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知府李尤德會面之事,在蘇翎詳細詢問嚴安途消了。按嚴安途的講述,那李尤德在知府任上,幾乎從不出面做事,凡事都交給幾位師爺全權辦理。當然,那些年例、陳規等等,自也由師爺們全權處置了。至於公務,衙門裡養的書辦可也有不少,自不必知府大人親自動手。嚴安途還說,據傳那知府大印,可也在幾位師爺手裡任意使用。
這位登州知府李尤德李大人,當真是做的“官老爺”。這蘇翎要辦的事,便根據嚴安途所說,並不需直接與李尤德見面,至於其師爺商定便是。這期間,嚴安途一日裡往知府衙門裡可走了無數次,兩天的功夫,便定下此事。蘇翎也樂得省事,之後便由何安東與李尤德的師爺相互聯繫,一邊“兌現”各自的承諾。
蘇翎安閒了幾日,那便趙仕哲已全部準備妥當,登州府境內看着仍然還像以往一樣的平靜,甚至趙仕哲在登州府城內鬧的那一出,似乎也漸漸被人淡忘了,可暗地裡,相關人等卻都緊張地等待那最終發動的那一刻.
天啓二年六月底,登州府境內各縣、州在三天之內均爆發騷亂,一羣以紅巾裹頭的人四處襲擊村寨,除了各縣縣城只在城外發現零星騷亂之外,在各地方之上無一都傳出有白蓮教起事、攻陷村堡的消息。那些縣裡的官員驚慌失措,只等着一旦縣城受到威脅,便一走了之,不過,這日後可也做不成官兒了。
那些白蓮教衆均以小股出現,幾十、上百人一撥,首先便是攻擊那些大戶人家,然後開倉放糧,各地鄉里的窮苦人家,可沒有放棄這個機會,只管拿口袋去分糧食。當然,那些流民、以及平日裡便根本沒有活路可走之人,包括一些乞丐、藏匿的罪人等等,卻紛紛依附過去,以至於那幾十、上百人很快便發展到上千人地規模,這使得再次攻擊大戶時,變得輕而易舉。
登州府境內的文登營以及五處衛所地所在,是被一羣明顯是精兵地隊伍在暗夜裡襲擊的,半個時辰之內,所有不曾繳械歸降的人全數被殺死,那些武官也是一樣。不過,最後統計的死亡人數並不算多,這是因文登營以及各衛所大部分在冊的,都變成了農夫,根本沒機會摸到武器,至於少量值守的旗軍,也被突襲嚇破了膽子,很快便繳械求饒。
三天之內,所有名單之上地地點全數被勾去,趙仕哲的第二部計劃,開始實施。
先是那些衛所,在事先已經暗地裡買通的武官出面,引着一隊“鄉勇民團”趕走了白蓮教地隊伍,重新執掌起衛所事務來。有了山東水師符寶正地協助,這類事變得極其輕鬆,根本沒有難度,當然,這其中也有那些衛所中存在與符寶正一樣心思的人有關,這又是一種“一拍即合”。
隨後,在縣城裡驚恐不安地等待消息的知縣、知州等地方官員,終於得知白蓮教衆已經奔往西南,明顯是一副要往藤縣與徐鴻儒部匯合地架勢,當然,按照事先計劃的,那些組織起鄉勇民團抵抗並趕走白蓮教衆地大戶、鄉紳們,開始出面了。一切,都與計劃中完全一致。
趙仕哲只用了二十天,便完成了蘇翎限期一月所下達的命令。登州府境內衛所中,凡是不予配合地指揮、千戶等武官、文職,自然已在騷亂中斃命,連一家大小都不知去向,而剩下的,自是可以將“戰績”向上表之人。考慮到那徐鴻儒仍然在運河一帶鬧得聲勢正大,這份文書呈上去,理所當然便是這些立功之人繼任衛所指揮一職,即便朝廷想調換旁人,此時山東正全力對付徐鴻儒之時,也無從調撥。
而那些知縣們,在經鄉紳大戶們的一番安慰之下,也明白了這些人便是自己將來治理一縣的依靠,那文書中果然也是如所料一樣的呈了上去。
這二十日,至少在表面上,是完全達到了蘇翎的要求。這接下來,嚴安途便開始上場了。
山東登州府,在天啓二年七月底時,便完美地達到了預想的模式。大量的白銀、軍需開始在選定的幾處港口處聚集。這其中至少有九成,是在這次“平定騷亂”中繳獲的,另一成,則是趙仕哲與符寶正的“分贓”部分。這些銀子、物質,便是用來僱傭人手,修築港口。
登州府的百姓原本驚慌了一番,但很快便被這修築工地所吸引過去。簡易的碼頭,在一個月內便修成,可以停靠中等規模的海船了。實際上,蘇翎選定的基礎港口,原本便有碼頭,這回不能說是新建,只是將規擴大了不少,且附屬的房屋、倉庫等等,更是曾添了數十倍之多。
趙仕哲依舊忙碌不止,整個登州府,在其總督機構中的那些人手的分別處置下,是忙而不亂。當然,這些還都是暗地裡的名義,趙仕哲也不去招惹那些官府的事務,官府當然也自當看不見。倒是嚴安途在明面上要更顯眼一些。
嚴安途以收購棉花開始,加上其以往在商家之中的名氣,將蘇翎所交待的法子,更是發揮出不少自有的念頭。那些“立功”的鄉紳大戶們,以及明顯是新出現的、面孔較生的大戶主人們,開始零星的、不動聲色的土地交易,展開經營大農莊的架勢,一半是糧食,一半是棉花。這些人自然與嚴安途是“甚密”之人,而另外那些大戶、商家則逐漸形成以嚴安途爲首的商人集團。
這些假以時日便能實現的事,在嚴安途心裡可是穩穩當當地存在着,只要明白了蘇翎的意圖,這剩下的事情,便無需蘇大將軍再予指點。
蘇翎與趙毅成在登州府只待到趙仕哲大事已定地那一刻,便帶着船隊返回遼東。
此時瀋陽新城仍然在修築之中,在胡顯成等人的打理之下,各方面都有序進行着,蘇翎與趙毅成便直接回到鎮江堡。在用了三日瞭解遼東最新動態之後,蘇翎便有些躊躇不定地模樣。
這大明朝朝廷依舊沒有對蘇翎地大功再次表態,當然,賞賜銀子、綢緞等物是由的,但卻沒有個具體的說法,看來,朝廷上還是對蘇翎有所猶豫,另一方面,或許也是徐熙在京城裡有所動作的結果。當然,這與蘇翎具體想做什麼有關。
迄今爲止,蘇大將軍改變了整個遼東,將努爾哈赤剿滅乾淨,又實施了女真人、漢人等一律對等的策略,這種族之分,在遼東已然不甚明顯。另外,所有蘇大將軍曾指點、或是啓發過的事項,都在“有心人”地琢磨下,開花結果。那海船、火炮,僅僅是其中之一而已。
但蘇翎卻始終沒有明說,到底想要些什麼。
是如傳聞中的“遼東王”?還是如某些懷的對大明朝地龍椅感興趣?是故,朝廷對蘇大將軍不知如何處置,這邊遼東官兵、民衆,卻也有一種茫然之感。當然,遼東如今地一切,都在象好處發展,可以想見,
遼東,定然是富足之地,再也不會是往年的偏僻之所數項事務,都是當今獨有地,比如海船、火炮,以及胡德昌的銀莊分店等等。這些,必定會使遼東官兵、商人、百姓等,會逐漸改變以往地形象。
胡秋青與喀什克圖已經凱旋而歸,科爾沁蒙古一部從此不再存在,那大片的牧場,已經全數都在宰賽爲首地喀爾喀內蒙古五部的掌管之下。但,宰賽等五部首領們,在蘇翎赴登州期間,已經親自來到瀋陽,查看留給他們的土地與房屋。這一看之後,便就此不走了,並不斷調集人手,大興土木,開始整治起新家來。
可以想見,喀爾喀蒙古五部聯盟,與遼東蘇翎所部,依然結合爲一體,就是想分開,可也得看看那瀋陽城外的蒙古建築。這蒙古之事,算是平了。按照蒙古人的說法,如今喀爾喀五部,已然擁有了足以與林丹汗匹敵的勢力,甚至還要略勝一籌。這足以使林丹汗不至於成爲遼東的威脅。
至於術虎等部,在這個夏日裡,在茂密的叢林與清涼的河水之間,依然進行着近乎“愉悅”的行軍。所過之處,是大大小小的村寨、屯堡。這軍隊走過之處,便是山民、部族們聚集在一起開始學習農耕之地,並且,也是遼東商隊所要定期抵達的所在,所有所需之物,只要那皮毛、藥材、山貨等交換即可。甚至胡德昌的銀莊,也開始向山中挺進。
這番瞭解之後,蘇翎之所以躊躇不定,是因其一時不知該做些什麼。眼下所有的各方,都已有專人處置,那方向、目標等等,都是早已定下的,也無調整的必要。這番想法,使得蘇翎在鎮江堡的家中顯出幾分茫然之色,倒令陳芷雲再重逢的喜悅之中,也帶着幾分淡淡的愁意,她實在是不知蘇翎到底在想些什麼。
與蘇翎相似的,還有趙毅成。執掌哨探總部的趙毅成,早已隨着哨探人手的逐步增多而分設了不少部門,且類似於趙仕哲所部,或是術虎所部所需的哨探部門,都有專人管帶,並不需趙毅成親自過目。趙毅成若是想知道什麼,只管派人查閱存檔便是。眼下既然沒了戰事,一切便都是些瑣碎而繁雜的消息,但顯然,每一個是要急着去辦的。
這兩人湊在一起,略一商量,倒又生出一件事來。
蘇翎原打算派遣船隊出海之事,是要等到山東的基地建好之後,再做調整。但看趙仕哲辦事雖快,但那修築港口,以及嚴安途的商團,都還需要不少時日才能初見成效,這少說也要等上幾個月。
眼下正是南風正盛之時,若往南方去,正是順風順水之時,若是等到十月底,便該北風漸起了,再要往南,便要等到明年了。
這般一想,蘇翎與趙毅成一合計,便決定帶着兩艘大海船,先往南走一走,就算探一次路也好。此時已是七月底,趕上南風的尾巴,若是一切順利,最遲三五個月,便能返回遼東。到那時,瀋陽城也該修築得有模有樣了。
消息保密,蘇翎與趙毅成只選帶了每船二百人的樣子,這按船的容量,只能算做半數,倒顯得十分寬敝。這倒是可以攜帶更多的糧食與飲水,這在深海中航行,難知會遇到什麼,多預備着,也算是有備無患,多分安心。
但陳芷雲還是要告訴的,這些年來,蘇翎一直覺得對陳芷雲有些歉疚,這遼東的事除了,自己卻仍然沒有多陪着她。陳芷雲一聽,立即便要跟着一同前往。蘇翎推說海上風大浪險,不讓其輕易涉足,但陳芷雲執意要去,並且罕見地當着蘇翎的面淚流滿面,說只求與蘇翎一起便好,不論是生是死,都要在一起。這話有些不吉利,陳芷雲說完,便掛着淚捂住自己的嘴。
蘇翎一時心軟,便答應了。
這上了船之後,眼看着船順風離開鴨綠江水流,直入大海,那陳芷雲才羞澀地告訴蘇翎,自己已經有了身孕。那蘇翎頓時有些不知所措,那面色,讓一向認爲蘇翎是個不可捉摸、充滿神秘感的陳芷雲,一時也有些呆了,覺得此時面前的這個男人,纔是自己的夫君。
或許是這個緣故,這一路上大海上的風光,倒遠不如二人躲在艙裡的竊竊私語,以至於趙毅成都看不下去了,乾脆獨自乘上另一條船,免得看了眼熱心慌。
兩艘船極大,那海浪的搖晃倒不算厲害,看來這船修築的還算成功。沒過幾日,便繞過了山東半島,直入大洋。看着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連個陸地的影子都看不到,滿船的人卻沒多少害怕的樣子,這些人可也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沒個“冒險”精神,卻是上不了這一趟船的。
蘇翎倒是也來了興趣,吩咐船上的火炮試射一回,也熱鬧一下。但那隆隆炮聲,卻是在海上顯得如此渺小,彷彿聲音都沒有往日那般響亮。
炮聲剛了,衆人卻又聽到悶雷一般的炸響,正納悶不知誰又放了一炮,卻聽到有人喊:“變天啦!”
只見遠遠的東方,滾滾烏雲猶如一塊塊黑色巨石一般地翻滾着壓過來,那聲音,果然便是雷聲。
“暴風雨.”
蘇翎剛想出這個詞兒,那船上的水手們便已經開始行動了,這降帆的降帆,準備抽水傢什的忙着搬動工具,滿船都是忙碌之人。
這是夏季海上常見的風暴,大多隻在近海之處掠過,對岸上的影響,只不過是下幾場大雨而已。但這回,蘇翎的兩艘船卻是駛入深海大洋,正好闖進這突如其來的風暴中心
生與死,便在暴風雨中搏鬥着,每一個人都無心去看別人,都完全失去了聽覺、視覺只下意意識地死死地抓住什麼
風暴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最後清醒過來的人,已經不知道到底經過了多少時辰。
趙毅成醒過來,猛地打了個冷戰,這才發覺自己正漂浮在海上,雙手不知怎麼地抱着一塊厚木板,看來,便是這塊木板救了自己一命。他向四周瞧去,船呢?兩艘船是沉了?還是被風浪打碎了?
自己是被風浪掀出船的?還是船已經成了碎片?趙毅成以完全不記得了。
大哥呢?嫂子呢?到底他們是生是死?
這一刻的感覺,趙毅成忽然覺得十分熟悉,好像在當初也曾有過。那時,在一場激戰之後,蘇翎也是不見蹤影,自己躺在灌木叢後,也是這般着急地想着。趙毅成清晰地記得,那晚的月色十分明亮
趙毅成猛地一晃頭,向天上望去。
此刻正是夜裡,海上風平浪靜,只有一輪明月,在高高的天上懸着,向着海面輕灑着清輝.
附:(全書完!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