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決定了,拿手機撥打電召的士的號碼,早走早清靜。
這個小憩亭不宜久留。
電話將要接通時,她的手機卻冷不防地被抽走,她吃了驚,手追上去捉,可捉不到。
她的手機落入霍泉的手裡,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她身後,無聲無息鬼一樣。
霍泉高她不少,加上他存心作亂,她不論怎樣夠都夠不着他的手,而且那樣看上去像跟他“打情罵俏”的蠢貨,程心便收回所有動作,只動嘴皮:“還給我!”
他搶走的若是錢,她會直接留給他買藥吃。
霍泉不說話,興致勃勃地研究起她的手機。她之前明明用蘋果的,怎麼現在換成諾基亞的全鍵盤款式?唔,他很久沒碰過鍵盤手機了呢,按起來挺好玩的。
他拿着她的手機按來按去,還特意翻進短信箱與相冊薄,可惜裡面一條短信與一張照片都沒有。他又打開手機裡的“來電通”軟件,裡面黑名單有他的號碼,他按提示操作,將號碼放了出來。
程心看着他一連串厚顏無恥的舉動,若非這裡是醫院門口,若非她明白打不過他,又穿了裙子,她鐵定會將他摁地上狠狠揍一頓。
霍泉玩夠了,才施施然看向那個幾乎想用眼神殺死他的姑娘,他笑了笑,露出的牙齒整齊潔白,說着:“叫我一聲泉哥哥,我就還給你。”
程心當即譏笑,忍不住懟他:“泉哥哥?你貴庚?叫你泉伯就差不多。手機我不要了。”
她轉身走出小憩亭,真他媽浪費時間看他表演。
霍泉跟在她身後,將手機放到她臉前,笑眯眯說:“乖,你已經叫了。”
程心:“…………”
他的臉皮真是厚過萬里長城。
她一手奪過手機塞進包裡,大步大步往前面不遠處的的士站走。
“你去哪?我送你。”霍泉的步伐跨度不輸她,追她輕輕鬆鬆的。
程心小跑起來,眼見前面有輛空的士慢慢駛近,她揚起手招呼。
“過來!”霍泉卻在這時候一把扯住她手臂,硬生生將她拽着走了十多米,找到一條小巷暗角將她拖了進去才停下來。
程心被他的膽大妄爲驚到了,當街當巷他居然敢這樣強搶?!當她回過神時,自己已經被逼進了一條小巷,而霍泉守在巷子口,臉色沉青,不見了先前的和顏悅色。
程心跳起來罵他:“你是不是有病?!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就是你總這樣禁錮我強逼我!你是當我玩物還是當你自己是強盜?!”
“我習慣了。”霍泉不輕不重地回了句,又說:“況且我不這樣,你會好好聽我講話?”
“你越這樣我越不想聽!”程心朝他大叫。
陷入死循環。
霍泉咬着後牙槽看她,不說話了。程心後退了兩步,不畏不懼地反怒視他,一副戰鬥的狀態。
霍泉看她半晌,忽爾哼笑出聲,說:“那好好講話。我再問你一遍,我和你不生孩子,只過二人世界好不好?”
“不好!!”程心想都不想就回答,聲音又響又決絕。
“爲什麼?”霍泉眯起眼笑,嘲諷地揭穿:“你不是不能生麼?”
程心大腦“轟”一聲,炸成空白碎片。
她晃神了,連同眼前的霍泉影像也變得搖擺不定。
他爲什麼知道?
他憑什麼知道?!
霍泉看着她的神情由慍惱變成蒼白,心裡莫名不樂意了。
他走上前扶着她雙肩,放低語氣說:“你就是活該。我轉彎抹角講,你不聽,非逼得我將真相講出口才滿意。”
程心茫茫地仰起臉看他,他在說什麼鬼話?他在放什麼臭屁?!
她腦裡亂糟糟,身體失去了力氣,軀體宛如空殼。就連霍泉將她摟到懷裡,也忘記了反抗,無力反抗。
霍泉的手在她後背上來回輕撫,下巴抵着她頭頂,低聲說:“不能生就不能生,又不是世界末日,我們不生就是了,只過二人世界最好。”
程心張張嘴,發現連聲音也啞了。
難得她不掙扎,難得她軟成一團雲般乖乖地靠在他懷裡,霍泉有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比當年高考拿了全市第一,比當年考海關拿了總分第一,比之前所有成就輝煌加起來都要心滿意足。
將近20年了,踏破鐵鞋。
他不自覺地收緊雙臂,低頭在她耳邊說:“就過二人世界,有你一個足夠了,其他什麼人都只不過是附屬品,阻手阻腳,不要也罷。愛情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
程心登時流出了眼淚,崩堤一樣涌至,浸溼了臉,浸溼了霍泉的衣襟。
霍泉笑了笑:“鬆了口氣是不是?像我這種絕世好男人,手快有手慢無,你最好快點預定。”
他歪頭看她,她臉上全是淚,眼睛也都被淚水淹沒了,眼眶紅紅的,鼻尖紅紅的,安安靜靜又大滴大滴地流淚,心疼死他。
他擡起手指將她臉上的淚颳走,輕輕挑起她的下巴,動作極之溫柔地吻上她的眼。她沒有反抗,霍泉心底激動得差點連吻都不懂了。他小心翼翼吻她的鼻端。她的眼淚溼了他的脣,鹹鹹的,澀澀的,獨一無二。
再往下想要吻她的脣,一吻定情,從此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將要吻上時,一直沒有反應的程心別開了臉。霍泉頓了頓,不管,湊着臉過去追吻。
他快要成功了。
程心來了力氣,固執地轉身避開,又撥開他的手,僵硬地退出他的懷抱。
“怎了?”霍泉又焦又急,心裡非常不踏實,可又死死地警告自己,千萬別再將她嚇跑。
程心背過身,拿手捂着臉調整情緒,好一會,她止住了淚,回頭看他,極之平靜地說:“我對丁克無興趣。”
霍泉沒有接話,一時之間弄不清她是認真還是試探。
“對二婚男也無興趣。”她說。
霍泉:“我從未把她當……”
“另外,”她打斷他:“清清不是你的缺點。”
霍泉的心驀地墜落至深淵之底。
“相反,如果你這樣當父親,會是她人生的缺點。”
“不要當這樣的父親。”
“父親的愛對兒女很重要。”
……
東澳城酒店,郭宰在房間裡廢了三天三夜,顆粒不進,大門不出。
小孖查酒店後臺系統知道他今日仍沒走,於是又去敲他的房門。
“郭宰,快死出來!”
沒回應,房間裡死一般寂靜。
小孖嚇唬他:“你再不開門,我找經理要後備鑰匙!我在這裡算是有名堂的了,大家都認識我,我想破門易過借火!”
還是沒回應。
後來小孖想出一個大招。
“大姐?!你怎麼來了?!”
“哦哦,是!郭宰那衰仔幾日無出過房門口,我都懷疑他在裡面餓死了!”
“是啊,酒店出現命案百分百影響生意,什麼你有後備鑰匙?!”
“那不行不行,萬一他無穿衣服,你衝進去多尷尬?啊?他什麼樣你早就看過了?啊?!還看吐過?!不至於吧他身材雖然無我好但馬馬虎虎過得去……”
在他傾情地一人分飾兩個角色演得正當高/潮時,房間門口猛地被打開了,出來一個滿臉胡茬頭髮凌亂的男人,嘴裡夢遊般叫着:“程心?”
“程你個死人頭!幾天不吃飯就跟白癡一樣,這都上當。”小孖越過他走進房間。
一進去,立即捏緊鼻子,“我叼!你喝了多少酒?幾日無沖涼?又餿又臭!”
他拿腳踢開一地的啤酒罐,又罵:“我叼!地毯上全是煙孔?!不罰一萬都要罰幾千了!”
郭宰猶如雕像,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更別說給反應了。
小孖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拉着他進浴室,打開花灑兜口兜臉拿水噴他,然後唸咒:“醒醒,醒醒,醒醒……”
郭宰起初仍能紋絲不動,後來小孖照着他口鼻淋水,他嗆了,跌跌撞撞地扶着洗手檯頻頻咳嗽。
咳了好半分鐘,好不容易順過氣來,郭宰隨手拿起什麼往小孖扔過去,“叼你!”
他幾天沒吃飯,扔東西也沒勁,小孖歪歪身就躲過去了。
“我叼你就真,男人老狗學人玩失戀。”小孖放好花灑,說:“爽爽快快衝個涼剃下鬍鬚,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包你不會失望。”
郭宰有隱隱的猜測與期盼,應了。
半小時後。
郭宰面無表情地站在人山人海之中,頭頂掛着碩大的招牌——“東澳城電影院”。
他斜眼小孖。
小孖無辜道:“咩啊?帶你來看電影緩解失戀的痛苦,你應該多謝我!”
他從褲兜翻出兩張電影票,遞給他一張說:“這電影超火爆,我好難纔買到票,你不喜歡看也給我進去坐夠90分鐘再出來。”
邊說邊推着他進去影院。
反正在哪裡都是廢,回去酒店也有好一段路,郭宰到底沒有抗拒,從了。
他們坐在倒數第二排,進場時觀衆已經入席得七七八八,沒兩分鐘,全場熄燈亮畫。
是一部動畫片,英文動畫片,怪不得那麼多小孩子觀衆。
郭宰往椅背靠,枕下後腦閉上眼,打算睡覺。
這幾天他幾乎沒合過眼,衝了涼後人清爽許多,疲憊感也赫然而現。
大銀幕傳來一段段英文對白,聲音很孩子,充滿童真,內容也挺幽默,現場有觀衆都笑出聲了。
電影裡一段掌聲後沒有了人聲,改爲播放一段悠揚的音樂,輕快優美,不愧爲給孩子看的動畫片。
旁邊有人低聲說:“我最喜歡看這一段,我看了五次!”
“我也是!感動死了!”
旁邊的人可能有點激動,說話時不知怎的推倒了放在扶手上的爆米花,灑到郭宰身上。
差點睡着的郭宰被吵醒,旁邊的人連忙道歉收拾。他沒說話,默默拍走身上的爆米花。
期間眼睛無意掃了眼大銀幕,見一男一女正在裝修嬰兒房,他心裡顫了顫,不禁往下看。
鏡頭換至醫院診室,女人捂着臉哭,診室的牆上掛着一幅嬰兒壁畫。背景音樂原本輕快的節奏也變得哀傷緩慢,充滿無奈。即使沒有對白,但連小孩子都明白女人在經歷一件難過的事。
下一幕,女人坐在花園裡悲傷得無聲無息,男人過去跟她說話,鼓勵她,背景音樂漸漸恢復輕快。觀衆都知道,一切要好了。
旁邊的人又說話:
“生不了孩子,Ellie比Carl還要傷心呢。”
“對啊,好在Carl不介意,不然這電影就沒法演了……”
“Carl很愛Ellie的,純粹的愛。”
“也就只有動畫裡纔有了……”
郭宰定定地盯着銀幕,忘記了身上還掛有爆米花。他沉黑的瞳仁裡流轉着一幀幀精美明亮的動畫,瘦削青白的臉孔被渲染得五光十色。
後來他與其他觀衆一樣,安安靜靜將影片從頭看到尾,到幽默處,哈哈笑,到傷感處,默然流淚,到感動處,又笑又淚。
90分鐘眨眼過去,電影結束,他的心又實又沉,滿載得需要好好整理。
小孖拍拍他肩膀:“走了,去吃晚飯。”
郭宰搖搖頭:“我要再看一遍。”
結果那天,他將這部動畫餘下的兩場上映都看了,一共三場,不曾離開過放映室。
晚上十點多,他獨自遊走在路燈通明的行人道上,身邊有兩兩三三的情侶穿過,無不在回味那動畫的劇情。
郭宰沉靜地想着什麼,想了許久許久,人不知不覺走到東澳城員工宿舍樓下,他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話筒那端通知他:“你所撥打的號碼未能接通……”
他改撥另一個號碼,那號碼的主人大概猶豫了,在將近自動掛線前才勉強接起。
“喂?”
“程願,你大姐在宿舍嗎?”
“……”
“我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