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孃家是有任務的,剛纔吃完飯,阿媽一副長輩模樣坐在客廳角落厲色審問了小舅幾句,內容不外乎早成家早立業,小舅挺給面子地不時“嗯嗯”。
風水輪流轉,小舅若知道現在到阿媽被外婆審問,肯定偷笑。
“什麼時侯再生”,外婆這個問題已非第一次提出,所以阿媽習慣了,習慣到態度相當淡然,說話語氣毫無起伏:“三十好幾了,還生什麼生。”
外婆:“之前跟願願意意一起睡,你說不方便。現在你們方便得很了吧,再拖,就四十好幾了。”
“上環六年,都廢了,跟以前不一樣。”
外婆指指阿姨,“沒事,阿芝認識醫生,讓她找人幫你取環。”
阿姨無縫接話:“對,我認識那個婦科醫生在人民醫院工作,會很安全。”
阿媽搖頭,“不想折騰,白忙。我就是生女兒的命。”
阿姨看看姨媽,倆人有了什麼共識,再由她提出:“二姐,不如你去香港生?”
阿媽拿眼看阿姨。
阿姨繼續:“我認識個生意人,他老婆四十多了,去香港整了一對孖仔,不知幾高興。那邊醫生好技術好,有錢就行。”
這種事阿媽第一次聽說,神情果然有了變化,可緩了緩後,她依舊不動搖,“阿偉沒那個意思了,他說不介意。”
外婆笑了,“傻女,男人都喜歡兒子,嘴上說不介意,這裡,”外婆拍拍胸口,“其實介意得很!況且他大哥生了兩個兒子,他不羨慕?”
阿媽:“但他二哥也生了兩個女兒。”
“但你兩個姐妹都生了兒子!”外婆激動了,音調高了八度,把阿媽唬住。
阿姨喊了聲“阿媽”,提醒着,外婆才平過氣來。她長長嘆了口氣,苦口婆心:“阿媽不是嫌棄外孫女,你要是生了個兒子,也不是爲我生的。老實講,生仔純粹好聽,生女纔是好命,這是當媽之後纔會明白。看看阿勇阿進,那兩個衰仔要有你們一半孝順我就死得瞑目了。阿嫺阿芝,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家婆一點都不好當。阿秀,你自己看看阿偉的性格,他經常把錢外借,借了又不追,十幾年了仍口袋空空。他恃着以後嫁女不用花錢,還倒賺禮金,所以不上心是吧?你想想,如果家裡有個兒子,兒子的老婆本等着他這個阿爸出,他還敢不敢這樣瀟灑?”
外婆的意思阿媽豈會不懂,因爲太懂了,所以一時無話。
阿姨說:“二姐夫可能覺得在鄉下危險,他知道香港能整的話,應該會改變態度。你們錢不夠,我們可以湊着借,白紙黑字寫借條,還得收利息,好讓他把錢花在自己人身上。放心二姐,到時利息我退給你做私房錢。”
阿媽的思路跟不上,靜靜坐在牀沿,眼神不定。
一直沉默的姨媽也開腔了:“你回去先跟阿偉商量,這不是一時三刻能做決定的,不用急。如果決定了,姐夫會在那邊接應你們。”
外婆拍拍阿媽手背,哄着:“你覺得一個人帶四個兒女太累的話,阿媽幫你帶。你看迪迪,我幫阿芝帶得不錯。”
阿姨笑着和應:“是啊,除了生他出來,我沒操過心。”
房間裡空氣又安靜了,過了好一會,當事人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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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心把喝剩的可樂帶到後院,再擱下五個瓷杯,對大妹他們說:“自己斟!”
五個小孩興奮地圍着可樂瓶轉,沒有留意到大表姐獨自離羣走遠了。
程心漫無目的地遊走於附近的橫街窄巷,悶悶不樂。
當女人真他媽的煩,生不出孩子有問題,生得出孩子也有問題,他媽的!
跟前有塊石頭,程心一腳將它踢飛,追上去再踢,誓要將它踢出銀河系。
上輩子她只有兩個妹妹,這輩子阿爸阿媽會不會再生,她並不在乎,反正誰生誰管。程心在乎的是外婆那句話——男人嘴上說不介意,心裡其實介意得很。
說什麼沒關係,慢慢來,一起面對,全他媽的欺騙!
口是心非,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去死!”
程心咬牙唾罵,起腳將石頭踢得又高又遠。
石頭從半空掉下來時,砸到人了。
“哎啊——”
前面十幾米處,有個蹲着的背影邊搓後腦邊站起來,回頭追視兇手。
程心急忙上前伸出援手,但看清對方的臉後,她把手收了回去。
“老婆仔?”郭宰滿臉驚喜,兩眼放光,不過很快就黯然下去,“你砸我,謀殺親夫。”
程心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冷笑:“砸傻了沒?一加一等於多少?”
郭宰:“至少三。”
“神經病。”
程心打算調頭走。
郭宰追問:“你怎麼在這裡?”
“關你屁事。”
“我和阿媽來看阿爺,你要不要去坐一坐?”
“你阿爺?”
郭宰點點頭。
程心又看看他,一身全白運動衫褲,束着腰,乾淨利落,邀請人時態度正經老成,可惜手上握着條樹枝,一招暴露心智。
程心笑了笑,提了個出奇不已的問題:“你阿爸在香港是不是住籠屋?”
郭宰很愕然,半晌才道:“笑話!住籠屋鬼願意搬!”
程心記起來了,郭父是從九龍城寨遷出來的,估計政府會關照,不至於住籠屋。
郭宰不知道想到哪,居然說:“你放心啦,五百尺的公屋,最大那個房間肯定是我們的婚房。”又說:“等去了香港,我帶你去紅館看黎明的演唱會。”
程心:“切,還最大那個房間,你沒兄弟姐妹同你爭?”
“無,阿媽生得我這麼好,阿爸夠滿意了。”
本想挫他銳氣,誰知郭宰自信得很,程心有些不是滋味。
她真的要走了,開邁的步伐又大又急。
郭宰聊上癮,跟在她後面滔滔不絕:“阿爸只有我一個兒子,一分一毫的家當將來都是我的,也就是你的。老婆仔,你喜歡有兄弟姐妹?那我們以後多生幾個……”
程心臉色頓變,拿眼剮郭宰,“收聲!”
郭宰置若罔聞:“不喜歡?那生一個算了……”
“我叫你收聲!”
程心突然向郭宰擡手一推。
郭宰猝不及防,整個人往後倒,重重地跌坐在泥巴地上,屁股辣辣的,撐地的掌心則被石仔割損了皮,鑽心的痛。
他驚疑地望向程心,“老婆仔……”
“老你老母!”
程心兇巴巴的,一步跨坐在他的身上,將他整個人按進泥巴地裡,一手揪着他衣領,一手揚起來,看似隨時隨地要揍下來。
她面目猙獰,話從牙縫擠出來:“誰他媽是你老婆?再亂叫,打死你!”
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怨怒的女孩,郭宰傻了,“你太囂張。”
“爲什麼不能囂張?我心裡有氣,爲什麼要忍着?!”程心撕喉大叫。
郭宰不信邪不服輸,非要喊了句:“老婆仔!”
結果“啪”一聲,一個不輕不重的巴掌不偏不倚落到他臉上。
郭宰徹底懵了,半信半疑問:“你真打我?”
程心仰仰下巴,笑得暴戾陰鷙,“要不要再來一次?”
那個角度,可見午後的陽光將她無瑕的臉照得通透。
郭宰捂着被打的左邊臉頰,投在程心臉上的筆直目光怔忡且質疑,之後渙散,發紅,溼潤,“嗚——”
哭了。
男孩哽咽的嗚聲換不來施暴者丁點的羞愧不安,相反,程心莫名的痛快。她瘋狂地暢想,假若巴掌落在前夫的臉上,會不會更大快人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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