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一輪彎月斜斜掛在千山堡上空。
大廳內的一百多明軍武官仍在商議,雖未見大聲爭吵,但顯然分歧頗大,久議未決。蘇翎也不催促,吩咐給他們送飯,大有不議出個結果便不眠不休之意。不過,這樣一來,蘇翎與郝老六、趙毅成、胡顯成便沒了去處,只得在偏院坐下,等着那幫子大小武官傷腦筋的結果。
此院正挨着陳家姐妹的院子,依稀聽得到一陣隱約的琴聲,似乎便是梅花三弄。此時明月在天,琴聲幽然,倒真有幾分世外之韻。
“誰在彈琴?”蘇翎問道,“對了,那七個女子還住在這裡麼?”這位蘇將軍始終不知那七位女子的名字。
“爲首的叫吳文慧,”胡顯成笑着說道。“一直都住在這裡。大約是陳家姐妹在學琴,這陣子幾個女人都不忙,閒功夫多。”
郝老六笑道:“這彈琴可算是門好手藝,過年那陣子忙幾天,這一年的口糧便算有了。”
按曲子收取酬勞,還是蘇翎定下的規矩,不過,他也是隨口一說,只是不想讓那幾個女人閒着而已,千山堡真沒有一個閒人。但究竟人家能獲得多少,他還真沒關心過。顯然從郝老六的話裡看,養活自己是沒問題的。不過,胡顯成的神態好像不一般。
“你怎麼?”蘇翎問道。“你們很熟悉?”
胡顯成算是點了頭。
“那就娶她。”蘇翎說道。
“大哥不是還沒有麼?”胡顯成認真地說道,看樣子對此事是很看重的。
“我不同。”蘇翎說。
“大哥未成家,兄弟們怎麼能先?”胡顯成說。
蘇翎看了看幾人,說道:“這不一樣,若是人家願意,過幾日就辦。這事就這麼定了,你該早說纔是。”
“那大哥你......”胡顯成說。
“我什麼?未必這事還讓我給你操辦?”蘇翎說。
“大哥,是說陳大小姐。”郝老六的意思大約是想幹脆一起辦了。
“不一樣。”蘇翎搖搖頭,說:“這事還得晚一些日子再說。眼下咱們千山堡所有人馬都是有糧無餉,這若是在別處,怕早就有人逃了。除了你我當初的那些兄弟,這些新來的弟兄們爲何願意留下?”
蘇翎看這幾人,繼續說道:“因爲我這個大哥與他們一樣,換句話說,我這個大哥便是塊招牌,我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弟兄們的心思。這不是我自誇,這裡頭的意思,你們要去好好琢磨一下。”蘇翎特意看着趙毅成。
趙毅成略微想了想,說道:“大哥的意思是,象一面旗子一樣。”
“算是這個說法。這旗子一展,人心便也是一展,若旗子有什麼污處,便就無人會聽。”
幾人側頭細想,大哥說的話總會有許多含義在裡面,今天這番話,必然也是。
“說得再直一些,我若是此刻成家,軍中大半的人都會想女人。咱們千山堡哪裡能有這麼多女人?”蘇翎說的果然直白,“我們此刻不象從前,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這攤子越大,身上的擔子就越重。換句話說,我不僅僅是我,身上還有別的含義。你們也一樣,這裡面的意思若是琢磨透了,對你們管帶屬下會有助益。”
“那我便不該提這事兒......”胡顯成說道。
“不,這不一樣。你反而更應該成個家。我們位置不同,我與郝老六趙毅成帶兵在外,這講究的便是官兵一體。而你在堡內,你越是安慰,這堡內的人也便越安心。這不是做幾件事,說幾句話能達到的。”
這些話依然是含義頗多,足夠這幾人去消化了。見蘇翎說道這個份上,也便不再爭議。
“那陳家大小姐,豈不是委屈了?”郝老六倒有心說這話。
蘇翎皺了皺眉頭,這事兒也此時說起才考慮到,平日哪兒有閒工夫想這些?
“這樣,”蘇翎對胡顯成說,“你讓那個什麼文的,就是你老婆,去跟她說,就說我說的,我會娶她,不過要再等些日子。”這位做大哥的顯然不夠專心,這即將有個弟媳,卻還是沒記住名字。不過,反正胡顯成也不會怪他,那弟媳更是聽不見。
“好。”胡顯成答應。這算是比較進一步的做法。說起來千山堡裡,蘇翎不娶陳家大小姐,怕也沒人敢碰。
這些人說着,那邊琴音倒絲毫未見停下的樣子。
蘇翎心中一動,問道:“胡德昌那邊的戲班來了沒有?”
“來了幾天了。安排在千山學堂裡住下,對了,大哥,你要他們做什麼。他們只會演戲。”胡顯成說道。
“有用,這會兒就用。祝浩。”
“在。”祝浩立即應到。
“你去找十個人,要嗓門大的。另外,去學堂將戲班的人都叫來,帶起他們的傢什。”蘇翎說。
“是。”祝浩返身出去。
蘇翎又想了想,說:“你去叫那幾個女人都來,我這兒給她們一些差使做。”
胡顯成滿臉疑惑,不過還是立即起身去了。這莫非現在就辦喜事?未免太快了吧。儘管不合規矩,但千山堡不合規矩的事太多了,真要是立即辦,還不是不可能。
不多時,兩邊的人都來了,陳家大小姐陳芷雲也處於好奇,跟着過來看看。
戲班兒十幾個人,倒是傢什都齊全,爲首的是一個花白鬍子的老者,名叫李十六,原本是南京人氏,也不知怎麼到的遼東。不過這不需要知道,沒點曲折的人是不會來千山堡的,搞不好便是又被那個逼的走投無路,住在千山堡的人是有八九都是。
“將軍,不知要聽什麼戲?”李十六問道。
“不是聽戲,將軍令這個曲牌會彈吧?”蘇翎問。
“會的,可是要加鑼鼓的?”李十六顯然對蘇翎的問題比較驚奇。
“要,最好是鑼鼓的。”說完,蘇翎又叫過那些個嗓門大的兵,“我現在教你們唱個曲子,你們儘管放開嗓子給我喊。祝浩,你也來學。記住,今晚就學會,明兒個開始,我要你們在一個月之內,讓這曲子在每一個營裡都會唱。記住了麼?”
“記住了。”祝浩連同那是個兵都齊聲說道,卻是未將奇怪表現出來,不僅如此,在座的所有人,都驚奇地望着這位將軍,今晚這出可是驚人。
“你們幾位,那紙筆記詞。”幾個女人連帶着胡顯成都各自準備記錄。
“聽好了,這曲子很簡單,只管用力,三遍保你們都學會。”蘇翎說道。
高亢的歌聲旋即在夜空中響起。
“傲氣衝雲霄......”蘇翎盡力吼道,
“傲氣衝雲霄........”十一個人的聲音遠比蘇翎更加高昂,歌中氣勢瞬間便就顯現出來。
“鐵騎涌大潮....”
“鐵騎涌大潮.....”
......
很快,三遍之後,這首歌便算是會了,那邊戲班子的李十六在聽了三遍之後,也已心中有數,這邊將歌詞幾下數份,交給戲班與祝浩,待幾人看了片刻,便在鑼鼓琴音中再次演練起來。
歌詞:......
雄壯的歌聲在十幾男人的吼叫聲中煥發出驚人的氣勢,剎那間,連郝老六在內,都激起一股男人的氣慨,禁不住地便要跟着一起吼出聲來。
“這個你們下去再練。以後每個營在出操時都唱這一首。不會唱的罰一頓飯。”蘇翎下令,這首歌從此作爲軍歌流傳。
“這裡還有一首,但沒有譜,想必你們都該會記譜的?”蘇翎問道。
“會的。”吳文慧小聲說道。
“這首叫《天下英雄》,你們將譜子記好,要讓千山學堂裡每一個學生都會唱。”
隨即,蘇翎便輕聲將這首唱了三遍,連詞帶譜,都被記得清清楚楚。
歌詞待續:......
不說這給在座的幾人帶來的驚異,單講這在軍中的影響。不久之後,滿營都充溢着這種高亢激發男兒血性的歌聲。那些平日不輪值的騎兵們,甚至願意列隊增加訓練的次數,只因可以盡情將這首帶來無盡氣勢的歌兒吼上無數遍。對於夜晚沒有任何娛樂的軍營,這首歌帶來的是另外一種凝聚力,甚至就算不是這一首平空而降的歌聲,換另外一種,只要能讓士兵們盡情的吼,盡情地將男兒血氣方剛呈現出來,都將是一種激勵。
只吃糧不領餉的士兵們,終於有了更多的幻想,那首“鐵騎揚威”的歌詞淺顯直白,即使不識字的士兵也能聽懂,這在兵營中引發更多的暗中競爭,比起當初蘇翎發明追逐整訓練兵時,這有着不同的效果,將千山堡騎兵的戰術技能拓展到更精銳的程度。更重要的是,在這個時代裡士兵毫無地位的現狀,在這裡得到改觀,至少,士兵們開始認識到,作爲一個人的存在,作爲一個男人,能擁有多麼大的力量。千山堡的騎兵,開始走在所有人的前面,這最終將在不遠的將來,顯出深遠的作用。
胡顯成的婚事在三日後便舉行,但很簡單,吳文慧也絲毫沒有計較,能有一個家,對流浪在外的女子來說,已經是可望不可及的,何況,在千山堡這裡,沒有任何人對她們另眼相看。她們第一次作爲一個普通人出現在人們面前,不論是蘇翎,還是千山堡內的居民。甚至在逢年過節時的演奏,還獲得了一種叫做尊敬的東西,那是多少代人都從未有過的感覺。
不久,剩餘六個女子也紛紛嫁給了千山堡的騎兵們,三個軍官,三個普通騎兵。這是千山堡挑戰當世的開始,也是千山堡建立自己的世界的起點之一。人們頭一次發覺,原來士兵與軍官在這方面也是相等的,平等這個概念,開始漸漸地萌芽,但這僅僅是一個小小的改變,在千山堡這樣的異數裡,這些不算奇怪,但,千山堡不會永遠偏安,而這些改變,也勢必緩慢地,但不容置疑地傳播開來。
陳芷雲將私下轉達的話都牢牢記在心裡,那份期盼總算有了結果,她知道蘇翎很忙,等待,是所有亂世女子最常做的事。陳芷雲並不算最難的,但最難的,是天天看着,卻仍然要天天等着。
蘇翎也在等,等那些武官們商議出一個結果,但直到三天之後,他纔拿到一個令其表情複雜的答案。
【改過的,算是好一點吧,但願之前的沒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