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師千總趙仕哲,是在入夜時分得到召見的命令的城外諸事已畢,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進行着。蘇翎此次帶來的大軍人數雖多,但鎮江水師官兵日常操練、紮營,可都是按着一套模式進行的,這番兩軍交接,倒是半點麻煩沒有出現過。那趙仕哲得令後便立即動身趕赴海邊,不過,那一直協助辦事的山東水師千總符寶正,卻央求趙仕哲將其一起帶去。
趙仕哲猶豫不決,那符寶正卻說,只管稟報給蘇大將軍,若是將軍不見,他便等着趙仕哲一起回去便是,絕不敢生事。趙仕哲看在符寶正帶着山東水師官兵也幫着忙了一陣子,勉強算是答應了。二人便乘一條小船直抵蘇翎的座船,上船就在船舷處侯着。
這等,若沒人引領,還真不知道蘇大將軍究竟住在哪個艙裡。不用說,對於這號大得猶如一座樓一般的戰船,那山東水師千總符寶正,是稀罕的眼睛都快沒地兒放了。不過,因爲天黑,倒看不出到底有多大。那船舷處甲板上,到處都是鎧甲護衛筆直的站立着,符寶正雖有心想多看看,卻是不敢亂動,便又將心思放在蘇大將軍到底會不會見他的事情上,但這也無法胡猜,眼下既然厚着臉皮來了,便只等護衛們稟報之後再做打算。
鎮江水師千總趙仕哲,卻不如符寶正那般輕鬆,這站着等着這會兒功夫,只覺得渾身冒汗,卻說不清楚是緊張,還是害怕。遼東總兵官蘇翎一向對所部官兵優待有加,那些官兵福利不必再說,且真還沒聽說過處置過哪一個武官。趙仕哲想到這裡,卻猛然一驚,這般說來,自己還真是頭一個未得軍令便擅自行事的“第一人”。
想想自己這回的命令,不過是帶着水師官兵演練登陸作戰,但趙仕哲卻將這事辦成了南四衛一般模樣。那水師官兵倒是真算演練了一番,效果不錯,但離最初的目的,可差得天遠地遠。按蘇大將軍制定地軍紀,這多數違令者,結果便只有一個“斬”字。趙仕哲琢磨着自己倒不算是違令,而是“多”做了些事,且這事後續手段也處置了些,至少事實上登州府境內不像想象中那樣無數麻煩。可這不過是自己安慰自己罷了,蘇大將軍若真是怒了,可未必按自己這般想的處置自己。
當然,趙仕哲唯一的安慰,是這回蘇大將軍是帶着一萬人馬渡海登陸登州府的。這即是表明,蘇大將軍要在登州府境內有什麼行動,這動靜若不是早有謀劃,便是因自己弄出這事而衍生出來地。而既然蘇大將軍要有所行動,則必然是對遼東有利之事,那麼,自己算不算也有點“苦勞”?
這些胡思亂想,險些令趙哲沒有聽清楚護衛傳令要其進去的話,還是符寶正悄悄拍了拍趙仕哲,這纔回過神來,回頭看了符寶正一眼,便緊走幾步,跟上護衛,向船艙內行去。
進到艙內,趙哲不敢亂看,立即行禮,說道:“鎮江水師千總趙仕哲參見將軍。”
許久,都未聽迴音,趙仕哲不敢擡頭,只聽得艙內有幾個人的呼吸聲,卻是誰也未接他的話,就似乎趙仕哲根本不在眼前一般。趙仕哲身子一僵,心跳加速,呼吸也急促起來。
蘇翎目光放在桌張地圖上,好一會兒,才直起身來,盯着趙仕哲,緩緩說道:“你可知罪?”
趙仕哲身子一顫。即答:“屬下知罪。請將軍責罰。”
蘇翎了片刻。又問道:“你說。何處有罪?”
“擅自登陸登州。行事魯莽。爲小難而棄大局”趙仕哲前面倒還說地流利。這後面。可就有些編不出來了。畢竟是個武官。肚子裡墨水有限。何況跟着蘇翎這幾年來。幾乎所有地武官都養成了有些“傲氣”。這般說着自己地是。多少有些說不出口。再說。趙仕哲正是二十多歲地年紀。若讓其真得有什麼大局觀。也就不會有這回地“魯莽”了。
蘇翎瞧着趙仕哲結結巴巴地說完。轉頭看了眼趙毅成等人。又轉過身來。對着趙仕哲說道:“你且將此次山東登州一事。詳盡說來。”
“是。”趙仕哲答道。隨後深深吸了口氣。暫時不去想這會有什麼處罰。將此事地前因後果以及自己所做地。事無鉅細全部說了一遍。
趙仕哲所說。自然要比嚴安途、王鴻、蔣明三人地講述。要詳盡得多。蘇翎、趙毅成以及何安東俱都一眼不發。靜靜地聽着趙仕哲地講述。當然。兩下對照。便這回山東登州之事。弄得一清二楚。包
正在外面侯着的山東水師符寶正的事,也知道了原
趙仕哲說完,便低着頭,一聲不吭地等待蘇翎訓斥。不過,蘇翎倒沒有什麼怒氣地表示,靜靜地想了會兒,這纔開口說道:“你既已知錯,我便也不再多說。不過,有些話,卻是要跟你講清楚。”
趙仕哲挺了挺身子,全神貫注地聽着。
“鎮江水師裡,雖然纔是個千總,”蘇翎緩緩說道:“但你自己也應該清楚,此次讓你管帶數千將士練兵,豈是一個千總武職能做的?”
這點趙仕哲自然清楚,即便那數千人中也有好幾位千總武官,卻依舊聽從趙仕哲的命令行事,關於趙仕哲的職位,那個名頭並不爲人看重,而是在於如何去用,又用到何處。
趙仕哲聽蘇翎麼說,面上一紅,低聲說道:“屬下愧對將軍。”
“按說,”蘇翎接着說道:“你跟我也有不少日子了,在千山堡時,你不過只是一個小隊隊長,如今指揮數千人馬,這當中的區別,你可清楚?”
“屬下知道。”趙哲低道。
蘇翎皺了皺頭,說道:“擡起頭回話,練站姿也忘了麼?”
趙仕哲立即挺胸擡頭,筆直,雙眼直視,一動不動。
蘇翎走進幾步,來趙仕哲面前,注視着趙仕哲的眼睛,緩緩說道:“還記得在千山堡時對陣八旗那些日子麼?一個小隊長犯錯,便送了全隊人的性命。若是一個將軍犯錯,你說,還葬送多少將士的性命?”
趙仕一張臉憋的通紅,卻是不敢隨意說話。蘇翎這番話,道理如何不明白?只是事到臨頭,卻偏生就沒好生冷靜處置,這番悔意,在這一刻最深。
蘇翎盯着趙仕哲,好一會兒,才轉身走回桌邊,瞧了瞧桌上地圖,又看了看趙仕哲,想了想,問道:
“趙仕哲,你這幾年的軍功,得了多少獎勵?”
趙仕哲一怔,想了想,答道:“將軍,總計賞銀五千四百兩,田地三百二十畝。宅院一處。還有布匹什麼地,屬下記不住了。”
蘇翎瞧了瞧趙毅成,見其一臉的笑意,心想,這還真不曉得這些官兵都真有不少田產,着實比那些大戶還要殷實。當然,以趙仕哲跟隨蘇翎這麼些日子,這種獎賞也還不算最多的,畢竟趙仕哲有一半的時間都在水師,還沒撈到繼續立功的機會。
“你有家眷?”蘇翎問道。
“沒有。”趙哲答道。
與大多數當年跟隨蘇翎地官兵一樣,即便有家室的,也都因種種原因變成孤身一人,若不然,誰還能往邊牆之外逃去?這趙仕哲年紀也不算大,若是一般人家,當然早已成家,可在遼東,衛所旗軍地標誌,呢是無人看得起,自然便隻身一人了。這到了後面,也因一直忙於水師事務,到沒顧得上去成親什麼地。與趙仕哲一樣的年輕武官,在蘇翎所部,可着實不少。
“那些獎賞,全數沒收。你以往地軍功也都一筆勾銷。”蘇翎緩緩說道,“這般處置,你可服氣?”
聽蘇翎這麼一說,趙仕哲反而一下子輕鬆下來,那身子一鬆,整個人便顯得更有精神些了。
“將軍,”趙仕哲說道:“屬下心服。只要還在軍中,做什麼都行。”
當然,趙仕哲最擔心的,是蘇翎一怒之下,將趙仕哲驅逐了事。這倘若不在軍中,趙仕哲當然也不至於餓死,遼東如今可是大把的機會能尋到活計謀生。但類似趙仕哲這般的年輕武官,已經習慣了管帶千軍萬馬,你讓他如何能放棄這樣一種日子?
蘇翎定下的軍功制度,算是一種累計,第一次立功的獎賞,要遠遠小於後面的立功受獎。這番將趙仕哲以往的軍功全數取消,意味着趙仕哲得從頭幹起。當然,那些田地、屋舍,銀子,趙仕哲目前有與沒有都差不多,反正都在軍中,也沒處花去。再說,蘇大將軍只是這般懲罰,那就是說,還要趙仕哲在軍中領兵,那軍功更是機會多多。
這事,看來就這麼處置了。趙仕哲顧不得去多想,只管輕鬆地站着。
“這事便就這麼了了。”蘇翎說完,招了招手,說道:“趙仕哲,你過來看看,這張圖是山東登州全境的,你好好看看,若是讓你全數接管下來,需要多少人馬,多少時日?”
趙仕哲先是一怔,隨即便是一喜,立即快步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