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姐妹和家丁們是頭一遭長途行軍,儘管蘇翎百般催促,卻還是越走越慢。蘇翎不得不耐着性子,儘量揀易走的路線行軍,這就不可避免地經過一些有人聚居的山口、峽谷。好在都是些不大的村子,二三十戶人家,看見蘇翎這隊騎甲鮮明的明軍裝扮,都有些慌亂。蘇翎估計,這些人大概也是逃民,以爲是明軍前來清捕,否則何必害怕?營軍對百姓的騷擾,還達不到如此遠的地方。便不再擔心這些人會泄露行蹤。
蘇翎令隊伍不許停留,迅速穿村而過,只令郝老六幾人到村子裡看看能否備置一些物品。十幾人身上也就湊出三十多兩銀子,這有了銀子,那些村民纔不再驚慌。能掏銀子買東西的,便不需害怕,這是簡單的直覺,何況,這裡的村民大多見過銀子,家裡卻是一絲一毫的都見不到。見郝老六手裡攤着把碎銀,逢人便問有沒有糧食賣,便各自回家將能賣的都搬了來。這些人並不擔心自家少了糧食、鐵具,有了銀子,自然有門路去添置,況且這位買東西的軍爺並不計較價錢,足夠他們以後買回賣出的東西,還有剩餘。幾個村子均如法炮製,總計買了約二十石各色糧食,十幾斤鹽,又購置了一些斧頭、長鋸、鐵釘、繩索等雜物,還特地添置了兩口大鍋,這些傢什一概用馬馱了,跟在隊伍後面。前面路上爲保持馬力,蘇翎的騎隊均是一人雙馬換乘,除了陳家姐妹外,空餘的馬並不讓人騎乘,那些家丁一律步行,到了這時,這些一路清閒的馬匹纔派上用場。
至於那些個女真人,一路上果然規規矩矩,絲毫未添麻煩。那個病人算是福大命大,退了熱,醫生又給服了幾次丸藥,又在沿途將就能採到的草藥配了煎服,漸漸趨於好轉,已醒過幾次,只是還很虛弱,不能說話。那些女真人見此,越發的規規矩矩。一天宿營時,不知怎麼弄的,空着手便帶回幾隻野物,雙手捧着送到蘇翎面前。蘇翎考慮片刻,便令將兵刃弓箭一併還給他們,女真人大喜,取了便走,不到一個時辰,八個女真獵人便又弄回不少獵物,自此,蘇翎每晚都會有一隻烤熟的山雞獨享。
到第五日午時,大家終於看見蘇翎的臉上露出笑容,不用說,白沙溝到了。
距白沙溝十里時,蘇翎便派出遊騎,在附近幾十裡內巡視一遍,回報說沒有村子,也沒有明顯的有人經過的跡象。郝老六則一馬當先,直奔溝內,回報溝內一如所料,一年前他們搭建的草棚已尋到,只要略一收拾,便能派上用處。
蘇翎一聲令下,大隊人馬緩緩涌入白沙溝。
說是溝,其實地勢比前幾日所行還要高些,只是一左一右兩山相夾成谷地。溝口尤爲狹窄,僅容一輛大車通行,兩側都是斧劈般的懸崖,再向裡,便漸漸開闊。兩邊的峭壁上個垂下數條細小的瀑布,各流出一股泉水,飛揚的水霧將谷口這一小段遮掩的朦朦朧朧,在陽光下隱約架起一道彩虹。泉水在谷底彙集成溪流,穿過谷中平地時,已成五尺寬的一道小河,一直蜿蜒出十多裡外,匯入鴨綠江。山谷中部有大片平坦的草地,若是墾荒成田,怕不是有數百畝。溪水清澈見底,游魚往來清晰可見,卻並不深,徒步便可涉過。沿着溪水兩岸,叢林茂密,野花爛漫,其中不少野果,色彩斑斕,俏然掛在枝頭,煞時惹人喜愛。各色飛禽被人馬驚起,小小的一片樹林上空,便有上百隻各色鳥兒飛舞,顯然,這裡鮮有人跡,不知多少年無人打擾。
隊伍跟着蘇翎馬後,一聲不響地行進,陳家姐妹與衆家丁皆都雙眼忙亂,四顧不暇,就連那幾個女真人,也都滿臉喜色。對於山林的感受,怕是女真人要深一些,如此美景,莫非是仙境?
蘇翎令大隊在谷中平地停下,只在谷口留下兩人佈哨,其餘的,立刻開始清理往日留下的幾間草棚。草棚就在峭壁下,屋頂早已破敗不堪,地上也長滿野草,若不是騎甲們揮刀砍開灌木,旁人看不出這裡還隱有幾間草棚。郝老六試試木樁,還算結實,只需重新整理地面與屋頂,就可以有塊擋風遮雨的地方。
蘇翎瞧了瞧地勢,用手指向草棚左側,對家丁們說:“你們就住這裡。”
說完,也不再理睬衆人,將馬拴在一棵樹上,就與兄弟們一起動起手來。
不大功夫,地上的雜草便被收拾乾淨,有幾個兄弟已用樹枝、茅草編好屋頂,衆人發一聲吼,將一排排草束扔上去,頂上兩個人接住,層層疊疊壘上,捆緊,眼見着一間暫新的棚屋便搭建起來。
蘇翎拍拍身上的草屑,滿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這就算是個家了。
“大哥。”郝老六也是滿身茅草,卻指了指外面。
蘇翎一瞧,那羣家丁仍站一堆,雖然將車上的東西都卸下,卻沒再做別的。那幾個女真人卻已不見。
蘇翎皺皺眉,不禁有氣,大踏步地走出去。
“你們在做什麼?”蘇翎的話隱隱帶着怒意。
陳家姐妹相互看看,沒有說話,這一路上這位武官對她們很是冷淡,讓她們心內着實不安,也說不清是爲何。
“陳家小姐。。。”
“大哥,我們不會搭屋子。”陳家大小姐無奈地說道。
蘇翎不解地望向一衆家丁。
“大哥,這些都是陳家內宅的家丁,沒做過這些。”
“內宅?”蘇翎說。“也不會種地?不會打獵?”
陳家大小姐紅着臉,點點頭。“他們都是。。。看家護院,算賬收租,收拾宅院。。。”
蘇翎不禁愈發惱怒,“你們會做什麼?”
照這麼看,這一路上能自己做飯,都很不錯了,這陳家往日還真是大戶,養些家丁都帶着大戶脾氣。
蘇翎向家丁們一一看去,所有人都低下頭,默不言聲。適才衆人一番商議,卻是誰也拿不出個主意,原來的管家並沒跟來,這些人彼此間並不熟悉,一路上限於蘇翎的威勢,不敢有任何違令之處,此時卻成了散沙。陳家姐妹似乎鎮不住,畢竟這些人的名字都叫不全。
“你們不僅要搭建屋舍,還要種田,打獵,捕魚,不僅如此,還要勤練武藝,以防戰事。”蘇翎沉聲說到。
“再過幾個月,就是冬天。這裡比邊牆內寒冷數倍,到時候你們吃什麼?穿什麼?想要凍死還是餓死?”
蘇翎又看着陳家小姐,說道:“陳家小姐,我答應的,已經做到了。這往後,就看你們自己了。若是實在不行,還是另尋它處吧。”
說罷,轉身欲行。
“大哥。。。”陳家大小姐忽然叫道。
蘇翎問:“還有何事?”
陳家大小姐咬緊雙脣,一手拉起二小姐,一手拉着弟弟,上前幾步,一齊跪在蘇翎面前,說道:“大哥,想是小妹行事莽撞,讓大哥心存芥蒂,信不過我們姐妹。我們姐妹性命爲大哥所救,這幾日屢屢想尋大哥面謝,述說詳情,卻是不敢打擾。”
蘇翎不置可否,默然以對。
“大哥將我們陳家衆人帶至此處,一路上百般護衛,萬般呵護,我們姐妹感激不盡。請大哥聽小妹說完。。”
陳家大小姐見蘇翎面露不耐,連忙說道。
“小妹的確借大哥之名,讓我們衆人藉機離開,實屬無奈,絕非不敬。陳家的事,大哥似乎不願多聽,小妹也不敢羅嗦。我們衆人在家日久,到此荒涼之地實不知該如何容身,還請大哥多多擔待。”說完,便領着妹妹弟弟磕頭,伏地不起。
一衆家丁見此,卻都低頭不語。那醫生似乎略有猶豫,但還是保持沉默。
蘇翎默默掃視衆人,說道:“我們兄弟十九人,身在營伍,在這山林之中執行軍務,歷經百戰,仗的便是彼此同心,生死與共。撞上你們,既然出手,便算是天意,你們也用不着謝。殺的那人是佟參將的家人,我們兄弟俱在其屬下當差,這遼東,是回不去了。”
“人是我們殺的,殺便殺了,我們兄弟沒什麼好說,這與你們無干。只是,你們這些人。。。。”蘇翎略一停頓,繼續說道:“一個小姑娘,便可以隨機應變,化險爲夷,實在是聰敏之至。還有你們。。。”蘇翎看向一種家丁,“我不管你們什麼來歷,有什麼冤仇,我也不想知道。但瞧你們的樣子,是個個心裡都打着主意,算的清楚。”衆家丁都是一震。
蘇翎頓了頓,說道:“這都是你們自己的事,什麼聰敏、心機,都與我們無干。到了此地,我們答應的便算做到了。以後,是生是死,是走是留,就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們實在不是一類人。我還明白告訴你們,我絕不會再讓我的兄弟們被人利用,我絕不會因爲你們,讓我的兄弟們送命!”
蘇翎這隊兄弟有今天這步境地,雖說事出偶然,卻是明顯爲陳家所用。不論有心無心,讓一衆兄弟如此下場,蘇翎是越想越不心甘。
陳家姐妹俱都身子一顫,面有懼色。
陳家大小姐到底年歲較大,心思靈巧,如何聽不出蘇翎的怒氣?如蘇翎所說,不論陳家家事如何繁雜險惡,這蘇翎一干騎甲,的確是無辜牽扯進來的。這一路上並未見蘇翎對此抱有怨言,但到了此地,陳家三十多口人,不但無法報恩,卻還要蘇翎照顧,焉能情願?
“大哥,”陳家大小姐叫道,“各位大哥的確是我們連累的,我們眼下無以爲報。我們不會忘了各位大哥的救命之恩。如今實在是沒了主意。”說道這兒,略微一頓,提高聲音,“自此時起,這裡便再沒有什麼陳家,一切聽從大哥吩咐。還請大哥答應。”
如此一說,便是奉蘇翎爲主了。
一衆家丁見主人家都如此俯首,還能有別的主意?這些人都是奴籍,家中數代都是陳家家僕,離開主人,哪一個也活不下去。這當中人人都清楚,隨着陳家二小姐那聲招呼,既然站出來,算是擺脫了被陳家大伯擺佈的厄運,眼見着陳家姐妹俱都年幼,這心裡想得多的,不是少數,直到聽蘇翎那麼一說,方纔明白,到這偏僻之地也未必活得輕鬆,單說糧食、禦寒的衣物,就足以讓人心驚。
蘇翎冷眼瞧着家丁們,似乎對其那點心思洞若觀火。
家丁們終於撐不住,一個個地跪在地上,連連叩頭。不消片刻,蘇翎面前再沒有一個站立的人。
蘇翎神情冷峻,審視衆人卻不言聲。陳家姐妹與家丁伏地不起,也是默默無聲。
“好,我就再信你們一回。”蘇翎終於開口。
“謝謝大哥收留!”陳家姐妹再次叩頭。
“我先給你們定個規矩,這第一,所有的人都必須聽令行事。只要你守規矩,有我們兄弟吃的,就絕不會少了你一口,有我們兄弟穿的,就不會讓你挨凍。聽明白沒有?”
“是。”衆人一起答道。這回不需管家,也能保持一致。
“這第二條,自今日起,這裡再沒有什麼主人,僕人,只有白沙溝的人。所有的人都必須出力,不論是砍樹建房、開荒種地,還是打獵、捕魚,守夜、放哨,白沙溝沒有閒人,一天不做事,就一天沒有飯吃。明白麼?”
“是。”這回,異口同聲之中似乎夾雜着些驚喜。
正說倒這兒,就見一旁樹林中一陣搖動,鑽出幾個人來,一看,卻是那幾人女真人。
八個女真人猛見到這一地跪着的人,一愣,隨即又憨憨的笑着將各自肩上的獵物放下。
不愧是常年狩獵的女真獵人,這麼短的時辰裡,便所獲頗多。
爲首的女真人指了指獵物,說道:“多。。。。很多。。。”回身指了指身後的樹林。
蘇翎衝他們點點頭,又轉身說道:“看見沒有?不會打獵,就學着打獵,學不會,就自己餓着,不會建房,就睡在地上。”蘇翎又環顧一週,繼續說道:“將你們以前的事都忘掉,此刻從頭開始。”
“都聽懂了麼?”蘇翎大聲喝道。
“懂了。”聲音七零八落。
“都站起來說話。”
衆人一怔,隨即站起。這位蘇大哥的話不得違背。
“現在,你們會不會建房了?”蘇翎盯着家丁們問。
既然事先已說了那麼多,這個“不會”沒人再言。
衆人小聲議論了會兒,有人高聲說到:“將軍,只要有趁手的傢什打下木樁,其餘的都照那間棚子一樣做,還是可以的。”
“沒有趁手的,挖個深坑也可以的。”有人小聲發表意見。
“再不行,就將就那邊幾棵樹,也行。”
這開了頭,說話的人就多起來,這都是與自己相關,誰也不想被雨淋不是?想到主意的都大膽說出來。
蘇翎微微點頭,感到滿意。那邊陳家姐妹卻有些驚詫,不由得望向蘇翎,這位外貌粗曠的武官,幾句話就將這些家丁變得聰明起來,似乎個個都有主意。可剛纔卻爲何不行?
蘇翎舉起左手,衆人立刻噤聲。這動作沿途看了無數次,只要舉起,那些鎧甲騎士立刻靜止不動,聆聽命令。
“只要肯動腦子,就沒有做不成的事情。不會的就學,不懂的就問,這裡沒有那些虛的東西。以後,這裡。。。”蘇翎用手劃了大圈,“就是我們的家,我們親手建起的家。”
這話像是一陣風,吹動每一個人的心。
“陳一剛,陳三強。”
“在。”二人越衆而出。
“你二人將所有男丁分成兩隊,天黑之前必須搭建起足夠人住的草棚。這只是暫住,以後,我們要建真正的房舍。”蘇翎說道。
“屬下聽令。”二人答道。這話是跟騎甲們學的,家丁裡,蘇翎對這二人說話最多。
“那醫生與陳家小弟除外。”蘇翎想了想,又補充一句。
“是。”
“去吧。”
陳一剛、陳三強退下,立即召集家丁們聚在一起,開始商議搭棚事宜。
蘇翎不再管他們,轉身對剩下的女人們說道:“陳家姐妹與你們幾個女人一隊,專責。。。”蘇翎略略思索,“煮飯,看管糧食。以後若是有縫補之類的,也由你們專責。”
“是,大哥。”陳家姐妹低聲說道。這裡已沒有大小姐,陳家姐妹毫無怨言。
蘇翎又一想,說:“你們姐妹慢慢學,不要着急。”又對那幾個女僕說:“你們先擔待些,等她們姐妹學會了,在與你們一起做不遲。”
那幾個婦人低聲答道:“是,我們幾個做飯還是夠的。”
蘇翎點點頭,說:“以後打柴,挖竈之類的,我會另吩咐人去做,你們只管做熟飯菜。”
蘇翎象是想起什麼,問道:“你們不會還帶着紙筆吧?”
這下陳家二小姐總算找到說話機會,“有的,還有幾本書呢。大哥。”
後面那句大哥,叫得若有若無。
蘇翎撇了她一眼,見她低着頭,身子單薄,連日跋涉,越發顯得瘦弱。畢竟還算個孩子,這口氣出在她頭上,也有些過了。
想到這,蘇翎便笑道:“不是大叔麼?”
陳家二小姐紅着臉,輕聲說道:“姐姐說,大叔,年紀不大,該叫大哥的。”
“好,就叫大哥也罷。你們姐妹去整理一份名冊,這都是陳家的人。。。”
陳家大小姐打斷說道:“大哥,沒有陳家的人,都是白沙溝的人。”
蘇翎一愣,點點頭,接着說:“整理成冊,若是知道各自有什麼長處,不妨注在一旁,我有用。”
“是,小妹聽從大哥吩咐。”陳家小姐乖巧地應到。
蘇翎聽到這樣的回答,不由得看了看陳家大小姐,見她面容憔悴,卻也算是姣好。。。。
蘇翎猛地站直身子,這個時候,竟然會走神。
“你們去吧。”
蘇翎又向站在一旁等候的醫生招招手。
“你叫什麼?”蘇翎問。
“在下週青山。”
蘇翎瞧了瞧周青山,不禁問道:“我瞧你不象陳家下人。”
周青山沒料到蘇翎這麼問,略微一怔,隨即回到:“將軍,在下家父曾爲陳家家主診病,後來家父遭難,被陳家家主所救,便在陳家住下來,幫着做些藥鋪上的生意。到我這裡,已有四十年了。”
蘇翎點點頭,這治病的被病人所救,也算曲折。
“我將你單列出來,便是看着你懂醫術。你不用跟着做那些氣力活兒,但你要做的更重要。”
“謝將軍照顧,請吩咐。”周青山拱手說道。以他這個身子骨兒,怕也做不了幾天。
“這第一,那女真人的病,能儘快治好,便加把勁,那些女真人留在這裡也不太好。第二,我要你儘快熟悉這四周山裡的藥材,採集一些備用,我會讓一個兄弟人跟着你,免得遇上野獸。還有,跌打損傷一類的方子想必你知道,能配置多少就配多少,以後總要用上的。”蘇翎話裡有些憂慮的意味。
“是,在下一定盡力。”
“那個陳家少爺,你每天督促他讀書一個時辰。也不知我們會在這裡住多久,總要有些打算纔好。”
“是。”
“其它的,暫時還沒想到,你是我們這裡唯一的醫生,我倒不希望你忙起來。”
周青山會意地笑了笑,便退了下去。
諸事交代妥當,其實並沒用多久,蘇翎卻覺得比搭棚子還累。他打量了下四周,卻見那幾個女真也正在搭建草棚。看他們手腳利落的樣子,顯是十分熟練。未必他們要常住下來?
蘇翎搖搖頭,眼下還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要說有用,這幾個女真人可強多了,捕獵的本事,比蘇翎這些兄弟還要高明。至於那些家丁,蘇翎沒有半點看上眼。這大戶人家看着風光,可這一倒,人心便散,若不是跟着他們,陳家姐妹難說會遇上什麼。
爲防糧食受潮,蘇翎與兄弟們又特意燃起幾堆火,將地面烤乾,再用溪邊卵石厚厚鋪上一層,直到確定不會漏雨,纔將所有的糧食搬進棚裡。那頭牛眼下還派不上用場,但也專門蓋了間牛棚。幾十匹馬暫時還不能受到這種待遇,此時正自在地在草地上啃食青草。
太陽還未落下,一排草棚就已草草搭建完畢,那些家丁們到底是動了腦子,雖說草棚歪歪斜斜甚不齊整,卻也能遮風避雨,除此之外,一衆家丁還將草棚周圍百步之內的雜草剷除乾淨,又在蘇翎的指示下挖出幾條引水溝渠。幾名身強力壯的家丁從山上搬來幾塊大石,壘起竈臺,架起大鍋,滿滿的燒上一大鍋水。女人們已將女真人獵來的五隻山雞、三隻野兔洗淨,只等水滾,便要燉上一鍋肉湯。那邊郝老六則帶着幾個兄弟去山裡走了趟,不知是與女真人賭氣,還是運氣好,倒扛回一隻梅花鹿,約莫四五十斤重,此時也正剝皮去骨,就等着架在火上烤。
蘇翎去了谷口巡哨,兩名騎甲正隱在樹後,一邊閒聊,一邊留意着遠處的動靜。蘇翎仔細斟酌片刻,便撤了哨,吩咐下去休息,讓兩人回去傳話,等兄弟們吃飽了,睡上一個時辰,再來換哨。
待兩人走後,蘇翎策馬在谷口兩側逡巡,仔細留意地形,待熟記之後,才停在高處,凝神遠望。
此地已是山林深處,離最近的村子也有兩天的路程,安全暫時算是無憂。寬甸堡一帶,諒那佟參將也不敢派人深入如此之遠;至於女真人,蘇翎心中猶豫,雖然能夠肯定這附近不會太多,但總還是隱隱不安。在對待女真人這方面,着實沒有太多的把握。這次同行的女真獵人,看起來絲毫無害,甚至給人以憨厚老實的印象,這一點跟漢人的獵戶幾乎完全一致。但這個種族問題,很難憑印象判斷,眼下只有隨機應變。蘇翎擔心的女真威脅,怕是還要過幾年纔會出現。
在這谷口,日後要修築一座堡寨,扼住進入谷內的要道,僅憑佈哨,無法防備突如其來的侵襲,至少要將大隊敵兵遲滯一段時間。不在於堅守,僅是遲滯,這堡寨修築起來便要容易一些。蘇翎在心裡謀劃着陷阱、暗弩等等各色手段,計劃等稍有空閒,便開始着手修建。但眼下這還不是首要的,隊伍纔剛剛至此,遭受襲擊的機會很小。重要的是如何保持長住,糧食,鹽,工具、布匹,這些都需要置備,看來,要多采集一些山貨,出山交換。想起交換,蘇翎便聯想起那久個女真人。此時他們這些人不也同樣,跟女真獵人們通過交換獲取所需麼?其實,漢人與女真人,真有那麼大的仇恨麼?這族羣之間,差別到底有多大?
蘇翎搖搖頭,這些問題太過遙遠。眼下已是五月,趕着種下一些黍,豆,還來得及,谷內的氣候要比外面好些,不知冬天如何,這衣物,怕只能從毛皮上想辦法。途中的那兩個村子,所存不多,想購置這五十多人所需,最近也得去寬甸堡一帶,可那恰恰是他們不能去的地方,派家丁們去?蘇翎不放心,僅邊牆一帶他們就過不去,這些還得親自操辦。若是有船,倒可以沿鴨綠江而下,到鎮江堡一帶去試試,想必佟參將不會料到蘇翎還敢在鎮江露面,但這船。。。蘇翎有些頭痛,這些問題一環接着一環,哪一個都不是容易,唯有盡力而爲。
天色剛剛一暗,蘇翎看見谷中走出兩人,是胡毅成與許熙。
“不是讓你們睡一個時辰再來麼?”蘇翎說道。
“大哥,不礙事,我跟好老六商量好了,過一個時辰就有兄弟換哨。大哥,你快回去,吃點熱的,今日那肉湯鮮的很,有些日子沒吃過了。”胡毅成說道。
蘇翎點點頭,拍拍兩人的肩,說了聲小心,便策馬入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