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六年年末,一股強勁的北風夾雜着鵝毛大雪呼嘯着掠過千山堡,將四周羣山上爲數不多的綠色狠狠地剝去,整整持續了三日,纔在這一年最後一天的黎明時分緩緩收了尾。千山堡四周的羣山彷彿猛然增高,一尺多深的積雪將所有的溝渠、溪澗全都填平,放眼望去是一色的白雪皚皚。這場百年難遇的風雪讓人們真正見識到什麼是鵝毛大雪,那幾位來自關內的夫子甚至緊裹着毛皮大衣衝進雪裡,顧不得冷風刺骨,要爭一爭到底是多大的一隻鵝才能將這場雪稱爲“鵝毛大雪”;就連世居山林的古裡甲都望着雪景出神,似乎是在回憶到底哪一年纔會有這樣的情景。當然若真是百年難遇,古裡甲是怎麼想都不爲過,反正無人會信。
這風雪征途,是話本里的故事,這樣的大雪莫說出徵,連走出千山堡都是件費勁氣力的事情。但飛雪初歇,自寬甸堡方向便走來一隊人馬,徑直越過邊牆,向千山堡方向走來。一尺深的積雪可不是費力這麼簡單的便能解決的,這隊人馬行進時是連推帶拽,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其中一匹馬陷入雪坑折了腿不能動彈,便立即上前幾人將馱載的包裹卸下,分散到別的馬背上。好在這些包裹都不算重,不至於成爲麻煩。其中的一個年輕人內穿藍色夾襖,外面罩一件深色斗篷,只見他靠近那匹馬,伸手拍了拍馬頭,似乎略有惋惜地輕嘆。那匹馬也彷彿覺察到什麼,擡起頭在年輕人身上蹭着,一人一馬顯出幾分依依不捨。隊伍中有人招呼了一聲,那年輕人回首望了望,又扭轉頭,略微一怔,伸手拔出腰間短劍,將一尺多長鋒利劍刃對準馬心的部位用力一刺,直沒入柄,隨即抽出短劍迅疾離去。那匹馬嘶鳴了幾聲,在浸散的血色中徒然地擺頭,但不久便漸漸無力,轟然倒在積雪之中。
行不到五里,那年輕人似乎略微不安,不時地向兩側山崗上望去,但兩邊一樣是白皚皚的積雪,光禿禿的樹木後面見不到一個人影。
“怎麼不走了?”一個老者問道。
“我總覺的有什麼不對?”年輕人回答道。
老者隨即也向四周望去,但同樣沒有看見什麼。便說道:“是你多心了吧?”
那年輕人微微搖頭,不知是說那老者說的不對,還是自己錯了。隊伍繼續前行,那年輕人雖然不再四顧,但神情卻頗爲警覺,又行了不到五里,隊伍經過一處緩緩隆起的山坡,那年輕人忽然拔出短劍,同時高聲:“停下,有敵人。”隊伍立即停步,幾個人紛紛拔出腰刀,各自面對一方,尋找敵蹤。那年輕人衝不遠處的一塊巨石吼道:“什麼人?出來!”
只見話音未落,巨石兩側便躍出兩串人影,那些人似乎都跳躍而出,一落地,稍稍屈身,便從坡上急速滑下,每一個人都像是在腳上安着輪子又像是在雪上飄行,這兩串人影劃開兩條弧線,在隊伍的兩側飛快地繞了過去。
那年輕人伸出短劍,便向飛速接近的一人刺去。對面那人卻身子一斜,猛然轉向,腳下旋即飛出大片積雪,撲面潑向年輕人。持劍者眼睛一花,頓時吃驚,將手中短劍舞作一團,防備對方攻擊。
“哈哈,嚇你小子一跳吧,”對方站定,卻先來一聲大笑。
年輕人一愣,仔細看去,隨即一聲大叫:“是你。”旋即迎上前去,便要給對方一個擁抱,卻忘了手裡還有一把鋒利的短劍。對面那人急忙躲閃,叫道:“先把劍收了。”
此時其餘十多個滑行的人已經圍着兜了一個圈子,最後都停在那人身後。
“餘彥澤,真沒料到會在這裡遇上。”年輕人收起短劍,笑着說道。
“許熙,這半年多不見,你這臉也白了許多啊。”餘彥澤也笑着說道。
這二人正是與蘇翎同生共死的兄弟。那徐熙自從被派往京城,這還是頭一遭回遼東。這個年紀不過二十五六的年輕人本是孤兒,那般兄弟便是唯一的親人,這返回遼東,自然是歸心似箭,見着胡德昌後便催着立即趕往千山堡。胡德昌正也想見一見蘇翎,遼東的情勢變化,讓其略感不安,而新近得到的消息,更是讓他等不及開春。兩下一和,這場大雪剛有減弱的趨勢,便就冒雪而行。
不說這樣的雪天,便是不下雪,胡德昌對自己的安全也是放心的。蘇翎所部的勢力已經滲透進寬甸邊牆之內,那寬甸堡內的一名奉命駐守的百戶,已經與蘇翎見過面,商議好一旦有事,便帶着屬下幾十人投奔千山堡。但蘇翎讓其繼續留在寬甸堡內,所需的糧食、銀子,由趙毅成的哨探捎帶。這也是胡德昌這次大搖大擺地走出邊牆的基礎。
此時胡德昌正笑眯眯地望着兩個驚喜交加的年輕人,卻不說話,留着二人敘舊。
許熙好奇地望着餘彥澤等人身後的白色斗篷,尤其是腳下那快速滑行的兩條木板。
“有趣吧,這玩意兒滑起來比馬跑得都快。專在雪地裡用的。”餘彥澤炫耀着,二人這般較勁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我試試?”徐熙有些按耐不住。
“別,這看着簡單,不摔個百八十跤的,連路都不會走。等你回去再說。”餘彥澤沒有答應。
這滑雪板並非蘇翎的專利,而是那些來自海西的部族首領子弟帶來的。說起來在遼東也是有人使用,但作爲哨探專用的軍事用途,在這遼東怕是隻有千山堡一個。冬日裡的大雪紛飛,讓千山堡騎兵幾乎寸步難行,待看見這滑雪板,千山堡騎兵哨探們便多了一副制式裝備。遠途用馬,近程滑雪,幾次試驗之下,所有的遊騎哨探都喜歡上了那種滑行如飛的感覺,儘管這當中有無數人被摔的鼻青臉腫。類似的還有一種供雪地行軍用的網狀踏板,不過,後來換成了藤條編制,既輕巧又實用,很快這兩樣裝備便被普及每一個外出執勤的小隊裡。這餘彥澤倒並未專爲徐熙而來,真真是巧遇。這一帶的雪地裡,還有近十個小隊在原野中滑行。
胡德昌見二人聊起來沒完,便催促道:“兩位還是邊走便聊吧,若是再下雪,怕還要耽誤更多的時辰。”
餘彥澤說道:“正好我們也要回去,這便一路,我們前邊取馬去。”說罷,便帶着小隊猛撐幾下,慢慢開始滑行,逐漸加快,不一會便隱在前邊的山腳後不見。
這兩隊人馬行進速度之間的差距,是一個時辰後,徐熙才見到早已等得不耐煩返身來尋的餘彥澤小隊。兩隊合作一隊,兩兄弟也是繼續邊走邊聊。
差不多將千山堡說了個遍後,徐熙問道:“那陳家小姐在做什麼?”
“千山學堂。如今那些孩童可都聽她指派。”餘彥澤隨口答道,但略略一頓,回頭看向徐熙,說道:“你問這做什麼?”
“隨便問問。”徐熙順口答道,不與餘彥澤那別有用意的目光對視。
餘彥澤沒有再說什麼,這路上的交談,就此打住。
胡德昌、徐熙與餘彥澤等人是在天黑不久趕至千山堡,讓徐熙與胡德昌都感到驚奇地是,千山堡上空正綻開道道煙花,從堡中不斷飛出的道道紅線在半空中迸射出五顏六色的花朵,在厚厚的積雪倒映之下分外妖嬈。
這是千山堡研製的第一批煙火信號。在工匠們與千山學堂的學員緊密連結之後,有關火yao的研製成果,被第一個用在了傳訊上面。鑑於上次後金兩旗的偷襲使得千山堡險些全軍覆沒,這種緊急情形下使用的煙火信號便被加緊研製,而今第一批生產出的煙火除留下一部分作爲軍用外,便趁着過年,拿出一部分燃放,順便檢驗一下中間的次品率。而胡德昌等人見了,卻彷彿不是在這偏遠之地,許熙更是感覺異樣,這繁華二字,再沒有比得上京城了。
年三十的夜晚自然是喜慶而熱烈的,這恆古延續的傳統還將繼續一代代地傳下去。對於千山堡來說,就連那些女真人戶,也都隨着家家設宴。這佔千山堡近三成還多的女真人家,不過一年多光景,便與漢人家相差無幾。漢族的同化作用,僅此可見一斑。只是在千山堡,這種單邊的影響並不明顯,因爲女真人帶來的生存技能,對於千山堡的環境下生存的漢人,遠比關內要多,衆多的彼此學習、合作以及並肩抗敵,讓千山堡內暗自施行的平等政策成爲自然而然的產物,這一點,或許便是蘇翎略微感到滿意的地方。蘇翎並未限制千山堡內民戶的信仰選擇,至於家中是否供着神仙、菩薩,都各隨所願,只要按千山堡的命令辦事,便無人過問。這樣的寬鬆放任,讓年三十例行的拜神、供佛慣例呈現多種儀式,但這既沒人統計,也無人關心,真要說信什麼的話,怕是相信蘇翎要多一些。
千山堡內的騎兵們在年三十這一晚,照例是分做兩班,一半輪休,一半執勤,那些稍遠一些的隊伍,會在隨後的換班中,得到補償。因此,當胡德昌與許熙進入蘇翎宅院的大廳時,滿屋子都是相識或是陌生的武官。在京城硬被逼出來的觀察力,使得許熙很快便發覺,這廳內有半數不相識的武官是新近編制的。老一輩武官,其實也就是一年左右,當初頒發的銀質五星徽章仍然佩戴在胸甲上,而新來的武官所佩戴的五星,讓人一眼便能看出新舊,這無疑是一種資歷的暗示。千山堡還未制定進一步的武官級別制度,仍然是簡單的小隊二十人,大隊則被擴展成二百人。依據屋內的武官數量,便能簡單算出。千山堡每日都進行軍訓,只是大規模的騎兵戰列訓練還很少,但已經在郝老六牽頭的小組內進行商議。徐熙判斷出千山堡新近擴展的騎兵人數,不禁顯露出些許激動的情緒,但很快便控制住了。在京城,這種場面很常見,除了不是武官外,各式各樣的人都在許熙的接觸範圍內,這不動聲色是必須做到的,爲此,徐熙不免生出幾分厭煩。按蘇翎的指示,徐熙在京城露面,是一副販運藥材暴發的嘴臉示人。錦衣玉食、出入不能說是香車寶馬,卻也不曾再體驗這山中跋涉之苦。這次回來,一是將京城的事務一一稟報,二來,也多少是有些想念之意。是故徐熙並未得到蘇翎允許,便就快馬趕回,而蘇翎自然不會爲此責怪。另一方面,那京城內的官員都已放了年假,無人辦公,徐熙也就沒了接近劉大人的機會,而手裡的一些消息也需要說的詳盡,單是幾張紙已不能說的明白,再說,那邊生意上自有胡德昌的人在打理,徐熙大可不管。
廳內仍然是幾座火爐,一排案几上擺着酒食,武官們三三兩兩地坐在爐邊。儘管此處不講究上下級別,但武官們仍然是按照編制扎推坐下,大隊長身邊便是十個小隊長,蘇翎對此沒有表態,按平常的規矩,只要沒有安排任務,或是放假,每一個騎兵都必須跟着小隊長,同樣,每一個小隊長都盯着大隊長,久而久之,這都成了習慣。至於是否形成彼此之間的隔閡,眼下千山堡還遠遠不夠這個資格。
晚宴,是在一聲琴音中開始的。廳內一角設有一簾,一位女子正將琴音從內散出。這還是蘇翎頭一次如此奢侈,爲此的代價是五升糧食。千山堡內聘請琴師的價格,讓那七位女子總算擺脫借居的窘境,在千山堡,這樣的人也唯有這幾個不能肩挑手擡的女子,好在憑本事吃飯的規矩,讓七人在千山堡中慢慢有了市場,而逢年過節的酬勞,已經可以自己養活自己。這僅僅是千山堡衆多特殊之處的一個小例子。
依舊是老規矩,第一杯衆人齊飲,第二杯敬陣亡的兄弟,然後便有事說事,無事閒聊。只不過多了若有若無的琴音,在座的武官也不懂,或許陳芷雲與周青山略微說得出曲名。
“徐熙,說說京城的消息。”蘇翎向坐在對面的徐熙說道。
“是,”徐熙應聲之後,便開始敘說。他說得很慢,一路上並未攜帶太多的文書,很多都得靠記憶。
“京城......”徐熙剛說兩個字,蘇翎便搖手示意,說:“先說與遼東相關的事情,其它的以後再談。”
徐熙點點頭,一邊回憶一邊說道:“這些事情要從頭說起,自努爾哈赤攻下撫順、東州、馬根丹等城堡,朝廷上便一致主戰。最先提出的,是山海關主事鄒之易。”似乎是這些名字讓徐熙有些頭疼,他微微晃了晃頭。畢竟接下來還有大串的朝中重臣姓名,寫下來足以開出一張單子。
“朝中數次議事都以戰爲主,就連皇上也是這個主意。後面便以大學士方從哲、兵部尚書黃嘉善爲首,督促各地調集兵馬備戰。按照那些大臣的說法,那努爾哈赤不堪一擊,似乎一戰便勝。”
蘇翎等衆位武官聽見這麼說,都無聲地笑了笑。朝廷上沒人知道努爾哈赤到底有多大的力量,估計他們想的,還是以前李成樑橫行遼東時的樣子。
“隨後便是讓兵部侍郎楊鎬任遼東經略。”許熙搖搖頭,說道:“朝廷調動了許多官兒,有些都記不清了。不過,調往遼東的都還記得。讓總兵杜鬆駐紮在山海關。總兵劉綎、柴國柱等赴京聽調。”
“不過,隨後聽說遼東有將無兵。準備就地徵兵。”蘇翎望向趙毅成,但趙毅成卻搖搖頭,這部分消息沒有打聽到。
胡德昌插言道:“這個我聽說了。說是遼東都司傳下令來,讓河西河東一帶停止科考,叫那些生員、秀才等人各自招募人馬,若有功可賜給科名。並說凡是有家丁四、五百人的,便任命爲副將、參將、遊擊等職銜,帶起二、三百名的,任命爲都司職銜。還聽當地的旗軍說,各堡現有的軍士,固守一個月的,記大捷一次。固守半個月的,記中捷一次。堅守五天的記小捷一次。”
蘇翎聽得有趣,便問:“那麼有人去麼?”
胡德昌說道:“有,我認識的一個便聚集起五百多人,不過是不是被任命爲參將的,便不知道了。”
郝老六笑着說道:“要這麼着,我們人人都可以當個參將、遊擊了。這官兒都這麼賤價了。”昔日一個參將便能將他們這些人悄無聲息地逼死,如今見這麼說,這反差可就大了。
蘇翎說道:“遼東數十萬人,還說無兵可用。”他搖搖頭,對於遼東都司,沒有比他們更明白衛所的實力了。
徐熙便接着說下去。“最初是定在六月出戰,但據說是因餉銀不足,所調兵馬都無法移營,到了六月,沒有一個是按期抵達的。直到清河堡戰敗之事報給皇上,纔給了那楊鎬尚方寶劍,總兵以下官員可以立斬。這上次傳來的斥責遼東官員的文書便是這時下的。”
蘇翎點點頭,表示記得那上面的內容。徐熙便繼續說道:“有了尚方寶劍,各地徵調的兵馬纔開始動起來。時間是又定在八九月間,但到八月底,有消息說只有宣大、山西兩鎮的兵馬起程,總兵杜鬆的兵馬還沒出關,總兵劉綎到了京城,不過,他只帶着七百多家丁。其餘的,據說都還在籌辦,根本就沒有上路。”
蘇翎想了想,說道:“照這個走法,怕是還要兩三個月。”
徐熙說道:“我走之前,聽說了楊鎬上奏的內容,說所集的兵馬都是羸弱不堪的兵卒,要重新調集可用的。”
蘇翎等人聽這麼一說,都是哭笑不得,這不是又要幾個月?難怪這努爾哈赤勝了這麼久,居然就沒有出現過其一直擔心的報復,還有空到千山堡來搗亂。
“看來,怎麼得也要到春季纔會有戰事。”趙毅成說道。這冬天封凍,他的遼陽一帶的哨探傳回消息比較困難,甚至長時間沒有消息。
胡德昌說道:“我這次來,也是想說說這件事。我認識的幾個商人,便是在撫順被努爾哈赤捉去,但沒多久就被放回來了。前些天我們見過一面,他將所見都說給我聽了。我覺得這事還是跟你們說說的好。這次便跟着徐熙一起來了。”
蘇翎便問道:“說說看,那商人都在努爾哈赤哪兒看到什麼?”趙毅成更是聚精會神地看着胡德昌,這樣的情報不就是最直接的麼?他的哨探還很少見到能接近努爾哈赤的人。
“我認識的那個商人,原本便在撫順開着鋪子,生意倒是做的紅火,每年怎麼也得有數千兩的進項。”說道這裡,胡德昌連忙打住,這生意經一說來,便沒完了,這可不是此來的目的。
“撫順陷落之後,那人便被捉了去,不過,連他在內,有八省十六名商人都被放回來裡了,還給了路費。”
“收買人心。”郝老六說道。這是簡單的手法。
“他說撫順被捉的百姓被編成一千多戶,還可以尋找失散的家人,並且,據他說每家還給了牛、馬、阿哈、衣服、被褥、食谷。每家分給大母豬兩頭,犬四隻,雞十隻。這數字是我那朋友親耳聽到的。原來百姓中的小官兒都不變,都劃給李永芳管轄。還聽說那些被捉的遼東兵士,只要是南方的人,便都放回去,還給三兩銀子。若是有願意跟隨的,還配給妻室,並給一犬、二雞、二鵝、一牛、一紬、四布,每月給一斗米。”
這些細節都是頭一次聽說,那趙毅成更是乾脆找出紙筆都記錄下來。
“我那朋友還說,那努爾哈赤親自見了他們,一是說讓他們回去再販些米糧布匹等物到遼東,他親口保證這些人的安全,還讓他們回去廣爲傳之。還說若是能提供一些遼東都司的消息,他還將給更多的銀子給他們。”胡德昌說道,“我那朋友自然不是這樣的人,可他說那些被放回去的人中,有不少是額外領了銀子的。”
蘇翎警覺起來,說道:“你是擔心這些人混進我們這裡?”
胡德昌點點頭,他來的意思正是擔心這一點,自打他聽說這個消息,便將千山堡收攏逃軍的事情連在一起。
蘇翎等人都暗自思索,這個問題若是深想下去,便能將其與千山堡最近被襲擊相關聯。雖然蘇翎等人對自己屬下都十分信任,但適才胡德昌所說,可就讓事情複雜起來。若是真的遼東逃軍,便沒多少擔心的。可若是自撫順時起便處心積慮地潛入,可就不敢保證沒有嫌疑。
這裡面尤其是努爾哈赤的配給妻室的點子,怕是比別的什麼雞鴨牛羊還要有誘惑力。這遼東軍兵之中,無論是旗軍,還是家丁,都難以娶妻。一方面軍戶出身本就被人輕視,甚至連那些普通百姓都會不願與軍戶結成親家。家丁則更不用說了。這件事在以後將導致千山堡開始有專人考慮這些騎兵的成親問題。上一次還是自願,但這千山堡內女少男多,問題很難解決。那努爾哈赤可就不愁這個問題,他的戰俘裡,大把的女人等着被當作奴僕獎給勇猛的戰士。
蘇翎對着衆人說道:“你們都聽見了?這個消息不得透露出去。你們每個隊長都要在暗地裡小心探查,但不能引起軍中騷動。”
“是,”衆小隊長齊聲答道。忽然高起的聲音讓簾內的琴聲頓了一下,顯然是被嚇着了。
蘇翎站起身來,在屋內走了兩圈,才說道:“你們都聽見了。這遼東不斷增派人手,不管他們幾時到齊,終會尋那努爾哈赤一戰。”
“再說這努爾哈赤,胡德昌說的那些手段,可想他不是一個短見之人。這就表明努爾哈赤如今已不是在靠劫掠過日子,他想要得更多了。”
趙毅成默默聽着,心裡不斷盤算着。
“我們,”蘇翎說道,“上次雖然敵人撤了,可也不是說我們便勝過了努爾哈赤的八旗兵馬。適才雖說這一戰遲早要來,但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遼東與努爾哈赤都不會善罷甘休。這仗將會越打越長,不論他們誰死誰活。勝者都會前來對付我們。大家都要好好想想,如何應對。”
“若要抵擋任何一方,我們眼下的人手遠遠不夠。”趙毅成說道。兩旗騎兵攻城時的架勢,讓人手顯得短缺的問題都暴露出來。
“可這人一多,糧草總是個問題。我們自己還有上千人呢,”胡顯成說道。“再說,除了那些邊牆上的兵,我們也沒有可招的人。”
遼東與努爾哈赤一戰,結果必將對千山堡產生影響。
“我們只要多想想,想得再遠一些,辦法總會有的。”蘇翎並未現場便要答案,說了個大概方向。
徐熙等人還有更機密的事情稟報,這說到這裡,便算是停下來另議。
趙毅成與胡德昌一起足足商議了三天,將所有細節都過了一遍。這時的目標很明確,要看遼東到底如何進攻。千山堡靠近努爾哈赤一側的倒沒什麼可打聽的。想必努爾哈赤也一樣,讓蘇翎所部作爲一塊飛地,擋在威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