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每天吃白飯腐乳不算什麼。但如果有輕鬆的兼職可以幫她賺一兩餐肉錢,何樂而不爲?
某週末姑姐打電話來跟侄女聯絡感情,提起自己沒去工廠做長工了,改爲在家做散工,所以天天有空,侄女想什麼時候過去玩都無任歡迎。
程心聽出些頭緒,問:“姑姐,你那些散工在哪裡拿貨的?”
“啊?你阿媽要做?”
程心愣了愣,“不,不是。班裡有位同學特別窮,想幫父母找些炒更的工作。”
“哦,散工到處都有,我給你幾個電話,你叫他們自己去問吧。”
程心依着姑姐給的號碼挨個去問,問到一個挺合心水的。
是個穿吊牌的工作,不需要技術含量,不需要用腦,下至3歲上至80閉着眼都能對付,而且無時限,工廠要來備貨,長做長有。
程心去工廠看了實物。巴掌大的薄薄一片吊牌,牌頂有個小孔,再加一捆普通的線,就是全部工具,方便小巧,在家在校隨時隨地穿吊牌賺零錢不成問題。
她看中了。
“這個報酬怎樣算?”
工廠相關負責人豎起一根食指。
程心笑了笑,心想1塊錢是不可能的,說:“1毛嗎?我做。”
負責人搖搖頭。
程心臉上的笑凝了凝,“你指1分錢?”
負責人皺眉撇嘴,似在嘲弄程心人頭豬腦。
但他看看自己豎起的食指後,愕然地“噢”了聲,“抱歉,我舉錯了。”
他收起食指,重新豎起一隻手掌。
程心實在看不懂了。
對方揭開謎底:“是5仙一張。”
5……5仙??!!
程心石化。
頂,這要穿多少張吊牌纔夠一餐肉錢??
負責人無所謂地聳聳肩,“嫌少?你不做,大把人搶着做。”
程心咬咬牙,問:“可不可以預支工錢?”
負責人樂了,做個散工穿吊牌,居然還問能不能預支。
他玩味地反問:“你想預支幾多?”
“兩百。”
負責人瞥了瞥程心,摸出計算機按了按,又按了按,臉色不好了。
“即是四萬張吊牌,妹妹仔,你發夢?”
程心一本正經:“那你這裡有其它工作嗎?文件翻譯?出納做帳?我都懂。”
上輩子開小五金廠,業務與會計方面她學了不少。
“撲哧!”
對方毫不掩飾地嗤笑,“你是不是來運吉的?不做就過主,別浪費我時間。”
程心連忙招呼:“做做做,我做,先給一萬張試試。”
她擰着一大袋吊牌回家。
看上去又小又薄的吊牌,疊加起來後沉得要命。
程心做了個計劃表,將空閒時間劃分出來穿吊牌。起初手腳慢,後來總結經驗,不久便成爲熟手女工。
622宿舍,晚休關燈前。
彭麗坐在自己牀上觀察對面牀,一會後打了個響指,“我明白了,穿線打結是吧,我幫你!”
她爬下牀,走到程心牀前,以行動表誠意。
“不用。”在牀上穿吊牌的程心一言拒絕,“我怕你幫着幫着,我會依賴。以後你不幫了,我會生氣。”
彭麗震驚:“你這是打算長年累月穿下去??”
以爲她只穿一個星期呢,幫一個星期沒問題,幫一世就……
程心笑笑,“不知道啊,人在學校寄宿,局恨性大,能做的也就這些了。”
彭麗隨手扒了張吊牌,瞄了眼,大叫:“哇!飛利浦?你幫大公司做散工穿吊牌??”
是不是有什麼貓膩!
程心沒好氣地敲敲牌面,“看清楚,是飛莉甫!不是飛利浦!”
彭麗懵了,“這,這是冒牌?”
“嚴格來講不是冒牌,是傍大牌。”程心趕她走,“你不要在我面前曳曳揚揚,降低我工作效率。”
何雙作爲舍長班長,對程心在學校只吃白飯腐乳和穿吊牌一事耿耿於懷。
“你是不是家裡有困難?不如我跟謝老師講?”
明明之前程心不是這種基調的。
特意將她拉到宿舍外面的走廊,何雙低聲詢問。
假若家裡有困難,說不定謝老師能有辦法幫幫忙。
宿舍走廊可以看到對面教學樓的全景,六樓高三級的課室仍亮着燈,他們比其它年級遲半小時放晚自習。
“我阿爸可能要失業,又有可能欠一身債。”程心彎着腰,下巴抵在藍色的欄杆上,“我什麼都幫不了。”
何雙怔了怔。本着關心爲出發點,可談到實質時才發現她無能力安慰。不懂,不解,不曾經歷,怎麼辦?
氣氛突然安靜,四周的喧譁被擋在結界之外。
直到打鈴,身後的一排宿舍與教學樓的高三級課室陸續關燈。
程心直起腰,眨眼換上嬉皮笑臉的表情:“講笑而已!我閒來無事穿吊牌,賺一兩個雪糕錢,怎了?學校不準?”
何雙又吃驚了,越聽越糊塗,真相到底是什麼?
“喂!睡不睡覺?鎖門了!”
彭麗在宿舍門口叫喚,程心推着何雙肩膀往宿舍走,低語:“我就打發時間,什麼影響都沒有,不要這麼認真。”
何雙愣愣點頭。
週日,大妹小妹在街外玩夠了,回家上二樓見程心仍在穿吊牌,便自告奮勇要幫忙。
“大姐,你這個學校功課很簡單嘛,連我都識做。”
小妹美滋滋的,覺得自己能力升級。
“錯了,這個功課是訓練專注力以及眼手協調能力。識做不代表做好,做好不代表做快。”
程心邊說邊穿,速度之快可謂“佛山無影手”。
這麼一解說包裝,簡單的工作瞬間高大上了。加上有個示範單位在面前,大妹小妹凝着表情,嘗試全神貫注穿吊牌。
事實證明,大妹還行,小妹穿一會就坐不住了,在房間走來走去摸摸索索。後來她站到運作的風扇前,霸佔了全房間唯一的清涼之源,並對着風扇“啊————”。
震盪的聲音實在擾民。
程心不爽了,“你無聊就下樓看電視,杵在這裡做什麼?走開,不要擋着風扇。”
小妹叉着腰對風扇說:“不————要————”
惹得大姐輕質:“搞什麼?不聽話我會生氣的。”
“喔————唔————哈————”
小妹玩上癮,自個自對着風扇發聲,沒應大姐的話。
大妹來了一句:“阿爸在樓下。”
程心很意外,“他沒去上班?”
大妹嘟着嘴搖搖頭。
啊,怪不得。樓下若無危險,她們早去看電視了。
程心揭了揭書桌上茶壺的蓋子,“沒水了,我去斟。”
然後踢着拖鞋下樓。
客廳有人造笑聲,是搞笑節目《乜太與李》放出來的,阿爸的臉上卻無笑容。
他靠着椅背坐,面無表情,整個人有些木,似乎沒睡醒,就連女兒出現都沒察覺。
程心捧着茶壺去廚房,剛步出客廳,阿媽就從房間出來走到阿爸跟前,扔了一句:“有沒有電話?”
語氣又衝又硬,有仇似的。
“無啊,不要一直追着問。”阿爸的話聲出奇的懶,有氣無力。
阿媽嘲諷:“呵,你自己不着緊,我還不能着緊了?”
“你着緊都無用,又不是你話事。他們出了決定就會通知我。”
阿爸狀態不佳,似漏氣氣球,從未試過如此軟軟塌塌。
阿媽則氣勢洶洶:“不是我話事?如果我話事,當初就不會同意你入股。你聽嗎?!這件事擺明你是受害者,他們居然可以將責任推到你頭上,這是什麼垃圾爛鬼公司!我問過阿芝阿明,他們都講這不合理!”
“誰把責任推給我了?”阿爸的反駁聲大了些,“只是有幾個股東不想吃虧……今日股東開會出決定,也有人支持我。”
阿媽氣笑,“那你怎麼呆在家不去開會?”
“我是當事人,要適當迴避。”
“所以你一聲不哼,任由他們揹着你做決定?程偉,你真是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阿爸不高興了,“我像這麼傻嗎?”
“哈,你不像,”阿媽咬牙,“你是活該!”
“阮秀!夠了!”阿爸怒了,壓着嗓門低喝,繃緊的聲音連廚房的人都嚇倒。
“夠你個頭!”
原以爲會大鬧一場,客廳的爭執聲卻戛然而止,只剩少許動靜。
在廚房的程心看不見裡面的情況,估計阿爸恢復了氣勢或者做了什麼舉動,否則阿媽接下來不會軟化。
阿媽再開腔時切了個話題:“我出去工作吧。”
方纔糟糕的情緒已經收斂。
阿爸:“工什麼作?”
“什麼都行,阿芝的工廠有空缺……”
“不行。”
阿媽未講完,阿爸就否決了。
阿媽不解:“有什麼不行的?三個女兒都上學了,我在家沒什麼事。”
阿爸:“你去工作能賺多少?天天摸黑起早,工資才幾百,有鬼用?”
阿媽笑了笑,“如果那間爛鬼公司咬住你不放,那幾百塊對我們來講也很有用。”
阿爸沒出聲。
阿媽繼續:“況且,你一個人撐這頭家很多年了,不能再全靠你,我該出去分擔家計。”
阿爸質問:“你什麼意思?我靠不住嗎?”
輪到阿媽不出聲。
阿爸哼了聲笑,“得啊你,兜兜轉轉,就是要挖苦我。收聲,一個字都不要講,我不想跟你吵。家裡頭有老有嫩,你打理好家頭細務就是分擔,其它你不用想。”
阿爸突然出現在客廳門口,本來直直望着這邊的程心慌忙背過身,躲到廚房角落不出去。
“我現在就去桂江,你等着。”
阿爸說完就有摩托車啓動的聲音。
他加了加油,發動機轟轟的叫,之後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