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總兵官,徵夷大將軍提督遼東軍務蘇翎,在新進護衛們面前的訓話,是被自前廳匆匆趕來的一名護衛帶來的消息打斷的。不過,那些恍惚的新兵們,卻都沒有留意,至少這一點,沒有符合蘇將軍所說的用心辦事。
護衛稟報,奉蘇翎之令駐紮在海州的郝老六,已經趕到,這再算上自遼陽城外傳來的各營遊擊將軍,這些昔日的兄弟,總算又能聚在一起了。
蘇翎回到前廳,果然見廳內坐着幾人,正是顧南、郭傑中、袁山月、金正翔、彭維曉,郝老六正站在窗前,打量着窗棱上雕刻的花紋。此外,祝浩也在門口處坐着,鍾維澤算是最低的武職官員,卻是站在祝浩一旁。
蘇翎跨進前廳,顧南幾人便都站起身來。
“大哥,”“將軍。”衆人紛紛叫道。
“好,都到了。這次又是難得。”蘇翎笑着招呼着。
“大哥,”郝老六晚了一拍,說道。
“來,都坐下,咱們還是先議軍事,閒話稍後再說。”蘇翎說道。
郝老六等幾人紛紛坐下,鍾維澤也尋個位置,坐在一邊。
“鍾維澤,還是你先說。”蘇翎說道,“說說建奴那邊的動靜。”
“是。”鍾維澤說道,“哨探最近一直在虎皮驛與奉集堡一帶遊弋,每一里都有五人巡視。這一帶沒有出現八旗遊騎。瀋陽一帶,八旗兵仍然縮在城內,只有數百人馬在附近村屯巡查,督促百姓補種糧食。薩爾滸附近,我也派了哨探,不過,沒敢太過深入。據回報,薩爾滸一帶也是安靜得很。沒有八旗兵集結的跡象。”
“瀋陽城內有多少兵馬?”郝老六問道。
“據瀋陽城內地哨探送回來地消息。八旗兵約有一萬二千人馬左右駐守。不過。其中有半數都是漢人降兵。還有蒙古人。女真八旗不到六千。”鍾維澤答道。
“薩爾滸呢?”郝老六又問。
“據李永芳派地人稟明。薩爾滸仍然是八旗兵聚集地地方。不過。據說八旗大半兵馬都已放回各個牛錄。去收拾那些破損地各個村寨。並盡力補種糧食。”
“這會兒補種。來得及麼?”郝老六皺着眉頭說道。
“怎麼。老六。”顧南說道。“你替努爾哈赤擔心?”
“不是。”郝老六沒介意兄弟們的玩笑,說道:“我總對努爾哈赤起疑,這不會是在遮掩什麼吧。”
蘇翎這些日子,也正爲此思慮着。這時便說道:“我也有此想法,不過,按消息來看,努爾哈赤轄內缺糧是必然地,真如我們以往估計的,連糧種都未必夠。現在看來,加上努爾哈赤的兒子們又不聽話,努爾哈赤短時間內,是沒有攻打遼陽的打算了。”
“他不來搶糧麼?”郝老六問道。
“按理說應該動手來搶。”蘇翎說道。“可這都過了快兩月了,薩爾滸一點動靜都沒有。看來必定是努爾哈赤的家事還沒處置妥當,這八旗,還得再亂上一陣子。”
郝老六依舊不放心,說道:“這李永芳的消息,按說也該相信纔是。不過,據說當初瀋陽未陷之前的那段日子,努爾哈赤就放出風聲。說是染病而亡。這回不會又是這般假消息吧?”
“不會。”蘇翎說得肯定,別忘了,還有一個蘇平豪驗實李永芳的消息。
郝老六見蘇翎說得肯定,便將自己的疑慮放在一邊。
一邊地顧南說道:“大哥,你說的努爾哈赤轄內缺糧,糧種都不夠,他拿什麼補種糧食?”
顧南、郭傑中、袁山月、金正翔、彭維曉五人一直在蘇翎的黑甲騎兵中管帶千人騎兵,類似這種商議,遠沒有郝老六參與的多。但住進遼陽之後。蘇翎便有意將五人時時帶在身邊,逐步融入這類商議之中。
郭傑中接着顧南的話題。說道:“缺糧缺到什麼程度,咱們還不是十分清楚。再說。上次赫圖阿拉,咱們連殺帶搶的,也幫這努爾哈赤省了數萬人的糧食,我看努爾哈赤未必缺糧缺到無法收拾的地步。這遼東都有窖藏糧食的習慣,未必努爾哈赤不會?誰能知道到底窖藏了多少?”
從這個角度去想,倒是有幾分新意。蘇翎暗自點頭,只要給予機會,這些不是那麼出衆地兄弟,也會多動腦子想問題的。這世上本沒什麼笨人,只有沒有機會的人。
蘇翎便說道:“按今日來算,已快兩個多月了,努爾哈赤沒有動靜。這一是表明李永芳說的內亂是真的,二來,郭傑中想的,也對。這內亂再厲害,也不能餓着肚子去內訌。不過,就算努爾哈赤窖藏了不少糧食,單這兩月,也夠他那些兵馬吃的了。何況還得種糧,此時補種,所得也必將有限。更厲害的缺糧,還在以後,這拖得越久,對我們便就越有利。”
金正翔說道:“大哥,這種子糧也要不少糧食纔夠,算下來,若是一個多月前努爾哈赤便下令補種,就算他不下令,那些百姓自己也會去補種。這些也夠消耗窖藏的糧食了。”
“嗯,”蘇翎點點頭,說道:“說得好,窖藏地數量,的確不足以讓努爾哈赤支撐太久。這隻能表明其元氣大傷,無力發兵進攻遼陽的樣子,不會是裝的。這個,咱們留心便是。”
“大哥,”彭維曉也試着發表看法,說道:“努爾哈赤麾下人口,也還有不少,這光吃都不夠,那糧種一用,可不夠所有人吃的,那時,努爾哈赤怎麼辦?”
蘇翎瞧了瞧彭維曉,笑着說道:“你這心思,倒是大明朝文官的想法。你可知道努爾哈赤將搶來的糧食、牲畜。還有那些金銀財物,都給了誰?”
“不是誰分給八旗旗主還有那些大臣麼?”彭維曉說道。
“對,就算有糧食,也是這些女真貴族們食用,你當努爾哈赤當真關心那些百姓的死活?別忘了,這些女真人、還有漢人,可都是努爾哈赤征戰多年俘獲地,可算不得是努爾哈赤的族人。真要缺糧,補種糧食。只要夠這些八旗貴族們的,就行了,至於其餘地缺糧女真人,餓死了說不定努爾哈赤還要高興,免得生亂。”蘇翎說道。
“這樣?”彭維曉完全沒有料到這個思路。
“這是個習慣,”蘇翎說道,“一般人看努爾哈赤,或是說起女真人,都是看成一體。別忘了,我們的部屬之中,也有女真人。實際上,努爾哈赤內部的女真人遠沒有漢人那樣,自認是一國之人。所謂的後金國,只是努爾哈赤、八旗旗主,以及那些大臣官員們自認的,那些百姓知道什麼是後金?不管是後金國,還是以往的女真部族。不一樣是繳納稅糧、給努爾哈赤白乾活?”
彭維曉眨巴下眼睛,算是聽懂了蘇翎地意思。
一旁地袁山月插言到:“大哥,若是如此,努爾哈赤反正也無力進攻遼陽,且八旗兵又分散回各個牛錄,此時薩爾滸不是兵力空虛?咱們何不一鼓作氣,拿下瀋陽、薩爾滸?”
蘇翎笑着點點頭,說道:“若是拿出咱們的全部人馬。與努爾哈赤眼下剩下地這些兵,拼死一戰,說不定真如你所說,能拿下瀋陽、薩爾滸。不過,你想過沒有?這一戰,我們會損失多少人馬?”
袁山月依言在心裡琢磨了一下,做了最壞的估算,說道:“怕是要損失一半。”
蘇翎聽此一說,覺得袁山月還是一貫地謹慎小心。便說道:“差不多吧。我們也不能小瞧了努爾哈赤的八旗兵,如今人家是哀兵。正是一肚子報仇的怨氣,真打起來。保不準要更勇猛一些。咱們此時去碰,不算是明智。再說,你們眼下手裡的這些兵馬,可都是原明軍改編而成,訓練也不過一個月。真能保證到時沒有人不臨陣而逃?”
這是個問題,雖然此刻幾人各管一營的人馬加起來也有數萬,但這兵的戰力,卻遠遠趕不上在千山堡時的戰力。若當真臨陣脫逃,還要連累了自己原來地兄弟們。
蘇翎意味深長的接着說道:“你們再想一想,如今我們得到朝廷的糧餉、軍需供應,是爲的什麼?還是不是上次咱們奮力一擊?這若是咱們再正面與努爾哈赤一搏,就算勝了,咱們損失必然很大。那時,朝廷算是如願,滅了遼東的禍根。可我們呢?”
蘇翎看了看這五位兄弟,接着說道:“自古功臣最後的下場是什麼?到時候,我們手裡無兵,便會成爲別人腳下的泥,想怎麼踩便怎麼踩,你們想想當初我們當夜不收時,那是什麼樣子?”
這一個角度,這五人可是從未想過的。爲儘快讓顧南等五人轉變帶兵的思路,蘇翎不惜將話說地十分直白。這麼說若是還不明白,便沒什麼長進了。
顧南說道:“大哥,我們明白了。趁着這個機會,我們該加緊練兵纔是。”
“對。只要手裡有兵,我們走到哪裡,都不怕人欺負。”蘇翎再次緊跟着說道。
“是。”衆人一齊答道。一旁的郝老六也暗自點頭,蘇翎對這幾個兄弟的苦心,郝老六是一清二楚,不過,郝老六自己可沒這麼耐心,這樣的事,也唯有蘇翎做得到。
“說道練兵,”蘇翎說道,“這幾日你們統計出來沒有?這一等兵有多少選出來了?”
顧南來之前,便將各營的人數做了合計,此時便說道:“各營總計算下來,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蘇翎又問祝浩:“你的營呢?”
“將軍,只有七十人。”祝浩大概是對此有些失望。本來他的兵便是選過一次的,這少也是預料之中。
“無妨,以後慢慢找便是。”蘇翎安慰着。
“是。”祝浩答道。
“這些一等兵,你們各營調劑一下,怎麼用,看你們自己地了。總之要用到關鍵之處。”蘇翎說道。
“是。”五人一起答道。
“至於剩下的兵。”蘇翎說道,“正好朝廷運了批兵器、鎧甲到了。唐平,你去將那把長斤斧取來。”
門外的唐平依言取來一把大斧,放在桌上。
衆人一看,見是五尺來長的木柄上,安有一隻大斧,足有二十多斤重,斧口雪亮,鋒利無比。
“這叫長斤斧,朝廷工部的那幫子武官搞出來的,說是專克八旗鐵甲的。”蘇翎笑着說道。
“這能砍穿鐵甲?”郝老六伸手提起,試了試。
“也不全是。”蘇翎說道,“不過,咱們正好用用。這砍不透鐵甲,也能砸斷幾根骨頭,對鐵甲兵倒算是正好。這長斤斧不多,只有三千多柄,你們每營去領五百,選那剩下的有氣力的,專練這斧子。那八旗每一旗之中,鐵甲兵也不過數百,正好對上。”
郝老六揮舞了幾下,說道:“也就不到三十斤,平常人也能使得動。”
“你們回去琢磨一下,若是合用,便再打製一些,補足一千吧。”蘇翎說道,“按朝廷給地鎧甲數目,足夠裝備所有地人了。八旗有白甲、鐵甲兵,我們便有長斧軍,到時候,看看到底是誰更要命一些。”
“長槍兵呢?”顧南問。
“當然不能少。”蘇翎說道,“按咱們以往的配置,你們每營,一千長槍,一千盾牌手,一千騎兵是必備地。你們要好生挑選,羸弱者一律拆汰。寧願人數不足,也不能有一個混飯吃的。這隨後還有明軍抵達遼陽,到時候不足地部分,還有機會挑選。”
“是。”幾人答道。
“大哥,朝廷沒給火器麼?”郝老六問道。
“倒是有,不過,”蘇翎說道,“眼下只給了三千杆的三眼銃,用處不是很大,還不如適才的斧子。”
“鳥銃呢?”郝老六有些失望,看來,他是想要炮。
“有一千杆,但我找人看過了,說是少說有三成品質不佳,有炸膛的可能,便沒發到營裡。等以後找工匠挑選才出合用的再說。”蘇翎說道。
“那朝廷一門炮都沒給?”郝老六說道。
“應該有,許是還在後面。”蘇翎說道,“等今晚我去問問袁大人吧。”
“還是我們自己鑄炮算了。”郝老六說道。“等運過來,說不定都派不上用場了。”
“不急。”蘇翎說道,“槍炮我們都要自己鑄造,到時候,可不僅僅是對付努爾哈赤,我們還有更大的用處。
郝老六眼睛一亮,說道:“大哥說的是海上?”
蘇翎笑着點點頭,一時間,幾位老兄弟,又回到幾年前的那個圍爐夜話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