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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尙巴志明白,琉局一定會有後援,若大股援軍浮海而來,琉球很可能反勝爲敗,必須立即攻克大里城,消滅這股海賊,再整頓海防,準備迎接下一波海上入侵。

這倒不是尙巴志有先見之明,因爲他詳細審問過俘虜,和宮古酋長仲宗根豐見親也談過多次,對眼前的敵人是有些認識的。他知道,對手是一股龐大海賊,總堂在仴國平戶,這股海賊力可傾國,非同小可,絕不僅是眼前的這點力量。

可惜聯軍各懷心思,大多不願當炮灰,除了宮古族仲宗根豐見親和中山軍賣力攻城,山南、山北兩軍按兵不動,連進攻的樣子都不願意做一下。琉局集中火器猛打東城外,使尙巴志麾下的中山軍傷亡慘重,城自然也沒有攻下。

氣急敗壞的尙巴志闖入山北王攀安知營中,見那廝正左環右抱,歌舞飲酒,頓時火往上撞,破口大罵,攀安知反脣相譏,竟扯到了祖輩的那些腌臢事。琉球兩山之主大吵一場,不歡而散,這些拼湊起來的聯軍開始出現裂痕。

此後的大里城攻防戰陷入僵持,聯軍人多勢衆,卻如一盤散沙,只是因爲面前的敵人勉強湊在一起。城中被圍的倒黴蛋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大幫海賊士氣低落,突圍無望,糧食也快吃完了,大掌櫃張璉被契東們罵的狗血噴頭,日日灰頭土臉,撐得一天是一天。

圍城近一個月,東海商團的信使開始渡海來到與那原,出入琉球聯軍諸營,與諸國主酋長密談。這讓聯軍開始不安起來,諸營將士看友軍越來越不友善,懷疑就像病毒,在圍城士卒之間蔓延。

誰也不知道大海對面的海賊們和友軍說了什麼,未知的東西最讓人迷惑,而且人總是往不利的方向想,隨着時間的深入,懷疑就會變成恐懼。

諸營開始流行一首童謠:北得美妻,南得美器,廌困於土,王興於水。

剛開始誰都弄不明白,只是跟着哼唱,慢慢有高人悟出來了,這是不是一般的歌謠,這是一個不妙的預言!

所謂北得美妻,就是說山北王攀安知將得到宮古酋長仲宗根美貌的妻子。南得美器,是指山南國達勃期將得到琉球至寶紫螺盂,而中山國世子尙巴志將失去紫螺盂。

王興於水也好理解,如今中山國水師正盛,中城灣大海船九成屬於尙巴志。王興於水,就是說他將一統琉球,成爲三山共主。

只有這廌困於土不好理解,多虧與那原上有2萬餘聯軍,自有心慮過人的英雄,很快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釋。廌是上古異獸,明忠奸,所以也是法獸。而海賊飛龍王張璉,正是執掌東海商團仲裁堂的團老,廌就是指張璉無疑,他被困於大里土城之中,豈不正是廌困於土?

此讖一出,聯軍大譁,大家拼死拼活在這裡打海賊,圖的是個什麼?總不能大里城下撿一條命,最後失去所愛,死在友軍手裡!

流言越傳越神,漸漸撕碎了聯軍越來越脆弱的信任,各軍開始加強戒備。各營也開始進山伐木,立柵爲營,望樓越起越高,與其說是防備海賊突圍,還不如說是防備友軍襲擊。

中山軍毀掉了東川上的橋樑,把沿途船隻也蒐羅到東川東岸。最開始移營的,卻是宮古軍仲宗根豐見親,諸軍之中他兵力最弱,又是從琉局叛出來的,嫌疑最大,他只能和勢力最大的中山國世子尙巴志綁在一起,以保證自己的安全。

麻煩的是,他在城西紮營,盟友中山軍在城東,中間隔着攀安知的山北軍,大里城的琉局海賊,和達勃期的山南軍。不要說宮古和琉局仇深似海,就算是山南軍和山北軍,也和中山軍隔閡很深,連帶着對宮古軍也戒心深重,那句北得美妻的讖語讓人太過不安。

宮古軍營壘在大里城西小波津,這裡道路通暢,兩側都是密林,攻擊大里城自然方便,還有樹木提供掩護,可以降低城頭遠程武器的殺傷。可是這裡地勢卑下,不利於防禦,一旦南北兩友軍對他發起逆襲,兩側的密林倒成了敵人最好的出發陣地。

宮古酋長仲宗根豐見親惶恐不安,開始向西面移營,渡過小波津就是一系列南北方向的丘陵,屬於成田臺地。最高的一處名爲石嶺,很快成爲了宮古軍新的營地,這裡可以俯瞰整個與那原,讓他感到一絲安全。

仲宗根的移營倒更像是一次撤退,如果不是孤軍被困,突圍無益,這倒是那些倒黴海賊的一個突破口。只是他的移營沒有和任何友軍打招呼,引發了整個聯軍的恐慌,尤其是山南軍和山北軍,以爲這是尙巴志和仲宗根即將聯合起來,襲擊山南、山北兩軍的跡象。

山南軍首先撤到大里城南的一處高地上,整軍備戰,山北軍見勢不妙,也後撤到小橋川。一日之間,聯軍的包圍圈四面透風,根本不成其爲圍城了。城中琉局海賊見聯軍撤退,以爲援軍將至,一個個都興奮起來,扒着頭向城外觀望,盼望城外出現大片滾海龍王旗。

東川的尙巴志心急如焚,不斷派使者去各軍詢問,卻被琉球兩營趕了出來。只有宮古營派來使者,信誓旦旦的控告山南軍和山北軍心懷不軌,尙巴志大聲逼問,卻全是捕風捉影,毫無實證,讓年輕的王子大發雷霆,把宮古使者也趕了出去。

此時的聯軍,因爲幾封書信和一句讖語,已經名存實亡。

尙巴志終於明白了,琉球這是中了龍王島大出海的離間之計,他就不應該接大出海的書信,更不應該讓賊使進軍營,給了海賊傳出那首歌謠的機會,琉球和大康是同文之國啊。。。

就算是他趕走賊使,他能制止賊使進入其他軍營麼?聯軍之間脆弱的信任,早晚會被瓦解,大出海之計神出鬼沒,防不勝防。就在此時,尙巴志真動了一統三山的野心,這一盤散沙的局面他實在是受夠了。

可是迫在眉睫的內亂,他又該如何應付?

寂靜的夜,山南國大里按司北部的虎頭山上,兩個人影正向東面黑沉沉的原野張望。在他們身後的密林裡,蟲鳴之中夾雜着人聲低語,偶有金鐵撞擊之聲。兩個人都是彪形大漢,其中一個異常雄偉,是一個黑塔巨人。

大炮炥腳踩着一塊大石,指着東方低聲說道:“大笨牛,看見東面那塊高地麼?”

來財牛沉聲說道:“我又不瞎,那老大一片營火,是尙巴志那小子的軍營麼?”

大炮炥笑道:“那是宮古軍的軍營,尙巴志在海邊呢,大約還有20餘里,隔着山地看不見。”

來財牛低聲罵了一句,說道:“你給我安排一個嚮導,今晚我就潛過那片山,迫近海岸,明日我去見尙巴志。”

大炮炥沉吟了一會兒才說:“阿牛你聽我一句,今夜你幫我做一件大事,你去下書十有八九能辦成。”

來財牛回頭看着大炮炥,月光下,大炮炥黑亮的眼睛裡發出兩道幽幽寒光。黑塔巨人低聲說道:“你一有鬼主意就是這副混賬表情,說,你打算怎麼辦?”

大炮炥爬到大石上坐下,面向巨人嘿嘿笑道:“大出海如何整治這些琉球猴子,你最清楚,我看是有了幾分成效。

我在與那原轉了一個白天,看的真真的,敵營地都在大里城10裡之外,紮結的支離破碎,沒有哪兩個營地距離在8裡以內,根本斷絕不了城中樵採,這說明了什麼?”

來財牛沉聲說道:“說明他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圍城上了,那些琉球猴子在互相猜忌提防。”

大炮炥笑道:“正是,他們已經到了內訌的邊緣,但是還沒有內訌。這個時候,尙巴志那個混蛋一定不知道怎麼辦,也許他還存着僥倖,琉球人能夠重新團結起來。你去見他,他要是把你砍了,取信於攀安知、達勃期和仲宗根,你又該如何?”

來財牛怒道:“還能入孃的怎麼辦,一死以報大出海罷了。”

大炮炥在黑暗中嘿嘿笑起來,說道:“我可不想你死在這兒,我是可憐高橋島那個蠢女人,除了你個大笨牛,誰還敢入孃的娶她。”

來財牛更怒:“你有屁就放,捎帶我的女人做什麼。”

大炮炥這才正色道:“你要想活命,只有把尙巴志逼到絕路,你再給他一條生路,那時候他還敢殺你麼?”

來財牛慢慢平靜下來,沉吟良久才說道:“你的意思是,挑動他們徹底翻臉,一旦他們互相打起來了,尙巴志自顧不暇,纔有可能認真看大出海的書信,我纔有活命的可能。。。可是你怎麼讓他們內訌呢?”

大炮炥詭異的一笑,說道:“現在那些混蛋還不知道我們大軍到了外海吧?如此我就有辦法,你不要着急,一切聽我措置就是。現在先入孃的吃飽喝足,養足了精神,我們二更出擊,三更廝殺,天亮撤退。”

來財牛一愣,詫異道:“廝殺?你們這幾十號人和人家幾萬大軍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