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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鳴時分,崇文和他的掌書記才和衣而臥,也是累的狠了,片刻之間即鼾聲如雷。都是橫行東海的大海賊,兵刃從不離身,即使睡夢中也保持着警醒。

天光大亮,明倫堂內已經是書聲郎朗。學童尹學忠伺候了崇文洗漱茶點,隨後二人移步後罩房一間靜室,明倫堂山長王立思陪着崇文飲茶閒談,舷上飛在一旁陪侍。唐營之長林喜年邁,不能長久見客,王立思既然是明倫堂山長,在琉球地位自然不低。

崇文放下茶盞,感慨的說道:“到了久米島唐營才明白,聖人是如何以禮樂教化蠻夷,你們了不起啊。”

王立思嘆道:“教化蒼生,本來就是儒者的職責,大出海過譽了。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是率獸而食人也。。。若無聖人,就是禽獸世界。”

崇文點點頭,說道:“是啊,王者職在牧民,聖者職在教化,缺一不可。。。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先生應允。”

王立思微微一笑,說道:“只要不違背儒者的本分,在下無有不允。”

沉默了一會兒,崇文才說道:“在千里大海以外,就是龍王島,我們就來自那裡。那本是一片野蠻荒涼的所在,毒蟲橫行,海妖食人,淫祠立於上,魔窟藏於下。

我大康48水手,不畏生死,剿滅了這些妖魔。我們解救了數百被困之人,篳路藍縷,開墾田地,建設工坊,在灘塗深山築城開埠。我們遠航東海,貨通各邦,把龍王島建成了一個樂園。。。所有走投無路之人的家園。”

王立思由衷的讚道:“解圍濟困,大出海有王者之風。”

崇文苦笑着搖搖頭,說道:“王者?怕是你們唐營眼中的異端吧。”

王立思正色說道:“非也非也,雖說很多人以爲,爲人應當主忠信、行篤敬,但是大出海行的是大仁大義,至少在下絕無不敬之心。”

明倫堂山長話說的隱晦,意思卻明白,島上確實有人反對龍王島海賊,但不是他姓王的。

崇文點點頭,繼續說道:“30年教化,琉球正在變成海外大康。。。龍王島也是海外大康,但是更不容易。龍王城百姓來自****,甚至有西洋和南洋的落難之人,想法說法五花八門,不教何以知善惡,明是非。

所以我在龍王城西城子開辦了島學,請松浦朱邵山先生擔任山長。可是島學缺乏教授,儒學先生、算學先生、航海先生、鐵工和木作先生、織染先生、耕作先生。。。無一不缺。

如果公等相信,聖人之言就是濟世良藥,終有一日禮教之光會照耀海隅,世上再無飢寒和哀苦。如果唐營諸公希望聖學廣佈,澤被八荒,那現在就開始做些什麼吧,請唐營派人到我島學擔任教授。”

王立思有些動容,面前的這個人是個大海賊,可是他想到的竟然是教化,是幾十年上百年以後的事情,世上哪有這樣的海賊,難怪林老夫子對此人如此看重。

他沉吟良久,謹慎的說道:“足下仰慕聖化,用心極深,老夫十分佩服。只是。。。茲事體大,還要看龍王島與尚巴志殿下談判的結果。不過就我本心而言,十分贊同,哪有儒者不渴望傳播聖學的。”

崇文拱手說道:“如此,我代龍王島學子謝過先生了。”

舷上飛見二人東拉西扯,始終不入正題,終於忍耐不住問道:“王公,尚巴志還沒上島麼,怎地這麼久還沒有消息?”

王立思說道:“殿下早已登島了,爲表示對龍王島的誠意,殿下也是單船來會,沒有聲張,現在他們師徒敘話,我們不便打攪。”

舷上飛這才明白,爲避免談判中的誤會,先由林喜老夫子居中說合,協調雙方立場。若是直接見面談判,在互不信任的情況下,一旦搞僵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崇文笑着說道:“阿杰你急什麼,也許今天,我們就會擊潰與那原上的南北兩山,拖得越久,尚巴志殿下手中的籌碼就越少。”

王立思有些驚異的說道:“你們從今歸仁城南下與那原,總有180裡,昨夜出發,今日怕是趕不到大里城。”

舷上飛微笑着說道:“我們大軍雖然在山北國,但我們絕不會對與那原坐視不顧。我們數百精銳斥候一直在大里城左近,加上金山衛號的援兵,從伊浦城南下的騎兵,總有千人,足以讓不服王化的兩山吃不了兜着走。”

王立思驚異的說道:“即使尚巴志殿下撤退,大里城左近還是有萬餘琉球軍隊,你們只有千人,就敢說打敗這支大軍麼?”

舷上飛冷笑一聲說道:“雖說我們只有千人,可這是步騎炮聯軍,將領也是打敗仴國數萬幕府軍的良將。琉球軍雖衆,可大部分是戰力不強的間切軍,如何是琉局猛將精兵的對手,不出意外的話,今日兩山聯軍必潰,大里城之圍必解。”

王立思一口茶嗆了出來了,狂咳不止。崇文笑道:“阿杰有些託大了,琉球開化30年,未必沒有傑出的將才,總要阿關趕到戰場,纔好分出勝負。”

崇文話說的客氣,但沖天自信和對琉球軍隊若有若無的輕視,又如何聽不出。

王立思默默飲了一口茶,把茶盞放到八仙桌上,面色已經恢復如初。老儒從容說道:“竟日淹留佳客坐,百年粗糲腐儒餐。已經是巳時了,二位就在明倫堂朝食如何?”

崇文大笑道:“倒是要叨擾一頓,在龍王島可吃不上大康儒餐。”

朝食之後,各自回房小憩片刻,這是大戰前的平靜。午時剛過,林喜老夫子遣侍童尹學忠前來相請,崇文和舷上飛站起身來,整了整衣冠,跟隨那孩子來到一間起居室。

走進大門,只見堂上坐着老中青三個人。上首是一個青年,一身青色直綴,頭戴四方平定巾,儒生打扮。此人中等身材,相貌尋常,面色微黑,短鬚髯,但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顧盼之間頗有幾分威勢。

在東側侍坐的是老夫子林喜,一箇中年儒生在西側侍坐。見崇文二人登堂,三個人一齊站起身來,林喜和兩個海賊長揖見禮,然後給雙方做了介紹。原來上首正是琉球中山國世子尚巴志,西側侍坐的是中山國相蔡崇,號竹溪。

幾個人有些尷尬,尚巴志雖說是中山國主,但是並無王號;崇文雖說是海賊,卻是出自琉球宗主之國;林喜雖說是臣下,可他又是東海大儒,尚巴志的老師。按說崇文是太祖高皇帝嫡孫,地位最高,可是又不能透露真正的身份,如此就不能敘尊卑。

要論勢,尚巴志打敗了琉局第一艦隊,崇文率領琉局第二艦隊而來,又即將打敗兩山聯軍。兩人都是勝利者,也從未在戰場上正面交鋒,誰也不可能向誰低頭。

正不知以何禮節相見,林喜老狐狸提議雙方平禮相見,於是尚巴志和崇文長揖爲禮,雙方相對而坐,林喜在下首相陪。

侍童奉茶之後退下,堂上只剩下了他們5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