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八年春,冰雪消融後的溼氣尚未從山谷之間散盡,千山堡所轄的所有村落便已進入繁忙的春耕。掌管農事的管事們在一個冬季的反覆調整、培訓之後,第一次展現其高效而有序的管理能力。胡顯成已經在千山堡、太平哨以及寬甸五堡分別設置有專門的農事部,所有的種子、耕牛、農具都按冬季裡商議的結果一一分排下去,而每一個村落裡的領頭人隨即將其具體落實到每一戶人家的頭上,從種子出庫到分發到百姓手中,不會超過五天。這讓那些家中缺少勞力或是農田過於貧瘠的人家也毫無顧慮地琢磨着如何在今年開墾出更多的農田來。
農事自然全部由胡顯成總管,蘇翎則下達指令,命各部騎兵在半月之內完成駐地附近公田的春耕事宜。軍隊自有另一番調度方法,雖說胡顯成的農事部也幾乎沒什麼區別,但畢竟人員組成不同,這效率自然是軍隊更爲快捷。軍需部的人員並未細化到如農事部一樣的瑣碎,實際上各營的軍需自有一套人馬操作。整個軍需部只需在整體上做一番調整調度,另外,術虎一部的需用也在管轄之內。
半月之後,各營已經先於百姓們完成春耕。緊接着,蘇翎又頒佈一條命令,所有的人馬隨即再次調動起來。因蘇翎並未制定各營的名稱,出於習慣使然,各營人馬便以駐地稱呼,漸漸成爲定製。胡顯成在千山堡統管兩營,稱爲千山營、火器營,郝老六在太平哨的人馬則稱爲太平營,駐守寬甸五堡一帶的則稱爲寬甸營,而在以後,術虎所部則順理成章被稱爲海西營。
春耕的限期一到,各營開始執行蘇翎的一項並未明言目的軍令。各營人馬均以半數爲準,自行攜帶補給,一路急行軍奔赴目的地。以寬甸營爲例,半數的騎兵自行攜帶所有器械、糧草,趕赴太平哨,與太平營剩餘人馬匯合,接受郝老六的指揮。一旦入營,便於當日展開例行整訓、哨探、巡視邊境等各項任務,其餘各營均與此相同。當第一輪結束,稍加整改,便開始第二輪的行動,直至各歸本營。然後,這剛結束急行軍的一半人馬接替原留守一半人馬的職責,另一半則再次重複。當各營人馬全部論過一次之後,開始篩選淘汰在其中出現的不適合人員,並進行補充。這一圈下來,環行近千里,沿途的補給、紮營、遊哨等等事項,逐一得到訓練、加強,並不斷調整。這其中受過武官學院整訓的武官們得到暫時管帶本隊人馬的機會,稍加時日,這些未來的武官則可以立即接任任何一項武職的任命。
按蘇翎等人商議的結果,這是將所部人馬改編成正規武力的第一步。這將擺脫按遼東衛所旗軍模式編制的半耕半軍的弊端,讓所有的騎兵都成爲真正具有戰力的戰士。而在行軍過程中不斷出現的問題,也讓騎兵中的武官們能夠得到解決問題的直接體驗。一支軍隊的戰力,不能再如劉綎等明朝武官的帶兵方式,強弱只取決於高級武官的武力。至於家丁的戰力,在千山堡是完全看不到的。
春耕過後,千山堡轄內的百姓除了日常所需之外,一些精壯被抽調出來,進行修築山路,整修堡牆、以及狩獵、砍伐樹木等羣體活動,按基本軍隊編制的方式,將使這些人初步具有後備兵源的能力。
在春耕的同時,蘇翎還接着給術虎的海西營補給的機會,從各營中抽調出一千人,包括一些受訓的武官,以及海西派來五百彪悍戰士中的一部分,押送給養前往海西。一面換防一部分在海西駐紮很長時間的騎兵,一面補充術虎所部的實力。那些受訓的武官已經具備按千山堡模式教授那些部族戰士的能力。
熊廷弼與努爾哈赤在瀋陽一帶的對峙,以及那李永芳回去後不知詳情的回報,都使得蘇翎將這一切做得從容而有序,甚至千山堡轄內的百姓根本感受不到遼東戰火的影響。
蘇翎將各營的事務完全交給武官們,自己則與趙毅成一起,將目光投向寬甸以南的大片土地。
鎮江堡馮伯靈的軍營裡,由熊廷弼派來的新兵越來越少,但這從外表上看不出來,整個軍營依舊保持着滿營的架勢。但若是細看,可以察覺到整個軍營似乎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自然是熊廷弼派駐的新兵,另一部分雖然也穿帶着同樣的服飾,卻迥然不同,不僅隊列整齊、軍紀嚴明,且氣色行姿都完全不像是新兵的模樣。這自然會引起那些新兵們的懷疑,但即便心中疑惑,卻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因爲這些人都在爲自己的肚子發愁。
贊畫劉國縉,算是遼東的名人,在遼東一帶可謂名氣不小,所以這振臂一呼,應者雲集也讓一干遼東都司的官吏們小小的興奮了一陣子。所謂遼人守遼土,可不是隻有朝廷上的老爺們才能想出來的。有些官員是因自己的家財都在遼東,這眼下兵馬奇缺且戰力羸弱,不依靠遼人,等關內的兵馬到來,還不知局勢會變壞到什麼地步,況且,那些關內的兵馬除了主將帶領的家丁外,也未見如何驍勇善戰,甚至身材體力遠不如遼東本地人。還有一部分,則是被逼臨時想出來的主意。這遼東局勢如此,總不能都指望着經略熊廷弼一人出主意吧?再說熊廷弼熊大人那脾氣看樣子跟熊也沒什麼兩樣,三兩句不對,便是一陣厲聲呵斥,人家可是手裡握着尚方寶劍,這關頭被斬了那是活該。當然,遼東經略熊廷弼也有自己的一肚子苦水,不過不便於當着人往外倒罷了。
種種因素綜合下來,派駐鎮江堡戍守遼東側翼的任務便被一紙軍令落到這四千新兵的頭上。
不過,不論劉國縉是如何想的,也不管熊廷弼與那些官吏們是如何施展手段的,這些新兵到了遼陽,被編進營伍之中,也就是出操站隊,舞刀放箭而已,這其中絕大多數都僅僅是爲了吃口軍糧,領取餉銀。但初時在遼陽還能每個月都吃飽肚子,月餉一兩五錢也足夠存進貼身的口袋裡,等到了冬末,這些可都有了水分。熊廷弼只管保證那些從關內徵調而來的明軍官兵的糧餉,對於這些遼人新兵,那是截然兩種面孔。這不免使人疑心這熊大人不過是利用新兵們緩解當時無兵的險境,而今遼陽一帶已有近十萬人馬,這些遼人新兵可就連“雞肋”都算不上。人家正經兵馬的糧餉還在發愁,這些新兵自然被放在最後一位。所以等這四千新兵被調往鎮江堡,大約新兵們與熊廷弼等官吏都是一樣的爲此略有快意。
但就在從遼陽趕往鎮江堡的路上,新兵們已經得知糧餉皆無,一切補給都要指望金州衛的調集以及旅順口的海運。這其中有些明白底細的,便早早做了打算。這遼陽是關內糧餉的集中地,尚且不能足食,鎮江堡又能好到哪兒去?還不如早做打算,至少這幾個月裡攢下的銀子還在手裡,遲了,怕是還得捨本。逃亡之風,被就是遼東的慣例,這路上便開始上演。等到了鎮江堡,熊廷弼第一個月還給予撥付糧草,餉銀卻先欠下,第二個月,便讓馮伯靈自己去旅順口轉運一部分糧餉。等馮伯靈派往旅順口的人去了,才發現撥付的糧餉,僅僅是原額的三成,而去文催問,卻被告知餘下的糧餉都先欠着,實在不行便讓馮伯靈自己去金州等衛籌集。這消息傳開,逃跑的新兵與日俱增。
事實上連馮伯靈也懷疑熊廷弼是故意讓這些新兵們逃跑的,單看這些兵的樣子,便使人不信是能上陣的。大約是熊廷弼也不想傷了劉國縉的面子,沒有直接解散罷了。
留下的新兵在蘇翎與趙毅成來到軍營時,已不足三百。這三百人要麼是無處可去,要麼便是還抱着希望等着領餉銀,這每月一兩五錢,對於普通的遼東百姓來說,可不算小數目。馮伯靈已經下令將這三百人單獨安置在軍營中的一角,等於是變相的關押。若不是考慮到還要前往旅順口搬運那稀少的補給,說不定馮伯靈直接就將這些人攆出軍營。
蘇翎從千山堡各營之中挑選出一部分騎兵作爲骨幹,約有五百左右,然後通過暗地裡的招募,選取身強力壯者入營。這時節春季糧荒正盛,這人手招募起來輕而易舉,若不是蘇翎尚存顧忌,只要大張旗鼓地貼出招募告示,怕是三兩日便可滿員。這些人大多是老實人,也是爲口糧食而來,這不管招募的是誰,只要給糧便去。蘇翎將餘彥澤調往鎮江堡,負責整訓這些新兵。自然,按千山堡的模式持續下去,這些新兵可就與劉國縉招募的是兩回事。這糧草的缺額由胡德昌負責從朝鮮購入,難題在胡德昌面前,一概是用銀子解決的。
趙毅成的潛伏小隊,在蘇翎抵達之前,已經將任務完成了九成,至少在鎮江堡城內,所有的阻礙已經消除,並且自鎮江堡往寬甸路上的所有可能的隱患也作爲重點清除乾淨。當然這些人的手法與兩軍對陣不同,各地傳出的消息,要麼是舉家逃亡,要麼便是變賣家產返回關內,甚至有人主動言明是調往瀋陽前線。這些結果,使得蘇翎與趙毅成帶着二百騎兵護衛,可以一路光明正大地向鎮江堡行進。自然那軍旗是不能亮出來的,對於一般百姓來說,這支沒有旗號的隊伍,定然是遼東的人馬,甚至爲此多出一些安全感。
馮伯靈與餘彥澤在軍營門口迎接蘇翎與趙毅成的隊伍,這第一句話,卻是餘彥澤搶先問出。
“大哥,這營人馬,就叫振武營可好?”
蘇翎與趙毅成都是一愣,這個稱呼對這幾個兄弟而言,可是含義深遠,這一前一後,可謂兩世爲人。
“好,就叫振武營。”蘇翎說的十分乾脆。
“是。振武營。”餘彥澤與趙毅成異口同聲地答道,同時身子一挺,猶如當初蘇翎在出發前下達的軍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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