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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鳳上前一步說道:“大出海,事發突然,實在是怪不得懷德兄弟。”

崇文逼視着林鳳,說道:“那要怪罪誰吶?怪敵人?還是怪我?”

吳平低聲說道:“自然是怪王鏊那個小混蛋。”

崇文冷冷說道:“我給了你們這些領哨發號施令的權力,領軍作戰的權力,整訓諸船的權力,處罰舶長以下所有水手的權力。領哨就是一哨之長,他部下每一條船的勝利,都是他的榮耀;每一條船的錯誤,他當然也要承擔罪責。

爲何別的哨沒有出現王鏊?因爲在整訓之中,所有領哨都反覆叮囑舶長們,在駐泊的時候沒有命令不得起錨,而懷德做的不夠,所以他的一哨出了王鏊。懷德真的無罪麼?我想斷了腿的王鏊也不會心服口服,那些冤死的仴局兄弟也不會瞑目。”

他轉向劉懷德,厲聲問道:“你服氣麼!”

劉懷德昂首說道:“服氣。”

崇文來財牛一揮手,喝道:“把劉懷德領哨押下去,斬去二指,立即執行!”

巨人有些遲疑,都是龍王島生死兄弟,何忍向自己人下手。在崇文嚴厲的逼視下,只得命人將劉懷德押到上甲板,當衆行刑。

劉懷德甚是硬氣,斷指的時候一聲不吭,來財牛給他裹好傷,劉懷德自己回到露臺,繼續聽訓。崇文卻看都不看,對樺山義政說道:“義政,派人給舷上飛傳令,命他立即消滅牟歧之敵,正午時分回到大島,與我主陣匯合。”

樺山義政頷首應諾,下去傳令去了。

崇文繼續說道:“昨夜的戰事就算過去了,現在,我們就要北上去揍細川賴豐那小子了。”

沈南山有些擔心的說道:“雨還沒停,風勢也太大,出海太危險。”

崇文冷冷說道:“仴人能划着他們的小船,在大風雨中突襲我們,我們就不能在風雨中航行麼?若我們還不如那些仴國水軍,憑什麼成爲仴國的主宰?現在風向對我們最有利,浪涌也不過5尺,對我舟師並無影響,幕府軍的小早卻難以承受,此時不打更待何時?”

徐海說道:“大出海說的對,你下命令吧,你說怎麼打我們就怎麼打。”

崇文逼視着其他人,林鳳說道:“我願服從調遣。”

吳平、謝和等人也表示服從將令,洪迪珍、許朝光、王鋆、沈門等人與崇文有舊怨,平日也多意見不合,但是形勢如此,也只得服從多數。

崇文這才說道:“敵船隊就在我們北面20裡之外,我們西洋時間11點飽餐戰飯,正午時分拔錨啓航,航向日和佐浦。

若敵船不敢出浦,我們就在浦外拉出一字戰列,用銃炮轟打,待敵船混亂崩潰,彈左衛門哨和九鬼隆良哨衝進去廝殺。

若敵船敢於出港迎戰,我們就攻打他們,不過不是我們在福江島演練的橫隊戰法。這次我們要呈兩路縱隊進攻,趁順風衝擊敵船陣。

左路,以我爲首,後面依次是徐海哨、王石頭哨、徐義哨。右路,由二出海坐鎮指揮,依次是劉懷德哨、吳平哨、白傑哨。

我們從兩翼衝進敵陣,直接插向敵陣後隊,不可糾纏戀戰,用銃炮向兩舷之敵轟擊。衝透敵陣之後,左右兩隊在敵船陣之後轉舵匯合,形成一條橫線戰列,轟擊敵船,壓迫敵船大隊向南部海域逃竄,一直把他們趕到大小津島的湍流裡,剩下的,就讓大海來解決吧。

九鬼隆良,彈左衛門,你們兩哨保護輜重船,在我本隊右翼,是爲右路游擊隊。你們伴隨我本隊前進,但不必衝擊敵船陣,你們要繞到敵船左翼,阻止敵船逃向外海。你們的火力最弱,所以不會讓你們衝進敵陣,但你們不能畏懼跳幫近戰,必須把他們堵在我銃炮打擊範圍。”

九鬼隆良和彈左衛門躬身領命:“是!”

崇文看向其他舟師將領,喝道:“都入孃的聽明白了麼?”

“明白了!”

“我沒聽見!”

“明白了!!”

崇文點點頭,說道:“如此就好,最後我再多說幾句。”他擡頭看着船隊上面陰沉沉的天空,面沉如鐵,目光凝重,諸將屏住呼吸,靜靜等着崇文說話。

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他們被裹挾着參與了一場大賭局。不管他們情願還是不情願,面前這個人的決定,將影響所有人的命運,勝則掌握仴國最富饒之地,敗則賠個精光,櫃坊的利息將壓垮所有人。

良久,崇文才說道:“你們都自稱康人,但其實你們不是。千里之外的大康,是生養我們之地,有我們的親人,是祖宗墳塋所在。可那只是一塊土地,不值得我們日思夜念,也不值得我們出生入死。

大康是什麼?無論閩人越人,陝人晉人,回回蒙古,爲什麼我們都自稱康人?我告訴你們,神武高皇帝百戰艱辛創立大康,是爲了人人安居樂業,人間再無疾苦和絕望,所以那麼多人追隨他,景仰他,衝鋒陷陣,不避死生。

大康是一個願望,是一個夢想,是一個大同之國!正是因爲神武高皇帝心懷天下蒼生,憐憫人民的苦難,所以有了大康。我們自稱康人,可是我們可有神武爺爺本分勇氣和仁心?

如今我們亡命海上,朝不保夕,我不求你們爲貧苦之人拼命,你們不是神武高皇帝,我也不是。可是至少我們要爲自己的命運團結奮戰,用我們的血換來我們的公平和公正。神武爺爺沒有了,人間再無人白給我們什麼,那我們就自己去拿!

做生意謀生,是每個人的權力,誰也不能奪走,不管是大康天子還是入孃的仴國將軍,誰不讓我們踏實討生活,我們就幹他娘,這就是我們的公平。入孃的,現在阻擋我們的混蛋就在20裡外,你們有膽量殺光他們麼?”

“有!”這次的怒吼有了雄壯之氣。

“我們應該怎麼辦?”

“幹他娘!”野獸的咆哮壓住了風雨,響徹荒澳。

崇文大喊:“今天,我們要掀翻仴國,將來我們還要掀翻大康,掀翻東海,掀翻整個北俱蘆洲!入孃的,你們害怕麼?!”

“不怕!”歇斯底里的狂呼直衝雲霄。

舷上飛白傑從來沒讓崇文失望過,這次也不例外,他只用了半個時辰就迫降了牟歧澳內的敵人。因爲他抓了一個砂美浜的老漁夫領航,牟歧澳再無阻擋他進攻的明礁暗流,只用一貫錢就解決了問題。

崇文看了一眼西洋鍾,時間已到12點,他下令升起行軍旗,全軍隨之升旗,膏血鳥船第一個拔錨駛向中央航道,緩緩駛出澳口。各哨各船依次列隊出港,在海上結成船陣,主陣是6列裝備銃炮的戰船,一支游擊隊在主陣東側大約5裡之外。

大軍乘風破浪,向日和佐浦前進。

行船3裡,後隊剛剛離開大島澳,一條鱟腳橈前來通報,前鋒已經與細川水軍小早船遭遇。敵人用弓箭和焙烙火矢攻擊鱟腳橈,鱟腳橈還以火磚,互有傷亡。敵船大隊已經出港,逆風南下,欲與仴局舟師決戰,大炮炥正繼續探查敵情。

二出海劉關喝了一聲:“來的好!”

崇文面無表情的說道:“貳桅升戰旗,準備作戰。”

片刻之間,整個船隊如林的桅杆上都升起了滾海龍王旗,在強勁南風中烈烈飄揚。

舟師炮手迅速把大銃炮車推到兩舷,火銃手分列兩舷,各船財長開倉分發子藥,銃炮手開始裝填,點燃火繩。弓弩手上弦,檢查箭簇,他們的戰位在鳥銃手之後,他們的任務並非殺傷敵軍船隻,而是用密集箭雨阻止敵軍跳幫。

刀矛手開始披甲,擦拭兵刃,他們的職責是,待敵人衝破鐵網和箭雨攀上船頭,用兇猛的近戰把敵人趕下海去。帆撩手們揹着整筐的火磚攀上桅杆上鬥,在敵船迫近的時候,密集的火磚會落到敵船上,但是他們的位置最突出,幾乎毫無掩護,這也是最危險的位置。

整個舟師9千餘海賊迅速做好戰鬥準備,嚴陣以待。

舟師火力最猛的是膏血鳥船和劉懷德領哨船,擔任着開路先鋒的重任,像尖刀的兩個利刃,兩條尖刀火力分佈向前爲主。除了船艏的大發熕,露臺兩門2斤半子母銃指向前方,準備轟擊攔阻之敵,上甲板各有兩門1斤子母銃指向左右兩舷。

一切就緒,二出海向崇文抱拳說道:“如此,我就去懷德那裡了。”

崇文說道:“去吧,對懷德說,他永遠是我同生死的兄弟,將來南山龍眼衆義祠見。”

二出海劉關點點頭,轉頭向總兵順叮囑道:“全軍進攻路線,全在你把舵的一雙手,阿順,拜託了,千萬別把大家帶到死路上。”

總兵順抱拳拱手,說道:“不光是我老頭子,二出海那一路,就全靠你了。”

二出海劉關不再羅嗦,大笑着轉身走下艉樓,攀着右舷跳進一條小艇,乘風破浪向遠處駛去,漸漸消失在遠方。

細雨漸漸停了,各哨各船掀開遮雨蓬,露出黑洞洞的炮口。視野豁然開朗,遠處海面上,一羣海鳥在低沉的陰雲中上下翻飛,自由翱翔。

膏血鳥船的水手們目送着他們愛戴的首領二出海漸漸遠去,鐵石心腸的漢子也不由得心中一顫,舟師獨抗全仴水軍,敵船聲勢浩大,誰也不知這是不是今生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