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水班爲期多少天,程心就警惕了多少天。
這段日子禽獸沒有露出破綻,正人君子地當義工教練,人前人後裝得人模狗樣。
面具戴得這麼牢,祝他不日累死。
少兒組的課程在昨天正式結束,少年組則由於之前停過一天課,所以今天仍需集合上最後一課。
程心出門時大妹小妹還在呼呼睡覺,她不羨慕,因爲明天她也可以了。
大妹小妹口口聲聲說自己學識游水了,真實成分有多少需要用實踐驗證,而肉眼可見的成果是,大妹瘦了哈!
不過小妹黑了……
程心換好泳衣,施施然走到成人池邊。
對面的娃娃池平平靜靜,跟她心情一樣。
參加游水班這麼多天,今天終於可以盡情享受學習的樂趣了。
嘖,唯一一天值回票價的。
知道是最後一課,少年組的學員都挺雀躍,號稱爲了禽獸而來的陳思也樂呵呵的,沒有半點不捨。
程心自顧自熱身,腳尖抵着瓷磚地面旋轉腳踝,然後彎腰,雙手觸地拉伸雙腿。
“嗶——”
隊伍前方有哨子聲響,教練來了。
程心擡起腰,站直,一邊踢腿一邊望向前面,接着迅速收回視線,轉而望向陳思。
怪不得她這麼高興,肯定早就知道了啊。
穿黑色泳褲的霍泉摘下嘴裡的哨子,笑着向大家招呼:“早上好,大家對我不陌生吧。”
“不陌生!”
應話聲中女聲特別響亮。
霍泉的目光均勻地掃視大家,並沒有在誰身上多作停留。
他說:“前輩昨晚臨時通知我他今天要請假,讓我來代個課。我回答他沒問題,反正我會當你們是少兒組那樣教,有問題的恐怕是你們。”
“哈哈哈……”
大家輕輕鬆鬆就接受了這位教練來主持最後一課。
少年組裡沒有人比霍泉高,相比他經常鍛鍊而結實的身體,好些十幾歲的男生一下子成了紙片人。
雖然年紀大不了幾歲,但沒有誰不服他,少女更是捧他。
代課的他在少年組如魚得水。
課堂亦因此變得有趣。
在水裡做熱身時,好些女學員約好似的,統一在這一天將學過的知識全部還給前教練,再楚楚可憐求現教練指點迷津。
霍泉一個個指導,耐心溫和,對某些女生的小心思非常體貼地不揭穿,甚至假裝上當。
學員在水裡站成一排做動作,同在水中的霍泉逐個巡視。
經過程心時他如常停留數秒。大概沒有發現異常,他沒說話也沒指導,表情平淡地離開,移至下一位學員。
程心全程盯着水面,麻木冷漠,機械地完成代課教練的要求。
課堂中,組裡某一小撮女生髮出喧譁與鼓掌。她們圍着霍泉笑得又甜又美,好像贏了什麼大獎。
當中陳思走出來大聲宣佈:“各位各位,教練講上完課後請我們去飲冰啊!去的舉手報名!”
“WOO——我去我去!”
有着數,不少人和應,無論男女紛紛舉手。
程心站在隊伍後面,沒舉手也沒人留意。
課上得差不多,最後階段,霍泉要求每個學員任選一種泳式從游泳池一端遊向另一端。
“啊?不行啊!50米太遠了。”
“對啊對啊,而且那邊水更深,怕怕!”
“教練你不能這樣虐待我們。”
若是前教練,叫遊十圈學員都未必敢哼一聲屁。現在幾乎所有女學員都在撒嬌拒絕。
霍泉笑笑,“不會吧,前輩講你們技術過關的啊。我看你們水平也不低。”
“沒有啦,真的遊不過!遊不過!”
一片女聲求情。
霍泉雙手叉腰,擺出一副“拿你們沒辦法”的妥協模樣,迷得少女們春/心蕩/漾。
他嘆氣:“那遊一個寬度吧,25米,不要跟我講不行了。”
有女學員依然扭扭擰擰,霍泉視而不見,吹響哨子集合。
“必須游完全程。一個個來,你先。”
他跳進水中,隨意指了個人。
對方進了水,開始遊。
霍泉在旁邊跟着。
學員的動作很大,水花濺得嚴重,卻不見前進。
霍泉跟他說了些什麼,他動作放輕了,人也正常向前遊了。
那學員上岸後告訴大家,是霍泉用手託着他腹部,他感覺人不沉了放鬆了,才遊得下去。
有學員一開始就拼命遊,遊了不過一半就乏力,停在水中喘氣。
霍泉催促對方繼續遊,不許半途而廢。
也有學員一口氣游完全程的,霍泉給了個摸頭殺,誇着獎勵。
程心是最後一個。
她下了水,站的位置離霍泉很遠。她不看他也不跟他說話,但全身寫滿“滾遠點”。
抱着趕緊游完趕緊走人的心態,她深呼吸,往前一躍,開始遊。
水花纔剛剛濺起,餘光就瞥到有人靠近。
程心變得身不由己,揮手的動作一下子生硬了,呼吸繚亂。
本來浮着挺自然的身體石頭般要往下沉。
她不自覺地慌亂,想放棄時卻來了一雙手托住她腹部。
她一僵。
“遊啊。”
手的主人說話時不帶任何情緒。
又道:“全世界在等你。”
本來排斥的程心穩了穩心神。
對啊,這裡是公共場所,所有學員都在岸上看着,他不敢亂來的。
有了這個認知,她緩緩放鬆,規律地擺動四肢,身體漸漸往前進。
那隻手尚算規矩,沒有其餘的威脅。
程心在水中隱約看到對岸,心想還剩一點點就該游完了。
太好了。
可就在快到終點時,她的身體猛地往下掉。
承託腹部的手猝不及防地撒了。
程心心跳驟停。
可來不及思考,水就漫過鼻子與眼睛,淹沒了頭頂。
驚恐中呼吸,吸進來的卻是水,嗆得直想咳嗽,但人急得連咳嗽都忘了。
四周死般寂靜。
腳夠不到地,手亂揮亂舞,沒有任何救命稻草。
程心整個人在水中掙扎。
想叫救命,無聲。用力拍水,想靠巨大的水花引起注意,徒勞。
她是不是又要死了?她怎麼可能就這樣淹死?!
如果會有拯救,多久她都撐下去。
可明明過了半世紀了,爲什麼還沒有人來救她??!!
救命!救命!!
時間定了格。
每一秒都是死亡前奏。
程心的意識漸漸被空白佔領。
就當筋疲力盡、眼眶發燙之際,腰部被握住,整個人被往上一託,耳朵衝破了什麼,她重新聽到遠處的鬧聲。
大口吸氣,進來的不再是生腥的水,而是鮮美的氧氣。
得救了。
程心死死扣住身邊的所有物,不敢鬆手。
她顧不上睜開眼睛,只管張開嘴巴拼命呼吸,生怕現在不呼吸,下一秒又要淹了。
她滿頭滿臉都是水,呼吸聲急喘急喘的。
“好怕?”
有聲音在面前低低發問。
程心猛地睜開眼,率先入目的是一截紅繩。
霍泉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他的臉微微上仰,眼簾半垂,瞳仁往下盯着程心。
近乎冷血的疏淡面孔。
程心一把推開他。
可剛纔掙扎得手軟腳軟,即便出盡全力,霍泉仍文絲不動。
程心仍在喘氣,連站穩都成問題,但拼死也擠出一句指控:“你故意的!”
“呵,”霍泉翹了翹脣角,話帶笑腔:“憑什麼?我又不認識你。”
“每個學員都這樣操作。”他似有若無地搖頭,“你不是特別的。”
程心又怒又羞,又恨又怕,心中所有情緒找不到宣泄口,便慌不擇路地伸手掐住霍泉身上隨便一塊肉,死死地捏。
那是霍泉腰間的肉。他的肉很結實,程心就掐住那麼一點點肉皮,用短短的指甲往死裡捏,幾乎要將那一點點肉連皮帶血撕下來。
霍泉臉頰繃緊,不哼不叫,也不制止反抗。
他很有耐性地盯着程心,似乎在較勁也在期待,除了這個,她還打算耍什麼花樣?
他不動,程心卻渾身顫抖。
某一瞬她產生錯覺,再用力一點,就可以殺掉他了。
錯覺之後是疼痛的清醒。她的所作所爲其實幼稚又於事無補。
程心鬆了手。
指尖用力過猛,麻麻的痛。
霍泉咧嘴而笑,意味深長道:“累了?不如下次你用嘴,我會更喜歡。”
“畜生!垃圾!趕緊去死!”
程心氣得臉都扭在一起。
她轉身撲了幾下水,發現腳踩到地了,索性一步步往岸邊走,不再遊了。
霍泉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陰晴不定。
一會,他扭頭對岸邊大聲說:“看!就這個人半途而廢,丟架!”
岸上不知池裡發生什麼事的學員有衝程心喝倒彩的,也有喊加油叫她堅持遊的,聲音雜亂。
程心置若罔聞。
霍泉潛進水裡,隨意一滑就在她身後冒了出來,居心不良問:“去飲冰嗎?我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喔。”
這風涼話簡直是侮辱的提醒。
已經攀上岸欄的程心無視其他學員的存在,豁出去地朝霍泉可憎的臉狠狠踹了一腳。