如泥塑木雕般僵立原地,漫天的悔恨如千刀萬刃般穿透了他的心房。
原來,浩原沒有騙他,那晚他真的是在給祝清瀾療傷,可他卻不相信,甚至把病中損耗功力,身體本就虛弱不堪的浩原推倒在地上,還說了那麼多過分的話來刺激他。
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要不是他不負責任地胡說八道,月靈就不會心灰意冷地離開望月堡,他們也不會在半路遇上駱無花,浩原更不會爲了保護他們而破了苦守多年的生死戒律。那次,浩原被中了蠱的月靈打成重傷都不曾還手抵擋,可見妄動功力的後果遠比一般內傷嚴重得多,他這次的出手,需要的是多大的勇氣和決心!
其實,浩原本可不必硬接那一掌的,他完全可以趁駱無花下手殺他時救下月靈然後立刻走避,這樣就不會耗費那麼多功力,死的只是他這個不知好歹、忤逆犯上的下人而已。可是,浩原還是以自己的性命爲代價救了他,救了他這個一手造成所有不幸,斷送了救命恩人唯一生機的該死的混蛋!
“啊——”痛苦地狂吼一聲,樊通猛地拔刀出鞘,不假思索地朝自己頸間刎去。
“樊大哥,你做什麼?”月靈縱身撲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住手,快把刀放下!”
“別攔我,讓我死!”樊通紅着雙眼死命掙扎,“是我害了少主,我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
“你以爲現在只有你想死嗎?我也想!可要是我們都死了,他和駱無花拼命還有什麼意義?這隻會讓他徹底崩潰你知道嗎?”
樊通握着刀柄的手驀然僵住,片刻後,鋼刀“噹啷”墜地,隨之而起的是一陣暗啞的抽泣。月靈、皇甫鬆和餘婆婆亦是相對無言,死一般的絕望如千斤重石般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讓一顆顆滿懷悽苦的心墜入瞭望不見盡頭的黑暗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