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別墅裡。
阿媽衝好茶端出來,見夏飛在偏廳看着掛牆的繡花圖出神。
別墅只是入住了兩年,裝修仍很新正,與此對比,繡花圖的白綢底已經發黃顯舊,與風格偏向現代簡約的別墅格格不入。
“我叫過他別掛的,他非要掛。”阿媽走過來,將一杯溫茶遞給夏飛。
夏飛回過神,雙手接過。
阿媽請他:“去客廳坐。”
“坐這裡可以嗎?”夏飛說。
阿媽:“……也行,你等等。”
她轉身去客廳找郭宰:“我們在那邊坐,你……”
“我在這裡看電視。”郭宰說。
阿媽想了想,“那好。”
她給他往角几上放了杯茶,找出電視遙控器給他。
阿媽回到偏廳,與夏飛圍着功夫茶茶几對坐。
功夫茶茶几上面擺放了一套完整的沏茶工具,夏飛拿手敲敲,問:“程偉對這個感興趣?”
阿媽笑笑,“附庸風雅而已,一次都未用過。”
說完問:“你在美國挺好吧,聽程心講你生意做得不錯。”
夏飛淺笑,抿了口茶說:“運氣好罷了。”他似乎不太願意談自己,調過話頭問阿媽:“你呢,和程偉日子過得怎樣?”
“馬馬虎慮。”
“除了程心,還有其他子女嗎?”
“就三個女兒。”
“哇哈……”夏飛失笑出聲,“這……挺罕見的。”又喃喃道:“你們真能生。”
阿媽不好意思,低頭笑笑。
這小動作看在夏飛眼裡,令他想起倆人初次遇見時的情景。
他轉了轉茶杯,問:“程心是長女嗎?”
阿媽“嗯”了聲。
“她長得很像你,我那天就是覺得她很像你,才問起她父母……不然的話,我會一直與你失聯。”
阿媽眨眨眼,“也是挺巧的。”
夏飛不說話了,只看着她。
阿媽穿了件公主領,泡泡中袖的白襯衫,顯得相當年輕。近十年來家境好也有閒工夫做保養,樣貌看上去要比一般年近50的人青春。
阿媽察覺到他一動不動的視線,不自在了。她找事做,站起來說:“我幫你再斟杯茶。”
“不用了。”夏飛將茶杯往自己收了收。
阿媽愣愣,慢半拍地“哦”了聲。
她重新坐下,側了側身,不與夏飛面對面了。
“阿秀,”夏飛的眼睛在她臉上轉,放低音量問:“我寫給你的信你都收到了嗎?”
阿媽臉色變了變,沒有回答。
“我知道你們最初的地址,康順裡是不是,你應該能收到的。”
“收到是收到……”
“那你爲什麼不回?”夏飛打斷她的話問。
阿媽說:“我又不會寫英文,怎麼回。”
“你寫中文就可以,信封的地址我在信裡都有教你的,你一看就明白。”夏飛屈指敲了敲茶几。
阿媽不出聲,夏飛忽爾恍然,說:“你無看過那些信?”
阿媽:“……”
夏飛:“程偉不讓你看?”
“不關他事,”阿媽說,“是我不看。”
夏飛隨即被噎住。
阿媽扭頭看看客廳那邊,郭宰在看財經節目,電視機音量不大不小。
她回過頭,跟夏飛說:“其實我本來不敢見你。但又想,都這麼久了,什麼事也早過去了。往後如果還有幾十年生命,也講不定哪個時候會遇見。與其到時再煩,不如借今日的機會講清講楚。”阿媽頓頓,再溫聲說:“況且,少東,我不欠你的。”
夏飛喉嚨哽得澀痛,往事潮水般在腦海涌出來。
他有點艱難說:“你無欠我,是我欠你。”
阿媽搖頭,“我們互不拖欠。早在我和阿偉一起時,就已經是了。”
郭宰在客廳,耳朵聽着電視節目,眼睛不時掃過去偏廳那邊。
他見夏飛臉色灰沉地靠進椅背,望着程姨的眼神有藏不住的傷感。而程姨背對他,看不到表情。
至於他們說什麼,聲音太小聽不見。
郭宰瞄了眼手機時間,程心至少再大半個鍾才能到達。
其實阿媽沒什麼要與夏飛說的了。他的家庭與事業,她不感興趣,她自己的家庭事業,她不打算多聊。之前害怕與他見面是怕狀況會變得難纏,不過現在看來也許真的老了,即使有心結也纏不動,所以相處下來也不怎麼慌張了。
又所以阿媽挺大膽地說:“他不會想見到你的,如果無什麼事,你早回吧。”
夏飛偏偏腦袋,低笑:“這麼快就趕客,我椅子都未坐熱。”
阿媽見他不願走,便說:“那我去切些水果出來。”
她去了廚房,從冰箱拿出芒果,洗淨切好,也給客廳的郭宰備一份。
“多謝程姨!”郭宰彈起身道謝。
夏飛見是芒果,說:“最近熱氣,不能多吃。”
阿媽:“啊,不好意思,家裡只有芒果。”
阿爸喜歡吃,一口氣買了一箱放家裡。
“無關係,少吃就行。”夏飛拿叉子嚐了口,然後很給面子地說:“很甜。”
阿媽:“能吃就好。”
這時門鈴響,阿媽心想程心回來了。她不像剛開始的緊張,去開門也不見着急。
門開後看見來者,她平靜的臉容僵了僵。
阿爸見她那倍感意外的模樣,跟捉姦在牀似的惱怒。
他側身避開阿媽,徑直走進屋內。一股香甜的芒果味撲鼻而來,他心裡更加不爽。直覺一樣,明知客廳有電視聲也依舊選擇往偏廳看,一眼看到夏飛。
夏飛對阿爸的突然回家也有些驚訝,但很快冷靜下來,淡然地朝他招呼:“程偉,許久不見。”
阿爸兩三步跨過去,快速將夏飛以及放在他面前的茶杯果碟掃進眼。
阿媽居然拿他的茶葉和芒果招待前男友!
阿爸的火氣霎時又升了一級,兇着對夏飛說:“誰跟你許久不見?這裡不歡迎你,滾!”
夏飛早料到阿爸對自己的態度不會友好到哪裡去,所以才特意挑他不在家的日子來。如今不幸撞上了,他也不慌不氣,反而笑笑道:“我好歹遠道而來,過門是客,你這樣招待客人?”
“誰當你是客人!”
“阿秀啊。”夏飛擡手指指自己的喝過的茶與吃過的水果。
阿媽也走過來,好聲對阿爸說:“他路過來坐一下而已。”
“路過?”阿爸橫着脾氣兇阿媽,“他分明就是有預謀!不然他哪裡挖出你的住址!”
北苑物管經理在電話裡跟他說,今日他如常去小區保安室查看,順手翻了翻訪客登記,見有人留名東三路16號程宅,那人名字聽似男性,便讓保安調出監控視頻,確認來訪者是個生面孔的男人。經理知道阿爸今日要招待X市領導,程宅只得阿媽一人。他心思多了些,給阿爸去電話告知。阿爸問了男人的長相,經理照着視頻描述後,阿爸直接讓他將發畫面截圖。
收到圖像後,阿爸認出畫面裡的人就是阿媽當年的前男友。
這前男友三十年前全家去了芝加哥,現在突然冒出還找上門是什麼意思?
阿媽惶然地看看夏飛,思維一時未轉過來,耳邊又傳來阿爸的咆哮:“你居然還放他進屋斟茶遞果,怎了,見到他你很開心?!”
阿媽的臉色登時就黑了,怒着反駁回去:“你亂講什麼!發神經!”
阿爸見她當着外人面反駁自己,也不樂意了,硬說:“我有亂講嗎?如果我不回來,你就跟他繼續在我家撐臺腳飲茶吃果話當年是不是!”
阿媽:“什麼你家你家?這不是我家嗎!我招呼朋友還要你同意!”
“你跟他是朋友?你確定?”阿爸指着夏飛那個位置。
夏飛幾步走到阿媽身邊,護着她說:“程偉我要是知道你對阿秀的態度這麼惡劣我當年怎麼也會帶她走!”
“她是我老婆我怎麼對她關你屁事!”
“怎麼不關!哪有人像你這樣對待老婆!”
“我再講一次,關你屁事!”
“蠻不講理凶神惡煞,阿秀嫁給你簡直受罪!”
“呵,再怎麼樣也好過嫁給你這種始亂終棄的人!”
“我哪有始亂終棄!”
夏飛怒了,一步衝到阿爸面前。“始亂終棄”四個字像觸動了他的底線,他不想講道理了,直接出手揍人。
阿爸也是處於盛怒中,不僅不怕,還轟轟的要迎戰還手。
兩個男人開始動手,從你推我我推我,到動作越來越大,越粗魯。
阿爸一手揪起夏飛衣領,“你敢來我家就料到有被打的下場!”
“到底誰打誰要打過才知道!”夏飛勢不輸人,“看看你,就算穿着西裝也是粗魯人一個!住別墅又怎樣,暴發戶!野蠻!低俗!”
“叼你!”阿爸拳頭照着夏飛的臉揮。
夏飛捱打的同時也衝阿爸出手,兩人四隻拳頭互揍。
阿媽傻眼,連忙跑到中間去勸架。
拳腳無眼,一隻不知誰的拳頭眼看要往她這邊揮過來,阿媽嚇呆,心裡大叫瘋了!
好在拳頭落下的前一瞬,出拳人剎住了,阿媽也及時被誰扶着肩膀推到一旁。
“程姨你別過去!”
阿媽從驚亂中找回三魂七魄,望清對方是郭宰後,馬上拉住他說:“你快去勸他們停手!”
不用她說,郭宰也會這樣做。
他過去擠到阿爸與夏飛的中間,出手阻攔兩人。
“程叔你冷靜點!”
“郭宰你走開!不走的話,幫我打他!”
“郭宰你站我這邊!我每個月給你十條櫃訂單!”
阿爸與夏飛邊打邊拉扯郭宰。
兩人雖年近五十,但都火遮眼,又見女人不在,出拳的力氣更是十成十不保留。郭宰誠然比他們年輕一半,身壯力健,可實在經不住兩頭上火的老牛的夾攻。
他攔得這邊攔不了那邊,出盡手勁也按不住他們,他喊的話也全被當耳邊風。
很快,這場起勢迅速且猛烈的混戰最終以郭宰捱了兩個拳頭後“啊”一聲響亮的哀嚎而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