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最近挺無奈。
一年一度的金九銀十又要來了,但她今年不能似往年那樣在東澳城拼殺,而是窩在北苑的家裡,臨危受命地負責看守阿爸阿媽。
那日在外婆家,阿爸衝出房間後頭也不回地離開,步伐又急又大,在客廳的程心她們意想不到,來不及問他發生什麼事,也看不清他當時的臉色,只隱約瞥見他眼眶泛紅,下頜緊繃。
外婆與阿姨都慌了,感覺大事不妙。急忙忙跑進房間問阿媽,阿媽卻只顧蹲着哭,怎麼扶都不起來,怎麼勸都不止淚。
房間一片緊張無措的吵雜。
後來她哭累了,外婆阿姨她們也勸累了,氣氛才漸漸安靜下來。
阿媽擦乾臉,不提與阿爸吵了什麼,只說了一句:“我要回家。”
外婆與阿姨不太放心,想讓她先在孃家住幾天,畢竟阿爸剛纔離去的態度令人有些心寒。
阿媽卻堅持要回家。無法,阿姨便交代程心這幾天先別回省城,留在家裡好好觀察父母到底什麼情況。
程心照辦。
她在家觀察了三四天後得出結論,原本是阿媽氣阿爸的爭鬧,種種跡象表明形勢反轉了,轉成阿爸氣阿媽。
比如:
阿媽回家當天,阿爸正一個人在廚房飲啤酒。見到長女扶着老婆拖着行李進屋,他有一瞬的驚訝。不過他沒有發表任何言論,擱下啤酒杯轉身就上樓。
阿媽看着他背影,想開聲說什麼,可什麼都沒說。
第二天程心起得早,下樓去廚房找吃時,發現阿爸在二樓客廳蓋着被單睡覺,而電視機幾乎調到靜音地在播放節目。
到中午時,阿媽在廚房煮飯,阿爸則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知做什麼。菜做好了,阿媽喊程心吃飯,程心來了後,她小聲吩咐:“叫阿爸吃飯。”
吃飯時,阿爸的脖子像睡歪一樣,一直橫着看客廳電視機那邊,半點不往阿媽這邊扭。他也不夾菜,光吃飯,原本碗裡盛了多少就吃多少,不添第二碗,哪怕飯菜全是他的口味。吃完後他把碗筷一扔,一聲不哼上樓去。
至於阿媽,一邊假裝扒飯,一邊無聲吐氣,可怎麼吐都吐不清憋在胸膛裡的鬱結。
那天晚上,阿媽罕有地做了糖水綠豆沙做宵夜。她知道長女不喜歡吃甜的,卻仍大大聲地從一樓喊上去三樓,把女兒喚了下來。
程心裝模作樣地下去廚房看了眼,然後積極地嫌棄道:“我不喜歡吃。”
阿媽小聲呵斥:“你不喜歡吃,有人喜歡吃!”
“哦。”程心上去二樓敲門,喊:“阿爸,阿媽煮了糖水,一大鍋,我不吃的,你多吃,不然都浪費了。”
“不吃。”阿爸在房內回答,語氣冷淡。
程心:“……”
她知道阿媽在樓下豎着耳朵偷聽,便道:“我給你端上來。”
她跑下樓,盛了一碗滿的,小心翼翼拿上樓去,再鍥而不捨地敲門叫門,直到阿爸現身爲止。
阿爸黑着臉低喝:“你做什麼!”
煩死了!
程心厚着臉皮壯着膽,將碗遞給他,輕聲說:“喝吧喝吧,你最喜歡的。”
阿爸看向她手上的碗,熬得綿爛的純綠豆沙散着淡淡的清甜味。以前阿媽每逢夏天就熬,但近十幾年,她很少做了。
仔細想想,那是因爲以爲他對不起她,懷恨在心所以連吃的都不給整麼?
阿爸臉容有了起伏,越來越難看。
程心冒險般,以極低的聲音說:“溫度剛好的,不熱不涼。喝一碗消暑下火。”
阿爸:“……”
他的確需要下火!他一手接過碗,仰脖將綠豆沙一口喝光,再將碗塞回去,關門,“嘭”的一聲,響徹全屋。
那天晚上,往後的晚上,他依然睡在二樓的客廳沙發。
而阿媽,繼續做着類似的事,使喚程心去聯絡阿爸,討好阿爸。但她自己卻不主動。
她在低頭,可只低了最多三分一。
程心不清楚他倆在打什麼暗戰,阿爸阿媽不跟她說,外婆阿姨也只是一知半解,唯一能肯定的是沒有二奶那回事,不然的話阿媽豈會甘心回家不鬧離婚?
而她作爲女兒,爲此悄悄鬆了一大口氣。
程心在大概半個月後才瞭解到父母之間的矛盾,瞭解的路徑比較迂迴,是從香港的小表弟陳向那裡得知的。
而小表弟是從姨媽那裡聽回來的。
程心很驚訝:“姨媽居然連這種大人的事都告訴你們?”
陳向好笑地說:“不正常嗎?”
程心:“……”
她不知道,不過她挺喜歡姨媽那樣的。
爲了證明他們是“正常”的,陳向舉例:“阿媽以前還跟我們講過二姨和三姨拍拖時的事,也講過她自己,原來她後生時不喜歡阿爸的,是外婆喜歡,她纔跟阿爸結婚。”
程心:“……”
她弱弱地問:“那姨媽後生時喜歡誰,她有講嗎?”
“有啊,”陳向大方地說,“她喜歡在舊街市賣豬肉的那個豬肉佬。”
程心:“……”
她並不認識是誰。也許陳向也不認識,連阿媽阿姨甚至外婆也不認識。認識那位豬肉佬的,可能只有姨媽一人。
陳向說:“二姨和三姨都是跟自己喜歡的人結婚,她很羨慕。”頓頓,他笑道:“不過她講,只有她與阿爸從來無吵過架。”
程心與陳向聊這些話時,正乘着叫“順風號”的中式帆船,飄浮在維多利亞港上,觀看維港兩岸清晰且壯觀的景色。
夏天酷熱,陽光盛放,維港兩岸遊人如織。藍天下,海港的風帶着溼溼鹹鹹的清涼,迎面撲在皮膚上,久而久之,身體生出一股鹹味與粘感。
帆船上坐滿中外遊客,無不興奮地舉着相機拍照留念。
程心與陳向沒有那些興致,他們像平日坐巴士一樣平靜,站在船尾面朝海港聊天。
般上不忙着拍照的還有郭宰,他在另一邊船舷舉着手機講電話,講完了回去船尾,問程心:“你們聊什麼了?”
程心笑笑:“大人的事。”再問他:“客戶願意見面嗎?”
郭宰捱到她身邊,雙手握着船舷的欄杆,望着外面碧綠色的海面,舒心地說:“願意,說服他了,下午去他酒店談。”
他新開發了一個美國客戶,客戶經停香港住幾天,他特意跑過來求面談,帶着達揚傢俱的目錄與材料樣板。
程心知道後專程陪他過來,坦白說,她在家裡做中間人做得有點累了,需要出來透透氣。
陳向說:“你生意做得挺好啊,看來鄉下的發展很不錯。”
郭宰笑道:“有一點運氣罷了。”
程心開玩笑般問表弟:“所以你打算回鄉下發展嗎?”
陳向老實地搖頭:“不了,我在這裡做水手挺好的。”
他目前是這艘中式帆船“順風號”的水手之一。
“等我積累些經驗,我就上大船做水手,橫度七大洲四大洋。”他望着海,嚮往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