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絕海中津安排崇文三人在一間起居室用餐,晚餐是鯛魚膾,精緻的泡菜和紀州味增湯,暖黃的燈火下顯得十分誘人。

崇文拉住老和尚,笑呵呵的說道:“絕海大師,我聽說仴僧葷酒不忌,那個。。。是不是送點酒,這一天嘴裡淡出鳥來了。”

絕海中津笑道:“那是自然。”

不一刻,三個侍姬端着酒盤上來,伺候酒食,絕海老和尚合十打躬退下了。一個侍姬正是伺候過崇文洗浴的,眉花眼笑的坐到這大康武士面前,殷勤的捧着酒壺倒酒。

鮎魚仔吃的香甜,邊吃邊說道:“這些仴人實在古怪,主公賜死臣下居然是切腹,還是體面死法。不如我大康,好歹留個全屍。”

崇文說道:“海妖都見過了,這也算稀奇?大康也是百里不同俗,何況幾千裡外的海外。”

來財牛忽然口齒含糊的說道:“該。。回家。。。”

崇文飲了一盞酒,搖搖頭說道:“不,現在還不能回龍王島,我也想不到仴國的鳥人如此難纏,島上恐怕要再苦一陣子了。”

鮎魚仔說道:“那我們離開琾城以後去哪裡?”

崇文說道:“去平戶,幕府就要和那裡的康人和松浦黨開戰了,我們不能坐視康人吃虧。”

鮎魚仔有些不解的說道:“他們把持舊航線,正是龍王島的麻煩,讓幕府替我們除掉豈不是好。”

崇文筷子狠狠擲過去,罵道:“混賬!再怎麼也是大康國人,是高皇帝子民,豈能讓蠻夷欺侮,龍王島都是這等入孃的不義之徒麼!”見崇文突然發作,嚇的幾個侍姬慌忙跪地求饒,口中鳥語不停。

崇文擺手說道:“罷了罷了,我們兄弟爭執,與爾等無關,都起來吧。”見崇文語音溫和,衆姬大約明白他的意思,這才紛紛坐到三人身側,戰戰兢兢的繼續伺候。

鮎魚仔訕訕的說道:“莫非平戶那些傢伙還有用不成?”

崇文嘆道:“當然有用,我們龍王島纔有幾個人、幾條船,就算加上樺山資久和九鬼隆良那些蝦兵蟹將,也不足以撬動仴國,我們連平戶的康人都不能籠絡,還能指望誰人?

遠的不說,就說這走私康貨,我們哪裡去搞到貨源?那些平戶康商何等厲害,無視海禁,連中華至寶《四言詩帖》都能販運到仴國,我們爲什麼不與他們合作。只要他們走新航線,在龍王島與大內氏的船隊交易,龍王島就真成了金銀島。”

鮎魚仔說道:“明白了,如此我們不僅將壟斷康貨,還會壟斷南蠻貨,仴國的金銀早晚都搬到我們龍王島。”

崇文搖頭道:“準確的說,是康人、康商將壟斷康貨和南蠻貨,仴國的命脈就掌握在大康手裡了。可是僅有這些還不夠,我們要防止仴國與永濟勾結起來,就還要做一筆更大的生意。”

鮎魚仔兩眼放光,急切問道:“是何生意,把琾城搶到手裡麼?”

崇文微笑道:“你啊你,就不能把眼光放的更大些?”

鮎魚仔撓撓後腦勺,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大的生意。不過他知道,大出海要領着他們乾的一定是驚天大事,這讓半年前還是小漁夫的海賊少年十分興奮,恨不得現在就要上陣廝殺,至於殺誰,管他孃的吶。

來財牛卻忽然放下了酒盞,把他身上的仴姬推到一邊,警惕的說道:“不對。”

崇文向庭中看去,一切如常。

這裡是一個獨立庭院,竹林苑的待客之所,小巧雅緻。庭中燈火闌珊,一塊巨石下坐着兩個大內家的警衛,正好在燈火暗影裡。庭中有幾顆梅樹,一顆桃樹,正是冬季草木凋零,不可能藏人。

越過院牆的黑影可以看到遠處竹山上的亭館,主樓飛檐下掛着燈籠,在微風中搖曳。鮎魚仔大步走出起居室,向迴廊兩側觀察,兩側廊上有兩個警衛,把角處各有一個。保護他們的一共6個馬回衆,一個個目不斜視,顯然沒有感覺到危險。

鮎魚仔退回起居室,笑道:“這大笨牛以爲自己是大炮炥李啓乾,不要一驚一乍,外面什麼動靜也沒有。”

來財牛頭搖像撥浪鼓,執拗的說道:“我。。聽。。。腳步聲,很多。”

這一下連崇文也緊張起來,來財牛不會無緣無故這麼說,這仴國如此詭譎的政治氣候下,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他站起身來,大步走到迴廊。

庭中傳來仴人武士大聲喝問的聲音,他轉頭向院門看去,一個嬌小的身影正大聲的向警衛隊長說着什麼。天黑看不清模樣,聽聲音似乎是花子,警衛隊長盡忠職守,擋住花子不讓進門。崇文喊了一聲:“花子!”大步走到月亮門前。

果然是濃姬的貼身侍女花子,小姑娘華語不過關,大聲說着什麼,依稀能聽懂幾個字,卻始終聯不成意思清楚的語句。見崇文不明白,小姑娘遞過一把解首刀,正是船上崇文贈給濃姬防身的那把刀。

崇文接刀在手,卻有些茫然,濃姬忽然把自己送給她的刀退回來是什麼意思?他拿着這把刀反覆檢查,沒有夾帶,沒有紙條,濃姬到底想告訴自己什麼呢?他又把目光轉到花子身上,小姑娘急的已經落下淚來,他終於聽懂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字:跑。。。

他忽然想起了當初的事情,離開龍王島的時候,他送了這把刀給濃姬。當時他說的是,如果到了濃姬也拿刀上陣的地步,那就是龍王島衆都死光了,拿着這把刀殺出去,能跑多遠跑多遠!濃姬一定是在危急情況下,不及書寫,只能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有危險!

崇文當機立斷,站在庭中大聲喝道:“鮎魚仔!來財牛!抄傢伙,準備隨我殺出去!”

起居室中,兩個海賊二話不說,踢翻紙門,把門框拆下當做武器。鮎魚仔提着木方實在太長,來財牛雙手用力,撅下小半截,鮎魚仔揮舞兩下,長短正合適,衝來財牛伸出大拇指。

三個仴姬尖聲大叫,互相摟抱着縮在角落,鮎魚仔和來財牛看都不看那三個仴女一眼,臨戰激發的荷爾蒙讓二人只有戰鬥的慾望。

庭中的大內家警衛不知所措,這些康人突然發了狂,變身拆家能手,這是要幹什麼。警衛隊長嚴厲的和崇文說着什麼,崇文一句也聽不懂,他指着外面大喊:“入你孃的!你是瞎啊,還是聾啊,沒聽見外面有響動麼?”

花子衝幾個警衛大聲喊叫,這時候所有人都感到了腳下的土地在微微震動,遠處黑暗中隱隱傳來人喊馬嘶。鮎魚仔和來財牛提着棍棒奔到崇文近前,警衛隊長也明白過來了,大聲喝令庭中警衛向自己靠攏,將崇文三人擋在自己身後。

崇文把解首刀別到花子腰帶上,抽出短刀,讓她握住刀柄,用大手緊緊攥住她的小手握了一下,輕聲說道:“明白麼?戰鬥。。。廝殺。。。跟着我。。。”花子重重點點頭。

崇文一把把花子扯到身後,向那隊長喝道:“蠢貨,你想在這裡迎敵麼?敵人沒有1千也有8百,在這裡就是入孃的等死。。。想活命的,隨爺爺殺將出去,如今天色暗黑,衝出四天王寺,到了城裡就有活路。。。懂?”

他拔出腰間仴刀,推開幾個警衛,大踏步向外走去。

警衛隊長聽不懂崇文的意思,但是頗爲忠勇,帶着其餘警衛疾步上前,擋在崇文身前,崇文只得跟在隊長身後。竹林苑十分豪奢,即使是苑中小路也亮着燈火,一座座石燈幢把庭院照的如同天堂一般美麗。崇文卻微微嘆息,這大內義弘不像個笨蛋,怎麼遇到襲擊竟然不知道熄滅燈火,這不等於暴露在敵人眼前麼。

形勢危急,崇文顧不得多想,警衛隊長帶着一行人大步穿過竹林苑,不時跑過尖叫的身影,卻不見一個值宿武士。走到主樓面前,眼前一片黑燈瞎火,到處都是四散奔逃的男女,卻沒有人保衛,大內一家和他的馬回衆吶?

警衛隊長找不到主公大內義弘,找不到其他家臣,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茫然的看着崇文不知所措。崇文只記得來時的一個西側院門,語言不通,也無法打聽還有沒有其他的側門,只得大刀一指西門方向。警衛隊長慌不迭的點頭稱是,幾個人又向西走。

衝到西門,剛一露頭就有箭支飛來,崇文等只得退回院內。

往外面看,只見龐大的寺院中到處都是高舉的火把,如同燃燒的叢林一般。這叢林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3百多四天王寺的僧衆,大刀弓箭指向另一波人。另一邊卻是頂盔摜甲的幕府士卒,弓上弦刀出鞘,足有7、8百之多,卻都面朝竹林苑,似乎無意攻打寺院僧兵。

院門前倒着幾具男女屍體,身上插滿了箭支,看服飾是大內家的下人,想出門逃命,被亂箭射死在門前。

幕府軍中有人以不太熟練的華語高聲喊叫:“院中的大康海賊聽着,侍所司赤松義則大人奉幕府將軍諭令,緝拿大康兇徒,無干人等不得亂動。所有康人聽着,棄械者免死!”

來財牛奮起神力,推倒院中巨石,將之堵在門前。崇文卻在黑暗中一動不動,他百思不得其解,四天王寺有幾百僧兵,大內義弘也有2百多精銳的馬回衆,怎麼什麼動靜都沒有,突然就讓幕府軍殺到眼前了?何況這麼多帶兵刃的士兵進入琾城,會和衆是如何讓他們進來的?

他顧不得多想,幕府軍顯然是衝自己來的,現在被堵在竹林苑中,只要幕府軍衝進庭院,自己一行必死無疑,那塊石頭再沉重也擋不住千軍萬馬,如何逃脫,如何逃脫吶。。。

忽然感覺衣袖有人輕拽拉扯,回身一看,是花子。小丫頭伸手一指院中,說了句什麼,崇文沒聽懂,警衛隊長卻露出驚喜,向崇文大聲說着什麼。

崇文也聽不懂,但反應極快,大刀順着花子示意的方向一指,衆人又向東南方向跑去。黑暗中呼呼走了半盞茶時分,來到竹林苑東南角。原來這裡有一顆大榕樹,幾人合抱粗細,龐大的樹冠一部分已經深處院牆之外。

崇文大喜,真是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