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炳榮的一席話,讓蘇翎與趙毅成都不覺地皺起眉頭,這使得兩位年輕的將軍,看上去都是一副老成的模樣。鄭炳榮一會兒瞧瞧蘇翎,一會兒又看看趙毅成,卻是不再主動開口。
那吳浩晴大概在京城裡也算不得多大的人物兒,從最開始對待蘇翎等人的做派上看,也就是仗着主官的品級勒索錢財的書吏一類的油子,瞧其嘴上說的順溜且毫無生澀狀的言辭,這類事情怕也不是做了一次兩次了。這酒一下肚,便胡吹海侃的人,能有多大的城府?再則,那鄭炳榮也是京城裡出來的,或許這多少讓吳浩晴丟了戒心,既然不是蘇翎所部的人,嘴上的門縫兒便大了些。當然,好酒之人,三杯兩盞的,也就成了同類,這鄭炳榮倒是起了意外的作用。
蘇翎遲疑一會兒,看向鄭炳榮,問道:“你且說說,那海船雲集,千帆林立,你又如何數得清楚?”
那鄭炳榮眨巴着眼睛說道:“回將軍,正是因海上船隻太多,往來不好調度,那胡大人命船隻全部懸掛各色旌旗,以便識別。屬下管帶的這些工匠,還有那些工匠們吃飯的傢什,便裝了十條船,也是分開裝的,另裝的都是糧食。胡大人分給屬下的這些船,懸掛的都是黃旗。那些全部裝糧食的,都是白旗。屬下的船最初是走在前面的,臨上岸,胡大人卻非要屬下這些船最後下船,屬下又不敢喝酒,只好數數打時辰。”
趙毅成隨後又加了一句,問道:“那吳浩晴果真是說一萬兩一船?”
鄭炳榮點點頭,答道:“不會錯的。將軍,屬下沒醉,斷不敢拿這事胡說。”
蘇翎看了看趙毅成,然後對鄭炳榮說道:“這回你這酒喝得不錯。一會兒再賞你兩壇,先下去吧。”
“謝將軍。”鄭炳榮隨即退了出去。
趙毅成待鄭炳榮走遠,纔對蘇翎說道:“大哥。我倒覺得鄭炳榮說的屬實。”
蘇翎想了想,說道:“除非那吳浩晴是裝醉故意說的,不過,這樣做對胡嘉棟有什麼好處?”
趙毅成低頭一想。說道:“大哥,我看這事也不用想的太多。乾脆將那吳浩晴抓來問問。”
蘇翎一聽,笑着說道:“也是。今日這事可辦得嗦了。還是你說的那句話對,拿刀子說話,我看這些人是要銀子還是要命。”
當下,護衛隊長唐平帶着幾名護衛,來到吳浩晴睡的房間。那吳浩晴正睡得酣。嘴角還略微。垂下一絲口水,也不知做得什麼春秋大夢。那唐平上前。一把當胸揪住,提起便走。吳浩晴迷糊着嘀咕到:“勿要煩我......”
唐平哪兒去聽這般胡話。只管一路拖着,一直來到蘇翎面前。
蘇翎見吳浩晴雙眼都未睜開。雙頰通紅,嘴裡只管嘟噥着什麼,顯然是酒醉未醒。
“去,想法子弄醒他。”蘇翎皺着眉頭,厭惡地說道。
唐平略微一怔,琢磨了下,這才伸手將吳浩晴拎着脖領帶了出去。不多時,渾身上下地吳浩晴便又被帶了回來,不過,此時已經能夠走路了。
“這是怎麼說?怎麼說?豈有此理!”吳浩晴連聲叫着。
估計唐平是兜頭澆了幾桶井水,這醒酒湯可是着實有效。
“吳浩晴,”蘇翎沉着臉,一字一頓地叫道。
“在。”吳浩晴下意思地應到。
“你可知我是誰?”蘇翎問道。
吳浩晴似乎此時纔算是真正地醒過來,本能地覺得情形不對。面前這些人可跟上午見到的完全兩樣,尤其是適才澆水地唐平,一隻手便將其抓得死死的,掙脫不開。
“遼東總兵官蘇將軍。”吳浩晴說道。
趙毅成一笑,接着問道:“那你說我大哥這個總兵官,官居幾品?”
“這......”吳浩晴一怔,接着說道:“按大明官制,這總兵官並不常設,因事而設,沒有定下幾品。”
趙毅成一愣,倒是沒想到這個問題,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麼好。按說這總兵官武職,常常都伴有都督一類的職位,但這回蘇翎地任命裡,顯然沒有,只是外加一個徵夷大將軍。這是朝廷的疏忽?還是有意爲之?
只聽得蘇翎再次話:“那你又是什麼人?官居幾品?”
吳浩晴結結巴巴地說道:“在下並無官職。”
蘇翎緊緊盯着吳浩晴,說道:“那是誰給你的膽子,敢在我面前站着說話?”
吳浩晴一頓,知道事情不妙,不,簡直是大難臨頭。這即便總兵官無品級,可並不是封着好看的,那可是實打實地手握兵權,殺個人還不是跟捏死個螞蟻一般。
“噗通”一聲,吳浩晴跪下了,連着磕了幾個響頭,卻是一言不。以上午見面時的態度,蘇翎此時便是一刀將其砍了,怕也能尋出無數個理由來。吳浩晴知道,此時所有地依仗,怕都是不管用了。
這氣勢一說,完全是個心理上的問題,也只需三言兩語,便能定下誰強誰弱。就如上午,吳浩晴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自可裝瘋賣傻,佯做不知這官階品級問題,可此時,既然蘇翎絲毫不提什麼胡大人,只問官職品級,那便是拿他開刀了,沒了胡大人,他吳浩晴可什麼都不是。這會兒吳浩晴完全不知道爲何蘇翎等人會變臉,但自己該如何辦,卻是知道的。
“好,”蘇翎笑着看着跪在地上的吳浩晴,說道:“你倒也算聰明,我來問你,你到底是何人?”
“小的是胡大人地隨從。”吳浩晴伏在地上說道。
趙毅成一聲冷笑,說道:“看樣子,到這會兒了你還抱着胡大人地名頭,你不想想此時爲何問你這話。你當真是不想活了麼?”
吳浩晴一呆,揚起臉看了看趙毅成,又瞧了瞧蘇翎的面色。眼珠兒轉了及轉,卻是一咬牙,沒有說話。
趙毅成怒道:“好樣子地,我倒要看看是你地骨頭硬。還是我地刀子硬。”
說完這句,趙毅成“刷”地拔刀在手。一步一步地向吳浩晴走來。
“等等。”吳浩晴額頭上冒汗,刷刷的向下流去。
趙毅成站住,將腰刀在手裡掂了掂,說道:“有何話說?”
“小地......是在天津跟着胡大人的。”吳浩晴吞吞吐吐地說道。
“那麼你便不是胡大人的隨從了?”趙毅成笑道,“早這麼說,何必耽誤功夫。”
吳浩晴擡頭看着趙毅成手裡的腰刀。眼珠子又是一陣亂轉。說道:“將軍,小地到遼東。便算是胡大人的隨從了。”
蘇翎問道:“那麼,你在京城。到底是什麼人?”
吳浩晴卻又是不言聲,左盼右顧地。跪在地上也不老實。
看着吳浩晴的樣子,趙毅成又是火氣上來,吼道:“我看你真是瞎了眼了......”說着,便揚起到腰刀上前走了一步。
“等等,”吳浩晴又是一聲大叫。趙毅成卻不停步,依舊走到吳浩晴面前,便要將刀子向吳浩晴身上招呼。
“將軍,將軍”吳浩晴跪着直向後退,口中叫道:“小的說就是。小的在京城給人跑腿辦事,無官無職。”
趙毅成緊接着問道:“你給誰跑腿辦事?”
“誰給銀子就給誰辦事。”吳浩晴答得十分迅速。
“那你這回又是誰給你的銀子?”趙毅成毫不遲緩,接着問道。
“這......”吳浩晴又不爽快了。
“你這頭豬......”趙毅成罵了句,伸手便將腰刀砍向吳浩晴的肩頭。
那吳浩晴驚恐地躲閃着,卻沒躲過,只聽見“啊”地一聲慘叫,那刀正拍在吳浩晴地肩上。當然,這不是砍,不過是讓吳浩晴吃痛罷了。
“將軍饒命,不是小的不說,是實在不敢說。小地一家老小,都在京城裡住着,若是說出去半個字,全家姓名不保。”吳浩晴一連串地說了出來。
“你當我不敢殺你全家麼?”趙毅成陰森森地說道。
“將軍,真的不敢說。”吳浩晴這回卻沒被嚇住。
蘇翎伸手示意趙毅成坐回去,看着吳浩晴問道:“好,這個人地名字我暫時不問你。不過,你到遼東做什麼?”
“奉命跟着胡大人做事。”吳浩晴捂着肩膀說道。
“做什麼事?”蘇翎問道,“未必你還是來監軍的?”
“不是。”吳浩晴驚恐地望了眼趙毅成,說道:“就是.....銀子地事。”
“銀子?”蘇翎撇了眼趙毅成,接着問道:“什麼銀子?”
“餉銀。”吳浩晴說道。
“你跟餉銀有何關聯?”蘇翎問道。
吳浩晴又是不語,低下頭,渾身上下抖着。
“怎麼?”趙毅成問道,“又是不敢說?”
吳浩晴還是低頭不說話。趙毅成扭頭說道:“大哥,我看殺了算了。這般費盡,浪費時辰。”
蘇翎還未答話,那吳浩晴卻是高聲叫道:“將軍,小的不能全說,兩邊都是殺,請將軍體諒小的爲難之處。”這般求饒的,倒也是少見。
蘇翎冷冷一笑,說道:“你說吧,若是有用,我便也不逼你,若是沒用,留着你也毫無用處。”
“是,是,”吳浩晴說道,“小的是賤命一條,將軍拿去也沒用處,還是留下的好。”
蘇翎卻不想再跟吳浩晴多廢話,問道:“說,那餉銀與你何干?”
吳浩晴猶猶豫豫,想了片刻,才說道:“將軍,那餉銀並不足數。”
蘇翎與趙毅成一聽,相互瞧了眼,暗暗點頭。
“我問你,”蘇翎說道,“不足之數,有多少?”
吳浩晴又磨蹭了片刻,才猛然擡頭,說道:“將軍,小的一家老小几十口人,都在京城別人手上,這京城的事,小的寧死也不會講的。將軍若是不問這個,其餘的,小的都會說出來。”
蘇翎想了想,說道:“好,能做這等事,想必也自有手段。這京城之人,我便不問。你說吧。”
“謝將軍。”吳浩晴又伏在地上磕了個頭,然後才直起身子,說道:
“在天津裝船時,便扣下了五萬兩銀子。那裝上船的箱子,都是裝的石頭。”
蘇翎問道:“那五萬兩銀子,弄到哪兒去了?”
“用船運往山東了。”吳浩晴說道。
“運到山東哪兒?”趙毅成問道。
吳浩晴有望了望蘇翎,遲疑地說道:“不在山東停,另尋船運往南京。”
說道這裡,吳浩晴苦着臉求道:“將軍,這個便不要問了。小的也不知後面的事情,那不歸小的辦的事情。”
蘇翎想了想,說道:“那你來遼東還要做什麼?”
吳浩晴一咬牙,又重新磕了幾個頭,說道:“將軍,後面這些事都是胡大人交待小的做的,小的不敢不辦,可不能算在小的頭上。”
蘇翎一笑,說道:“你還當你是個什麼人物?只管說便是。”
“謝將軍。”吳浩晴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接着說道:“胡大人交待小的,在海上尋機會將那五艘船沉了。”
蘇翎一皺眉頭,說道:“真的沉了?”
吳浩晴點點頭,說道:“走了一多半路,才尋得機會。不過,那五艘船本就是舊船,都破了一半了。水手可都是救上來了,一個人沒死。”
趙毅成冷笑道:“這麼說,那些水手還得謝你救命之恩了?”
吳浩晴眨巴這眼睛說道:“這個......也是胡大人交待的,不過,倒沒想到都救了上來。也是這一路上風浪不大,且那些水手水裡的功夫都不錯,是故一個都沒少。胡大人說,要留個見證。”
這招也夠陰險的,不僅掩蓋了銀子的損失,還得了個救命的好名聲。
趙毅成問道:“你既然不歸屬胡嘉棟,這事爲何要你來辦?”
吳浩晴苦着臉,說道:“想必是胡大人要拉人下水,小的也不想幹這要人命的事情,可胡大人說,小的不做,便不給那五萬兩銀子。小的無奈,也只有照辦。”
“還有呢?”蘇翎問道,“爽快點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