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宰在電話裡強烈遊說程心去看一看無線臺正在播放的電視劇。程心嘴上應“好”,掛線後卻無動於衷,繼續窩躺牀上看書。
這個時間小妹肯定在外面客廳看電視,她纔不會出去和她碰面。
自上次在錦中無端爭吵,程心與小妹陷入冷戰之中,至此都沒有交流過半句話,約好一起當對方透明似的。
阿爸阿媽工作忙,沒留意到倆姐妹之間的暗涌,大妹嘗試過做和事佬,無奈大姐與小妹脾性相似,誰都覺得自己沒錯,誰都不肯先認輸。
實情很久很久以前,大姐和小妹也因爲一些小事爭吵過,不過那時候小妹年紀小,沒什麼心思,睡一覺就把事忘了。現在青春期和以前不一樣,假如她們沒有誰願意先邁出第一步,恐怕到過年都收不了場。
大妹正愁着,從頭頂淋下來的水忽然不熱,熱水器自動滅了。
她囉嗦了一下,把水關了重新打開,熱水器“噠噠噠”幾下,打不着,花灑出來的水冰涼冰涼的。
得,肯定是煤氣用完了。
大妹連忙拿大毛巾裹好自己擦了擦,胡亂套上衣服打算下樓去換煤氣。剛穿好褲子,她頓了頓,改變了主意。
“程意!”她打開一條門縫,只露半邊臉,叫喚在外面客廳躺沙發看電視的小妹。
“咩?”小妹死氣沉沉應了聲。
大妹:“熱水器自己熄火了,我懷疑是煤氣用光,你去廚房換一下。”
“啊?”小妹遲遲疑疑:“我不會換喔。”
大妹:“找大姐幫忙!我沐浴露塗了一半,無穿衣服,快凍死了!”
阿爸阿媽在外應酬,家裡只剩三姐妹,能找幫忙的就只有大姐了。
“唉知了知了。”小妹不情不願站起來,走到程心房間外,醞釀了半天,才擡手敲門。
“咩?”房間裡面傳來懶懶散散的應聲。
小妹緩了緩,再一口氣把話說出來:“二姐話水不熱了懷疑無煤氣要換新的!”
程心合起書,望向門口。
門外的小妹見沒動靜,又敲了下門。
敲了兩回,門突然給打開了。她嚇了驚,立即轉身走。
身後有人跟出來,說:“我也不會換啊!”
小妹:“……”
她回頭問:“那怎麼辦?二姐沖涼衝了一半。”
程心拉了拉外套,往樓梯走,“我先去看看吧。”
下了一樓廚房,她掂了掂煤氣瓶,仰頭對樓上說:“瓶裡還有氣啊,叫二姐關了再開試試!”
小妹將原話轉告大妹,之後朝樓下喊:“二姐試過了,不行!”
程心又晃了晃煤氣瓶,叫:“再試!”
過了會,小妹:“還是不行!”
程心:“那怎麼辦,我不會換!”
煤氣換不好,分分鐘爆炸出人命。
小妹一時也沒主意了,幸好不多時,樓下來信:“我叫郭宰過來幫忙換,你叫二姐等等。”
“哦!”
程心給郭宰撥了個電話,郭宰很爽快給答應了。
約摸十五分鐘後,他抵達程家,手腳麻利地換了一瓶新煤氣。
程心往樓上叫:“換好了,叫二姐試試!”
很快,樓上小妹答:“好了!”
一樓廚房裡,郭宰接過程心遞來的水,喝了兩口,低聲笑問:“你倆和好了?”
程心斜眼他,“和什麼好?本來就無什麼事。”
不容郭宰再問,她極速轉移話題:“在前中最近怎樣?”
郭宰努努嘴,“很好啊。”
“難不難?還有信心跳級嗎?”
“必須有。”
送走郭宰,程心上三樓,見小妹恢復原貌躺沙發看電視,她問她:“等下你先沖涼抑或我先衝?”
小妹看着電視機,口齒清晰道:“你先衝啦。”
連“啦”字都咬音精準。
程心:“那你也早點睡。”
時值不過九點多,電視機裡有憨傻的“老婆仔”對白聲。
小妹:“知道了。”
大妹快手快腳把剩下的涼衝完,出來客廳問:“大姐呢?”
小妹:“沖涼。”
大妹笑:“你倆講話了吧?”
小妹看看大妹,表情有些不自然了,嘀咕:“這不是很正常嗎?大驚小怪什麼……”
大妹知道她尷尬,不爲難她了,坐到沙發另一邊看電視,問:“這是新劇?什麼名字?”
“《憨夫成龍》。”
***
今年除夕,和去年一樣,程心給郭宰打了個電話。
這種節日對他來說比較觸景傷情,程心能做的就是在電話裡和他閒話幾句,讓他感覺不那麼孤單。
“這幾天有什麼節目?”郭宰問。
程心興致缺缺:“初一去拜年,初二回外婆家,初三等人來拜年……初七那天同學聚會。”
“什麼時候的同學?”
“初中的班集。之前的聚會一直缺席,這次再不去就不好了。”
“去哪聚?”
“友會,唱K的地方,有無聽過?”
“聽講過,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謝謝。”
到了年初七,晚六點,程心依時到達友會V110號房。
初中畢業以來,第一次出席聚會的人,無疑是受到最多掌聲與質疑聲的。
“程心你終於浮出水面了!各位請看,她還活着!”
“太不像樣了,之前年年都缺席,要重罰,今晚你買單!”
“不如灌半打啤酒,灌醉她爲止!”
程心一概以“呵呵”迴應。
K房裡向來光線不足,數年未見的同學陌生得有如路人,她匆匆掃了幾眼,沒來得及把衆人看全認全,手肘就被人拉住往一方帶。
彭麗將她拉到宿舍大本營保護起來,“謝天謝地,你好歹來了,不然的話今年我們宿舍又是缺你。”
程心和李珍、馮娟打個招呼,問:“何雙人呢?蕭靖人呢?我來了,她們在哪?”
她雖沒出席班集的同學聚會,但宿舍範圍內的小規模聚會沒少參加,所以舍友見了面,也沒多少生分。
彭麗:“在路上。我們先去吃東西。”
友會除了可以唱K,近年還提供自助餐一條龍服務,收費不貴,食物簡單,最適合這種聚會需求。
程心在自助餐區繞了圈,發現挺多合她胃口的——保準填肚的蒸番薯蒸玉米,保準纖維吸收的菜心,保準口舌之慾的油炸薯角,以及幾款時令水果和果汁。
幾個回合下來,她吃得挺飽,昔日的宿舍舍友何雙蕭靖也一一到場。
比約定時間晚了一個小時,錦中94屆初一1班的2003年寒假聚會,人員才基本到齊,三五成羣地坐在一室昏暗的V110號房。
已經大三的學生算是半個社會人了,聚在一起無不談論畢業就業的事,有讀大專的同學過完年就要去參加工作,給上本科的同學打各種預防針。
明明是唱K的活動,秒變就業分析演講座談會,麥克風被冷落了。
見沒多少人唱歌聽歌,程心歌癮來了,默默去點歌臺敲了首《IQ博士》,加入輪候清單。
房裡燈光微弱,哪怕靠一起坐,也未必能看清對方的五官。而點歌臺的屏幕亮得晃人眼,將程心的臉照得青白青白,於一片烏壓壓中特別搶眼。
她看着屏幕,輪候清單顯示還有三首歌就輪到她。
平常地眨眨眼,驟見屏幕裡自己的影子旁邊出現了另一道影子。
程心轉頭去看,未見人,耳邊先聞一把陰沉的聲音:“唱什麼《IQ博士》,幼稚。”
她渾身一激靈。
相傳唱K聖地“友會”的V110號房鬧鬼,看來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