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了甩頭,卜驚天凝起目光看向身旁,只見皇甫鬆正手持銀針坐在牀沿上,稍遠處是緊鎖眉頭來回踱步的獨孤明,而彎腰站在牀前看着自己的就是剛纔的發話之人——浩原。
“我這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的頭腦有瞬間的空白,忽然,他想起什麼似的驚跳起來,“月靈呢?哎喲……”話音未落,他便因這無意識的挪動疼得慘呼起來。
“月靈?”浩原有些詫異地愣怔了一下,但他無暇多想,立即按住了還想掙扎的卜驚天道,“別亂動。你傷了腿骨,要小心調養。”
“那月靈呢?她有沒有受傷?”卜驚天雖是疼得齜牙咧嘴,卻還是氣喘吁吁地追問不休。
“巡城隊從火場中救出了十幾名傷者,事後又清理出五具屍體,其中都沒有月靈!”就自己所知回答了一句之後,浩原向對方投去了疑惑的一瞥,“你爲什麼會提到月靈?她去過月神宮嗎?”
卜驚天沒有理會他,只是目光筆直地出神了一陣,隨即長吁一口氣,疲憊地合上了眼睛:“那就好,她應該是……沒事了。”
察覺到卜驚天對月靈非同尋常的關懷,浩原眼中的疑色更深了。
沉思地看了對方片刻,他回頭與父親交換了一個眼神後緩緩開口道:“據脫險的月神教弟子回憶,今天凌晨,你用武力強行闖進月神宮,隨後就和駱無花起了衝突,就是在你們爭執的過程中,月神宮起了火。接報後趕到的巡城隊撲滅大火,救出了包括你在內的所有傷者,那時已經不見了駱無花的人影,死者中也沒有她,現在我們基本可以確定她已經逃離白水城。能告訴我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哈哈,冤孽,真是冤孽啊!”卜驚天突然嘶聲狂笑起來,“不該死的都死了,造孽的始作俑者卻還都活着,老天爺爲什麼就這麼不長眼呢?”
笑聲中,不知是因爲震痛了身上的傷處,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兩行淚水悄然滲出他的眼角,蜿蜒地濡溼了他傷痕累累的面龐。直到筋疲力盡,他才喘息着停止了大笑。
“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嗎?”擡眼看了看面面相覷的獨孤明父子,他的神色逐漸變得漠然,“放心,我會滿足你們的願望的,而且,保證還讓你們有意外的收穫!”
僵硬地牽動了一下脣角,他的思緒驀然飛回了遙遠的往昔……
* * * * *
卜驚天出身於青垣城莘浦村的卜氏家族,卜家是當地的大戶,世代都以務農或經商爲業,到了卜驚天的祖父這一代,爲了提高整個家族的修養,開始鼓勵子弟習文練武,其中最出類拔萃的當屬卜驚天的父親卜宗毓,卜驚天幼承父教,也修得一身文才武功,十八九歲時便聞名鄉里,贏得了許多名門千金的愛慕。
卜宗毓深以兒子爲傲,在繼續培養他修身立業的同時,也打起了給他物色一門好親事的主意,可他萬萬沒想到,當他跟兒子提起成親之事,又介紹了幾家的名門閨秀讓他挑選的時候,兒子卻直截了當地回絕了他的好意,並且告訴他自己早已有了心上人,那人就是他們家花匠老駱頭的女兒茶妹。
那時的茶妹年方十五,不僅容貌出衆,而且多才多藝,既種得一手好花,又能歌善舞,且通讀文史,多謀善斷,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女,可卜家的門第觀念向來很重,得知兒子愛上花匠之女,卜宗毓頓時大發雷霆,在對兒子勸說、責罵、懲罰盡皆無效之後,他先是假裝態度有所緩和,然後把兒子騙去外地收帳,趁此機會趕走了老駱頭父女。
卜驚天回家後發現父親騙了自己,一怒之下與卜宗毓鬧翻,從此離家出走,踏上了尋找心上人之路。
然而,上天好像偏偏要捉弄這對有情人,他這一找就是整整五年,等到兩人再度相逢的時候,一切已經物是人非——當年天真單純的種花少女茶妹搖身一變,居然成了身懷絕技的月神教聖女駱無花。
聖女是出家修行之人,是不能涉足男女情愛的,這對卜驚天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般的打擊,但他不甘心就這樣放棄這段苦苦追索了多年的戀情,於是,他不顧茶妹——如今的駱無花對自己態度冷淡,鐵了心地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架不住他的苦纏不休,駱無花終於把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告訴了他。
原來,他們父女被趕出卜家後不久,老駱頭就病死了,她一人流落街頭,吃了很多苦,甚至差點被流氓糟蹋,幸虧月神教主詹明霞路過出手救了她。就這樣,無家可歸的她投入月神教,成了詹明霞座下的一名聖女,至於改名爲無花,則是因爲她痛恨卜家嫌棄自己是花匠之女,憤而立誓今生與花絕緣。
得知她的不幸遭遇,卜驚天又是心疼,又是歉疚。他告訴駱無花,自己已經脫離家族,如今再沒有任何人能阻撓他們相愛,只要她還俗,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他會加倍補償虧欠她的一切,從此不讓她再受半點委屈。
可是,這時的駱無花心態已經發生了變化,從前的經歷讓她覺得自己之所以會吃這麼多苦,就是因爲沒有身份,沒有地位,於是立志要讓自己成爲人上人。
入教以來,她憑着過人的悟性後來居上,現在已是詹明霞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最有希望繼承教主之位的人。月神教是景月族內信徒最多的教派,當上教主自是受人尊崇,她不願放棄這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去跟卜驚天做一對平凡夫妻,因此拒絕了對方的提議。
她的態度讓卜驚天十分傷心,但他並沒有察覺到她的變化,只認爲她是在跟自己賭氣,所以依舊鍥而不捨用盡各種辦法試圖挽回她的心。
其實駱無花心裡也割捨不下這段情,只是同時也放不下追求權勢的慾望,再三考慮之後,她試探性地告訴卜驚天,如果想跟她重修舊好,就必須答應她一個條件——幫她完成當上月神教主的心願。只要給她五年的時間,讓她執掌月神教,如願地幹上一番大事,然後,她就可以跟他走,但在這之前,他們只能做地下情人。
卜驚天很驚訝她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但爲了和她在一起,他還是答應了。從此,他們就暗中恢復了情侶的關係,爲了避人耳目,他們選擇了族人都不敢靠近的鬼蜮谷作爲幽會地點,數度來去倒也平安無事。
在此期間,卜驚天參加了全族比武大會,並戰勝司徒雲摘取了桂冠。獨孤明非常賞識他,曾想對他委以重任,但被他婉拒了。
他志不在從政,參加比武只是出於興趣,他的夢想是有朝一日和心愛的人一起去置一處莊園,他還像以前一樣管理田產,做一些生意,而他的茶妹則可以繼續種她喜歡的花,唱那首她最愛唱,他也最愛聽的小曲:“杏簾遙望處,皓腕凝霜雪,奼紫嫣紅不勝數。酒罷含情爲君舞,回首瞳剪秋水橫,映遍茶花滿路……”
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了一段太平日子,直到有一天,他們的孩子的到來打破了這種平靜。發現自己懷孕的駱無花擔心事情敗露會被逐出師門,曾想過要打掉孩子,但卜驚天堅決不同意,她不想跟卜驚天鬧翻,此外多少也有點捨不得孩子,只得另想了個主意。
當時,詹明霞正打算派人到景月族周邊的各個部族去傳教,整個行程走下來大約需要一年的時間,如果她能求得這個差使,且獲准單獨前往,就可以避開所有教衆和族人的耳目到外面去生下這個孩子,同時還能得到一個在師父面前表現的機會,正所謂一舉兩得。
她本就是詹明霞心目中足以擔當此任的理想人選,因此請求一經提出,立即獲得了允准,她又略施小計讓詹明霞同意她單獨前往,不要任何師姐妹跟隨,很快,所需的條件就都準備齊全了。
駱卜二人分頭出發,一前一後離開了景月族領地,在約定的地點會合後,他們一下子如出籠的鳥兒般逍遙自在起來。
駱無花用一半的時間履行傳教的職責,另一半時間就和卜驚天相伴遊山玩水,過了一段甜蜜快活的日子,直到她的身子日漸沉重,兩人才停止遊歷,在都乾部落住了下來。打從那時起,卜驚天更是對駱無花呵護備至,幾乎包攬了所有的家務,只讓她安心養胎,等待孩子的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