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絲絲弄輕柔, 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難重省, 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 丁香枝上, 豆蔻梢頭。《眼兒媚》
黃昏時分, 一個荊釵布裙、身披斗篷的中年婦女臂挎竹籃向南坪城監獄門口走去, 正在值勤的兩個獄卒見了她,立刻如見到老熟人般露出了熱絡的微笑。
“卜嬸嬸好!”兩人齊齊高聲問候。
“好,好, 兩位小哥好!”中年婦女在他們跟前停步,擡手掀開了頭上的風帽——她, 就是卜驚天的妻子, 司蘭。自從兩年前卜驚天因坦白了對駱無花泄露白水城軍情之事而入獄後, 她就在南坪城內租了間小房子落腳,天天來給丈夫送飯, 風雨無阻。
“這是豌豆酥!”司蘭從籃子裡摸出一個油紙包遞給其中一個小夥子,“阿貴,拿好了,今晚給你們這些小傢伙當點心!”說話間,她朝另一個年輕人瞥了一眼, 輕呼道, “喲, 小辰子, 你看你這衣領都開線了, 一會兒我幫你縫兩針!”
“呵呵,又得麻煩您了, 卜嬸嬸!”那被她稱爲“小辰子”的小夥子咧嘴憨厚地笑着,看向司蘭的眼中滿是對長輩親人的孺慕之情。
司蘭爲人心地善良,天性又喜歡孩子,每當看到這些尚未娶妻,家裡又沒有老人的小夥子們吃不上像樣的飯菜,衣服髒了破了也沒人管時,她就忍不住一陣陣地心疼。因此,她每次來探監時都會給他們多帶幾份好菜,有時還會幫他們洗洗補補。
一開始,那些年輕人生怕她另有目的,一旦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就不大好當差,因此不敢接受她的好意,但長久以來,她從未替自己的丈夫向他們提出過任何非分的要求,一來二去的,他們終於相信她的關懷是出自真心,也就都把她當作自家親人來看待了。
“卜嬸嬸,待會兒您進去的時候,把這個也一併拿去吧!”另一個叫阿貴的獄卒回身拿出一個用棉衣裹着的食盒,雙手捧着送到了司蘭面前。
司蘭的脣角微顫了一下,伸手接過食盒時,她的目光隱隱有些氤氳。不用問,她也知道這裡面的菜餚是出自月靈之手,儘管月靈至今仍不肯親自把它送到卜驚天手上,但每次她來的時候,這個食盒總是很準時地提前放在了這裡,沒有一次遺漏。
“謝謝你們,也替我謝謝她!”感慨地一笑,她從懷裡摸出個布包交給了阿貴,“幫我把這個送給她。就跟她說……這是她今年的生辰禮物,一點小玩意兒,聊表心意,還請她不要嫌棄。”
對於司蘭口中的“她”所指何人,阿貴顯然是心知肚明的,他很知趣地沒多說一句廢話,只道聲“我知道了,您放心”,隨後就把布包妥妥帖帖地收了起來。而另一邊,小辰子也已經跟監獄裡邊的兄弟打好招呼走了出來,躬身道:“卜嬸嬸請!”
“好,我進去了,你們忙!”點頭對兩人微笑了一下,司蘭一手挎着竹籃,一手抱着食盒,步履匆匆地朝監室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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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的夜,一彎玉鉤高掛在天邊,柔和的清輝給寧靜的大地披上了一層水銀般的光澤。明月湖以如鏡的清澈留住了天邊眉月優雅窈窕的身姿,綴以婆娑的樹影和浮動的暗香,不經意間便勾勒出了那抹舉世無雙的獨特韻味。
“原來,這就是給了你最初的靈感,讓你寫出《水月吟》的地方。你說的沒錯,這裡果然是人間仙境!本來,去年我就該來這裡的,可惜我太軟弱了……浩原,你不會責怪我吧?”
看着眼前如夢似幻的美景,佇立湖邊出神良久的月靈發出了一聲感慨的低嘆。整整兩年了,她終於放下了心頭難以面對的傷痛,鼓起勇氣來到浩原曾許諾要在她的生辰之夜陪她前來的地方,替已在另一個世界安息的他完成這個未了的心願。
拿起那支浩原親手爲她做的湘妃竹簫,早已爛熟於胸的曲調從她輕抿的櫻脣間綿綿溢出。跳躍的音符靈動地飛舞着,時如幽咽泉流,時如珠落玉盤,時如間關鶯語,時如鶴嘯九天,短短兩年的時間,她的技藝已幾近爐火純青之境,即使浩原在生亦不過堪與她比肩而已。
陶醉在曲聲中的月靈情不自禁地合上了雙眼,前塵往事在她心底一一流過,清涼的晚風和着簫聲在她身周翩然迴旋,宛若深情的微笑中,他溫暖的雙手柔柔地愛撫着她。剎那間,燃燒靈魂的甜蜜與撕扯的心房的劇痛同時流溢氾濫,兩行珠淚悄然濡溼了她的面頰,但她的脣邊卻浮起了一絲如夢似幻的幸福微笑:
“我知道,你的心,你的魂已經和天地萬物融爲了一體,月光裡有你,清風裡也有你,你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的身邊,是不是?”
恍惚間,風中忽然傳來了一陣渺若遊絲的樂聲,聲音聽來清脆而尖細,不知是用何種樂器所奏,可曲調竟和《水月吟》一模一樣,就連節拍都和她的簫聲暗暗相合,互爲呼應。
驀然一怔,月靈疑惑地停止了吹奏,奇怪的是,她的簫聲一停,那個聲音也隨之消失了,任她如何豎起耳朵傾聽,也無法再捕捉到任何聲音。
“這應該只是我的幻覺吧?”她鬱郁地苦笑了一下,“是……因爲我太想念浩原了嗎?”
就在她悵然若失地把目光投向湖對岸的時候,忽見那裡的樹叢微微一動,隱約有個黑影迅捷如風地向遠處掠去。
她的心“砰”的一跳,全身的熱血驟然沸騰起來。這個世上,會吹《水月吟》這首曲子的只有浩原和她兩人而已,難道……是浩原魂魄歸來,特地在她的生辰之夜回來探望她?
“浩原,等等我!”她立刻不假思索地朝那快要消失的黑影追了過去,又是欣喜又是焦急地喚道,“你既然來了,爲什麼不肯見我一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是怕嚇到我嗎?我纔不在乎你是人是鬼,求求你別走,好不好……”
話音未落,斜刺裡忽地閃出一人,和她迎面撞了個滿懷,她趕緊撲上去死死抱住了那人:“浩原,浩原你不要走,別離開我!”
“月靈,我是樊通啊!”來人訝然道,“你怎麼了?”
彷彿當頭捱了一棒,月靈如夢初醒地猝然鬆手,失望而又尷尬地倒退了數步。片刻的無措後,她赧然開口道:“樊大哥,是你啊?對……對不起!我剛纔還以爲……”自嘲地一笑,她立即岔開了話題,“你今晚不是當值嗎?怎麼會來這裡?”
兩年前,澹臺思澄和獨孤明雙雙遭受重創,昏迷了將近一個月。後來,澹臺思澄傷愈甦醒,但雙目已然失明,而獨孤明則至今未醒。身體恢復後,澹臺思澄就把刑捕長老之職交由徒弟年炅接替,自己帶着獨孤明和貼身丫鬟倩兒回到了烏山城亳村老家。
年炅升遷爲長老後,空出的刑捕隊長之職也急需一個人來接替,於是月靈向他推薦了樊通。樊通原本一心只想留在望月堡照顧月靈,不願接受外職,月靈找他認真談了一回,說是她要當好族長需要大家的支持,他如果答應出任出任此職,就是幫了她的大忙,遠比僅僅照顧她的衣食住行重要得多,樊通這纔不再推辭了。
“我和藍副隊長換班了!”深深凝視眼前面上仍有淚痕的女子,樊通低沉的語聲中滿是情不自禁的寵愛和憐惜,“我就知道,今晚你來明月湖,心裡肯定會很難受,我不放心你,所以……”
“樊大哥!”月靈感激而歉疚地擰凝起了柳眉,“你能不能……不要老這樣整天惦記着我?現在的你和以前不一樣了,應該多花些心思在自己的事情上……”
“不管我有多少事要做,你在我心裡始終是第一位的!”樊通的眼底閃過了一道灼熱的光芒,但話纔出口,月靈的窘迫之態就讓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太着痕跡了,於是急忙掩飾地補充道,“少主生前託付我照顧你,他對我有恩,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不能有負他所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