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村子離山洞不過5、6裡,不到午時,就有海賊押着兩個俘虜來到大院。二人面色灰敗,雙目無神,一副頹唐模樣,都是一身青布短衫,裹頭巾,華族服飾。

兩人一見崇文等人就跪在院子裡,大喊:“是大康官軍麼?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啊!”

崇文走上前去,厲聲喝問:“你們是何人?爲何與蠻賊沆瀣一氣?”

年紀稍大的那人30餘歲,聽崇文喝問,哭道:“冤枉啊!我們是澎湖良民,出海到東番雞籠港經商,不幸被那毗舍耶人所擄,陷身賊窩啊。”

崇文皺着眉頭,問道:“毗舍耶人?是本島那些土著蠻子麼?”

那人說道:“此島名筆架山,取兩山夾一谷,形如筆架。原來筆架山有一部白蒲延蠻人,幾年前,從南方來了一股蠻子,佔了這個島,就是這些毗舍耶人,所以他們也算不上真正的土著。”

吉良貞家好奇的問道:“那島上原來的白蒲延人吶?”

那人說道:“男人都被毗舍耶人殺了吃掉了,女人和孩子就都歸了那些毗舍耶人。我在山洞裡聽他們說,其實白蒲延人也是幾百年前從大海之南來的,和毗舍耶人算是同族,習俗模樣都差不多,言語也相通,竟忍心殘殺。”

吉良貞家忍不住一口吐出來,這是真食人族啊,比入孃的八重山人還生猛。

崇文臉色和緩下來,吩咐鬆綁,親自把二人攙扶起來,說道:“原來是這樣,是我誤會你們了,請起請起。”

兩人千恩萬謝的站起身,年長的那澎湖人問道:“尊駕是大康官軍麼?”

崇文笑呵呵的說道:“我們是東海商團的海商,路過筆架山,碰上這些蠻子劫道,順手就剿了,你們是運氣好,碰見我們了,請問二位尊姓大名。”

那人拱手說道:“小人姓施,施兗,這是我兄弟施亯,救命之恩不敢忘,請問恩公臺甫?”

崇文抱拳還禮道:“微名不足道,海上都稱我大出海。”他轉過頭,衝夜叉保說道:“擺酒,我要給兩位施兄弟壓壓驚。”

不一刻,吊腳樓裡擺上了席面,崇文一看,都是島上的新鮮果品和各種風乾肉,酒也是島上的蔗酒。

崇文沒好氣的說道:“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貴客臨門,憑地小氣,船上不是還有臘牛肉、臘鹿肉、炒麪什麼的嗎?還有黑霧島酒,都入孃的拿出來,今日爺爺要和同鄉一醉方休。”

夜叉保和吉良貞家吃了一驚,船上的儲備見底了,就算得勝歸來的將士也未必有這待遇,這是要鬧哪樣啊?辦筆架山第一宴饗?可你是直隸人,他們是澎湖人,怎麼也算不上同鄉吧!

崇文不管他們胡思亂想,揮手命夜叉保去準備,吉良貞家在下首相陪,4個人席地而坐,一邊吃喝,一邊慢慢套這施家兄弟的話。

兩個澎湖人餓的狠了,一頓狼吞虎嚥,等他們放下刀箸,崇文才緩緩道:“聽聞澎湖島分三十六,七澳居其間,是個世外桃源,可惜沒有去過。”

老二施亯說道:“到底不如內地繁華,澎湖土地貧瘠,只產一些胡麻和綠豆,倒是山羊種羣繁盛,島民大多以此爲業。好處是朝廷愛惜民力,每歲只收鹽課25兩,巡檢司徭役也很少,百姓負擔極輕,還算是平安。”

吉良貞家對康人百姓興趣很大,好奇的問道:“那你兄弟是做何營生?”

老大施兗說道:“我們把島上的土產販到泉州,再從泉州採購布匹、絹帛、茶葉、瓷器、鐵料等等賣到雞籠港,和東番大島巴賽部交易。”

崇文奇怪的問道:“我聽說東番很是野蠻,生意不好做吧。”

施兗說道:“這也看什麼地方,像東番大島北部的巴賽部諸社,就是開化之民,有城邑,會冶鐵和造船。他們地產硫磺,我們就用康貨和他們貿易,他們再把這些內地出產船運到南部諸族,購買稻米和甘蔗。”

崇文問道:“你等爲何不直接和南部東番交易吶?”

施兗笑着說道:“我們要稻米和甘蔗做什麼,我們要的是巴賽人的硫磺。更要緊的是,雞籠附近的巴賽、噶瑪蘭等族守信義,待人友善。南部的阿美、西拉雅、卑南、排灣等族人還未開化,彪悍易怒,和他們做生意不易。”

吉良貞家由衷的說道:“若是沒有海寇,就算是土地貧瘠些,澎湖人往來行商,日子也不會差,比起仴國的村町,簡直就是天堂了。”

施亯嘆道:“東番諸部雖然勇悍善鬥,但是稀少出海寇掠,海上的賊寇都是毗舍耶人、談馬延人,和筆架山的毗舍耶人是一個種落。這些傢伙大致在東番大島東南海面,不事生產,專以劫掠爲生,南洋無人不畏。”

此時酒餚又上了一波,崇文開了一壺黑霧島,吉良貞家熱情的給施氏兄弟滿上,說道:“這是我仴國最好的燒酒,賢昆仲嘗一嘗。”

施氏兄弟客氣一番,各自飲了一口,施老大讚道:“恩公的酒果然是好的,似乎比泉州的麻姑酒還醇厚些。”

衆人說了幾句閒話,崇文才問道:“澎湖巡檢司就不搜剿毗舍耶人麼?如此朝廷養他們何用?”

施兗搖搖頭,說道:“那些賊寇善於舟楫,熟知海況,往來如飛。官兵來了他們早就無影無蹤,官兵退去,他們又縱橫海上,要想根除也是不易。”

吉良貞家問道:“剛纔你說,這些毗舍耶人並不是東番和白蒲延土著,而是從大海南面來的,是也不是?”

老大施兗說道:“聽說他們的老家在麻逸國以南,南洋舶風,冬春是東北風,夏秋是西南風。所以一到夏季,他們就操小舟一路向北劫掠,最終到達東番和澎湖,足有3千里海程,一入冬,他們就開始南下,帶着財物回到老家。”

施亯插話道:“有時候他們所獲不豐,就留在沿途的一些島嶼上,等來年冬天東北風起,再南下回鄉,也有的就長久留下了,這些島嶼就成了毗舍耶人的巢穴。”

崇文點點頭,說道:“明白了,筆架山就是他們的巢穴之一,別的還有什麼地方麼?”

施兗說道:“我們知道的,東番大島東南的紅頭嶼,就是他們常年盤踞的巢穴,已經有百年了。他們經常和東番的阿美部、西拉雅部、卑南部、排灣部、馬卡道部交易,若不通東番島情的,以爲他們也是東番諸部之一,其實不是。”

崇文暗想,毗舍耶人擄掠的生口,就有不少東番族人,這是入孃的什麼人性!頭天還跟人家做生意,下一日就擄走轉賣到南洋,真是狼心狗肺之族。

沉吟半晌,崇文才問道:“馬卡道部?是打狗港的馬族麼?”

施兗點頭道:“正是。”

崇文搖頭苦笑道:“我們商團琉局建打狗港,沒少跟馬卡道人打打殺殺,現在看來,若是把市舶局建在雞籠,就沒那許多麻煩,巴賽人看來是講道理的。”

施兗忍不住又吃了一口臘肉,這才說道:“我們從不去南部的打狗港,那裡蠻族兇悍,海賊橫行,他們互相廝殺,幾百年就沒有停過,實在不是做生意的地方。可是我們也聽說了,東海新崛起了一股大海。。。商,莫非就是恩公?”

崇文放下酒盞,擺擺手說道:“你一口一個恩公,我們如何論交,大家都是媽祖娘娘子孫,乾的是出海搏命的買賣,有什麼恩不恩的,你們若瞧得起我,那就兄弟相稱。”

施氏兄弟互相對望了一眼,老大施兗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大兄做的是大生意,我等也不知如何報答。若有所問,盡我等所知,言無不盡,大兄請問便是。”

崇文暗笑,這兩兄弟倒是有趣的緊,他親自給兩兄弟各倒了一盞酒,說道:“還是這毗舍耶族海寇,你們還知道些什麼?”

老二施亯想了想,說道:“我聽說,毗舍耶的故鄉在三島以南的諸多島嶼,他們本是一些野蠻島夷。從毗舍耶諸島再往南,就是蘇祿海,那裡新崛起了一個蘇祿蘇丹國,是一個信奉回回教的大國。

蘇祿國有三蘇丹,他們都痛恨劫掠之族,因爲與回教教義不合。所以蘇祿國不斷攻打毗舍耶人,這些傢伙在家鄉立足不住,向北遷徙的族人越來越多,這一帶海域越來越動盪。”

吉良貞家轉頭看着崇文,說道:“這等劫掠成性的賊寇,是海商大患,商團不能坐視不顧,有他們就沒有蘇祿通商總局。”

崇文搖頭苦笑道:“我們的麻煩可不光是這股蠻族,鬧不明白南洋大局之前,我們先不要輕舉妄動。”

吉良貞家悶悶喝了一口酒,忽然問道:“這些蠻人劫財尚可,劫持你們兄弟又是爲何,還得出糧食養着你們。”

施兗苦笑道:“他們劫持的可不僅是我們兄弟,光山洞裡就至少有百餘生口,主要是東番人、與那國人和白蒲延人。

南洋富於礦產,坤甸有金礦,三島有銅礦和金礦,渤泥國產金剛鑽,巨港產錫礦,還有無數鹽場和糖寮,需要人口之處甚多。南洋卻地廣人稀,所以生口也是錢財,青壯可賣到2兩黃金。若不是。。。大兄相救,我們兄弟怕是要被賣做礦奴,在暗無天日的礦坑裡勞作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