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重新落坐,吳直說道:“非是我等爲難大師,實在是大師不知我們的體制。我們是商團,並非我二人就能做主,萬事都要諸契東協商,大師要加入商團,總要給我們一些理由,如此我們才能說服團衆。”

道譽沉思片刻,才緩緩說道:“蝦夷地雖說苦寒,但也並非全無一物,還是有商團需要的東西。商團海上爲家,必大興造船,蝦夷地深山之中盛產千年大木,最適合巨舟龍骨。

蝦夷地鳥獸成羣,盛產各色皮毛,既可以爲商團制甲,也可以給商團制裘,名貴皮毛還可以與大康貿易。我聽說康人喜肉食,商團又缺良馬,蝦夷地遍地草場,足以養殖牛羊,甚至可以成爲商團馬場,只要有種馬,我們就可以爲商團源源不斷提供良馬。

我聽說商團戰士嗜酒,可是仴地大多是米酒,南蠻大多蔗酒,不和康人口味。既然我們要在蝦夷地種麥慄,就可以釀造烈酒,專供商團將士。蝦夷地廣大,誰也不知地下埋着什麼寶藏,誰說我們一定對商團全無用處?”

崇文哈哈大笑道:“好厲害的道譽大師,別的不說,只提蝦夷地會成爲商團馬場,相信大部契東就沒有理由拒絕。”

吳直問道:“那麼經營蝦夷地,大師心中可有方略?”

道譽說道:“陸奧國極北之地,叫做大間岬,從大間岬向北渡海60裡,就到了蝦夷地。那塊地方按蝦夷語叫做烏斯克斯,意思是海岸盡頭,老衲打算在這裡修築箱館城,以此爲根基向整個蝦夷地進軍,且耕且戰,在山川險要築城據守,招降納叛,逐步蠶食全島。”

吳直嘆道:“想來。。。必是篳路藍縷,十分艱難。”

道譽苦笑道:“那不是一兩代人的事情,爲了舉族活下去,只有如此。”

崇文一舉手,說道:“楚人崛起於南蠻,秦人稱霸於西戎,源賴朝公經營鎌倉,我商團從平戶出發,走向東海,哪個不是篳路藍縷,千難萬險。

多難興邦,殷憂啓聖,道譽大師若不想佐佐木家子孫不肖,日漸衰敗,走向蝦夷也是一條出路。大師若有此勇氣,就算最終商團不接納佐佐木一族,我龍王島商船也必源源不斷,駛向廂館城。”

老毒蛇再次施禮,誠懇的說道:“老衲。。。感激不盡。”

送走了老毒蛇,已是二更時分,正是高爽秋夜,繁星滿天,秋蟲歡鳴此起彼伏。美麗的銀閣庭燈火一簇一簇,樹影婆娑,秋花沁人口鼻,這地方美的如在夢中一般。

崇文和吳直興致不減,坐在廊下飲茶,飛檐下掛着一排燈籠,燈紙上寫着仴局二字。

燈影之中,吳直問道:“你爲何一定要保全佐佐木一族,我百思不得其解。”

崇文笑了笑,說道:“是啊,誰都知道,他們最危險,但是危險也意味着有野心,有能力,他們能禍害我們的仴國,也能夠開拓蝦夷,這對我們難道不是好事麼?”

吳直看着崇文的眼睛,緩緩道:“你一言不由衷就會眨眼,現在,你就不停的眨眼。”

崇文大笑,說道:“好吧,我也不打算瞞你。仴局寄寓仴國,本是互利互惠的關係,幕府爲我們提供源源不斷的出產、人力,我們則出海貿易,大家發財的事情。

可是仴人會覺得受制於我們,時間久了仴人難免要想,我們是在吃他們肉,喝他們血。如此齟齬就產生了,矛盾日積月累,如果有一天爆發出來,我們又該如何應對?難道10年之後,我們就讓新幕府把我們趕出去?”

吳直默想了一陣,說道:“所以要在仴地實行兩府分治,讓他們不能合而圖我,而我們總能拉一打一,是也不是?”

崇文說道:“準確的說,是三府分治,如果蝦夷地也算仴國的話。避免我們被趕出去的唯一辦法,就是分而制之,這就是我爲仴局制定的永久方略。以後歷任仴局大掌櫃都要明白,我們不僅是給諸契東分配幾百萬買水銀,我們還是他們在仴國利益的保護者。

只要仴地始終處於三府分治狀態,仴局就安如泰山。無論是誰,要打算改變這種狀態,就是仴局的敵人,我們要毫不猶豫的打壓他們。對於受欺壓的一方,弱勢的一方,我們就要不遺餘力支援他們,幫助他們。

我們永遠站在弱者一方,除暴安良,伸張正義。仴局萬萬不可站在強者一方,欺侮弱者,因爲如果有一方做大,我們就完了。”

吳直說道:“如此說來,你是贊同他加入商團了?”

崇文笑道:“若是他也成爲仴局契東,那佐佐木家和松浦黨、熊野水軍、坊津水軍、穢多衆還有何不同?不,我不同意他加入商團,我要他成爲廂館將軍,開府置軍,招募家臣,脫離室町幕府!

不僅如此,我們還要和他簽訂通商條約,鼓勵商團契東和廂館城做生意,嚴禁侵掠。言而總之,就是和仴國兩幕府同等待遇,甚至更加扶持。比如,允許商團戶向他們出售大船和火炮,讓他們武力強大起來,不說征服蝦夷地,至少讓大內兄弟不敢小視。”

吳直說道:“明白了,你放心,我是蕭規曹隨,絕不改動你的方略。。。那麼,和仴地兩幕府,又該如何相處?”

崇文想了想,說道:“仴地本土兩幕府,各有各的麻煩。室町幕府要應付各國守護,其中大部分都是原幕府所命,新幕府開海未必順暢,時有反叛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若遇到這種事情,仴局絕不能袖手旁觀,要和幕府同舟共濟。所以我主張,除了通商條約,還要以東海商團名義和三幕府訂立兵事條約,無論誰遇到威脅,另一方都有義務提供支援。商團有責任幫助三幕府平叛和遠征,三幕府也有責任參與商團開拓大海。”

吳直搖頭苦笑道:“那些契東什麼人性你又不是不知,哪個是肯吃虧的?讓三幕府幫他們打仗求之不得,讓他們救人家幕府,怕是要推三阻四。”

崇文說道:“所以要訂約,大家都要遵守,條款上你要費心斟酌。”

吳直嘆道:“仗是打完了,可是要把勝仗變成實在好處,也實在是不易,仴局大掌櫃的位子不好坐啊,裡的外的都是入孃的麻煩。”

崇文笑道:“以後就都是你的麻煩了,誰讓你非要坐這個位子。”

吳直搖頭道:“我也是被那些混賬契東推上來的,你當我真願意做這個惡人,你是個曉事理的,若遇到個心胸狹隘的,不恨我一輩子?”他擺擺手,說道:“不扯這些了,你說說還有什麼未了之事,需要我去做的。”

崇文說道:“平海幕府更麻煩些,三郎要應付我們仴局那些契東,仴局剛打了勝仗,租借了澳口,驕橫跋扈可想而知。

堺城幕府若不能和這些契東處好,怕是關稅都收不上來。幕府沒有錢,就沒有船隊,平海幕府也就是徒有虛名,不可能成爲我們的海上臂助,只能是我們的麻煩。”

吳直點點頭,說道:“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通商談判不可過於苛刻,把仴人榨乾淨其實對我們不利。”

崇文點頭道:“不錯,我們做的是長久生意,需要和仴人長久合作。三幕府垮了,我們的敵人就會執掌仴國,仴局還能立足麼?我們以勝者的姿態趾高氣揚,千方百計想把人家搜刮乾淨,那種想法要不得,最終害的是我們自己。

款是一定要賠的,不然那些契東不幹,但是在金額和期限上,要給室町幕府留有餘地。澳口也是一定要租借的,但是該給平海幕府交的關稅,一文也不能少,答應人家多少就是多少。

現在三幕府最虛弱,一點家底沒有,櫃坊堂給他們一些貸款支持也無不可。反正錢也是他們賠款來的,放在銀窖裡也是爛掉,不如拿出來做些好事。仴人都入孃的窮鬼一般,哪個有錢買你的布匹鐵料?

團戶兄弟在仴地也不能爲所欲爲,該遵守人家的法律就要遵守。將來我們要在三幕府都設置使館,遇到民間糾紛,要秉公處置,一味偏袒商團戶,只會讓仴人更加反感我們。

若仴商要入股我們的合股局,條件合適也沒有理由拒之門外。畢竟是在人家仴人的地盤上,多一分和睦,少一分摩擦,就多一分平安收益,和氣生財嘛。你記住了,仗打完了,我們和仴人已經不是敵人了,我們是合作伙伴,大家發財纔是王道。”

吳直沉吟着說道:“明白了。。。還有一件大事,既然是我執掌仴局,你就不能讓我兩眼一抹黑,你的那些細作必須聽我調遣。”

崇文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可以聽你調遣,但那是我龍王島出錢建立的,你不能插手各監內部事務,也不能隨意任免人員。他們的功過獎懲,你可以通報龍王島櫃坊大掌櫃鮎魚仔,由他酌情處置。”

吳直隨口說道:“這是自然。”他忽然咦了一聲,問道:“鮎魚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